13.第十二章‖結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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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撩繁翠幃,緋嫣濃紅錦,又是一年春來時。
青霄山一如往昔蒼翠依舊,繚繞著經年累月不散的層雲重霧,一碧如洗的青空中,間或有白鷺野鶴飛掠而過。
天色尚沉,才略微蒙蒙亮,打坐修鍊了一夜的丘璃和青鳥同時出定,一個開始歸雲洞一天的清掃維護工作,一個開始準備洞府少主人的早膳。
丘璃料理好一桌清淡的靈食清粥,置於烏漆托盤中,朝院中端去。
此時正是卯時初,天剛破曉,只極遠的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院中樹蔭芳草頗為豐茂,枝葉掩映間光線更不分明,一條小徑在暗沉的天光中影影綽綽瞧不真切,廊下的懸燈卻已經滅了。
丘璃端著托盤穩穩的走過小徑,便看見一個有些模糊的人影在練刀。那人在丘璃踏入院中時便察覺到了,刀刃一橫一收,行雲流水般挑落一樹野薔薇,收刀歸鞘。
丘璃熟練地將托盤擺放在院中石桌上,便行禮道:「師兄,該用早飯了。」
他便停下動作,站在一地粉白間看過來。
那是個身量高挑挺拔的半大少年。一身青素衣袍,腰背筆直的站在那兒,就如同雨後的青松,風中的翠柏,風姿綽約。這少年便是剛剛年滿十四的薛沉。
自從師傅無須仙逝,他就回了青霄山歸雲洞,四年未踏出洞府一步。每日里苦修不輟,晨間必練五百下刀式、一百遍劍法,而夜晚則以打坐入定的修鍊替代睡眠,其餘時間均在溶洞里參悟赤霄訣。
薛沉到桌邊坐下,丘璃便稟告道:「師兄,青鳥已下山打聽清楚了,玉華宗將在兩月之後的蒼雲山,舉行仙宗收徒的入門試煉。」
薛沉愣了下,頷首表示知道了,便拿起碗筷開始用膳。雖然他一句話都沒說,這四年來,丘璃卻已十分了解他冷淡的性格,自然的行禮退下。
四年過去,薛沉的面容已褪去了孩童的稚嫩,露出了少年人青澀的稜角。自重明秘境回來,他就再沒笑過,不笑不哭,不怒不哀,很少表露情緒。
他夾了幾筷清淡的小菜,卻沒吃,又緩緩放下筷子,望向將亮未亮的穹宇。向來一片沉寂的眼中,流露出幾抹複雜的神色。
過了幾日,薛沉將丘璃並青鳥兩名童子喚到身前,告知了二人自己即將下山,前往玉華宗拜師學藝的決定。
他細細交代一番,令二人照看好洞府諸事,替他守護好青霄山。丘璃二人並不意外,早有預料。
在無須的牌位前,薛沉靜默不語的坐守了一夜。這一夜,他並未修鍊,不聲不響的就那麼獃獃的坐在牌位前,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似乎在懷緬過去,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直到天明,他在師傅牌位前灑下一盞清酒,又重重的叩了三個響頭行了稽首大禮,便徑直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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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臨城,四月春。
並非趕集的日子,然而城內卻人來車往,十分熱鬧。
章臨夾在玉京與洛城的中間,是前往蒼雲山玉華宗的必經之路。還有月余便是仙門之首的玉華宗五十年一度,面向天下廣收新弟子的仙宗試煉。因此許多江湖年輕少俠、渴慕仙道之人、認為自家孩子有仙緣的外地人家帶著孩子紛紛前往蒼雲山。
由於必然路過章臨城,因而章臨城這些日子人多喧囂,交通要道擁塞不堪,客棧食肆幾乎家家客滿,街道上四處可見一些少年、青年和帶著孩子的父母匆匆而過。
斑駁出片片沉金的殘陽中,薛沉牽著一匹棕黑的駿馬,趕在最後一批入城的人中進得城來。
城內主道上不能縱馬,他便牽著馬兒混在人群中漫無目的的走,打量著這座十分繁華的東祁主城之一。
他還未找到今晚的落腳之處,入城以來找過的幾家客棧,都道人多已無客房,他只能繼續往前走,幸好他也不怎麼著急。
這時前方人群中忽然爆起一陣騷動,薛沉敏銳的五感捕捉到有人在求助,口中喊著搶劫。他神色一動,也不見怎麼動作抬腳一跨,便消失在了馬旁。那馬兒甩了甩棕黑的馬尾打了個響鼻,竟極通人性的自己踏到街邊去等候了。
前方動靜處十分混亂,一個華衣少年滿頭大汗的緊緊追在搶了他東西的大漢身後,邊跑還邊喊著向圍觀的路人求助,過了會兒也有兩個一男一女,看起來像是行走江湖的少年俠士幫忙追了過來。
只是那大漢似有些功夫在身,力氣也大,被其中一個藍衣少女抓住之後便動作矯捷的還手廝打,藍衣少女不敵大漢的蠻力,被掃退到一旁,那大漢抓住機會又往前逃去。
華衣少年眼見追不上了,一臉著急懊惱,卻沒不管不顧地繼續追,反倒是先去將地上的藍衣少女扶起來。另一著黃衫的少年見藍衣少女無礙,便又朝那大漢逃走的方向追去。
那黃衫少年跟在後頭,大漢察覺到便邊逃邊兩手一揮,掃落街道兩旁的雜貨攤子阻礙他。大漢見黃衫少年中招來不及追上他,轉身便又要跑時,卻冷不防迎面撞上了一隻腳,立即便整個人騰空而起,倒飛了出去!
見大漢倒地后竟掙扎半天也起不來,黃衫少年反應迅速地過去將大漢反剪雙手桎梏在地。身後的華衣少年和藍衣少女此時也趕了上來,圍觀的百姓也興奮起來,有人去通知了巡城的衙衛,有人喝起彩來。
華衣少年取回了自己的包袱,向黃衫少年和藍衣少女二人道謝后,又趕緊過來向制服大漢之人道謝。卻驚訝的發現那一腳踹飛大漢的,竟是個看起來與他年歲相仿,約莫十四五歲的玄衫少年。
華衣少年吃驚地拱手道謝:「在下宿州韓默,多謝公子仗義相助!還未請教公子大名?」
著一身玄色衣衫,又一腳踹飛了大漢的,自然便是薛沉了。薛沉反應依舊有些冷淡,只點了點頭道了句舉手之勞,卻絲毫沒有介紹自己的意思。轉身正想離去,華衣少年自然上去攔住他,只說一定要好好答謝他的「舉手之勞」。
這時,幾個巡城衙衛也被人找了過來了解事情經過,薛沉自然更加走不了了。幾人均被衙衛盤問了一番,待衙衛們將當街搶劫的大漢制住送去了官衙、看熱鬧的人群也散去后,黃衫少年與藍衣少女也得了空上前來與薛沉打招呼。
藍衣少女生著一張面善的圓臉蛋,一雙杏仁般的大眼睛顧盼生輝,看起來十三四歲尚未及笄,正值豆蔻芳華。她拱手笑道:「小女官卿卿,見過這位厲害的哥哥!」
黃衫少年看起來歲數比他們都要大些,十七八歲的樣子,抱拳揖禮道:「在下葉落秋,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的葉落秋。不知這位仗義的兄弟如何稱呼!」
這下三個人俱都殷殷看過來,即便冷淡如薛沉,也有些受不住少年少女們這樣帶著些崇拜期待的眼神,只好答道:「在下薛沉。」
見他這麼言簡意賅,三人都有些小失望,而韓默卻轉眼就笑嘻嘻道:「既然我們四人今日有緣相識,而你們又是助我奪回重要之物的恩人,我定要好好答謝你們!不如一起到這章臨城赫赫有名的風來樓去吃杯酒吧!」
說著又看了一眼隱有拒絕之意的薛沉,拉著他含笑補充道:「你們幫了我這麼大的忙,可要賞我個好好道謝的機會啊。」
官卿卿也笑著幫腔道:「就是就是,老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江湖相見就是緣分嘛!我看你們應該也都是要前往玉華宗,參加一月之後的仙宗試煉,拜師學藝的吧!」
韓默驚訝道:「難道你們也是?」
葉落秋便笑著說:「現在來這章臨城的大半少年男女,有誰不是去往玉華仙宗的呢?我與卿卿姑娘便是路上偶然結識,聽說她也是去拜師的,所以便結伴同行了。」
韓默聞言,立時開心起來,「真是更加有緣了!既然大家目的一致又同路,不若一道去吧,還能做個伴不是。」說著三人便又一起看向沉默不語的薛沉。
薛沉只好無奈道:「隨意。」
葉落秋便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先一起去找個下榻之處,再去風來樓如何?若是耽誤晚了,看章臨城內人這麼多的情形,估計就很難找到今晚歇腳的地方了。」
官卿卿也擔心起來,皺眉道:「是啊,一路上人都特別多,我和葉大哥好幾次都只好在城外的破廟裡歇息呢。」
韓默卻咧嘴一笑,頗為寶氣的說:「原來你們還沒找到客棧啊,那我們就直接去風來樓對面的迎客居吧,我在那兒可是包下了一層的上房呢!」
這風來樓和迎客居均屬於章臨城首富趙氏的資產,走的就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土豪路線,因而格外有名。
那可真是個揮金如土的絕佳去處,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名流騷客,土豪闊少。能夠在如今人多房少的章臨城,包下最貴最好的客棧整整一層的上房,這得多有錢啊!
這下就連薛沉也不由側目,三人眼中,韓默現在簡直渾身散發著濃濃的「沒錯,我就是土豪」的味道,他們真是瞬間明白了為何他會被搶了......
官卿卿不禁扶額吐槽道:「韓默,你出門前,家裡人就沒告訴過你,什麼叫財不露白嘛。」
葉落秋則低頭思索了一下韓默初時的自我介紹,不由驚訝道:「韓默,難道你便是出自那個「金車銀馬玉為梁,富甲天下當屬韓」的宿州韓氏?」
韓默竟然頗有些害羞的擺手,忸怩承認道:「並沒有如此誇張,都是外界謠傳而已……我們家至多不過是富可敵國,還沒到富甲天下那種地步啦,哈哈哈。」
三人:……
所以說,不炫耀會死嗎,那大漢真是不搶你都對不起他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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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迎客居,三人各挑了一間房安頓下來之後,韓默便又一次讓他們感受了一把什麼叫土豪的謝意。
在風來樓臨江畔的頂層雅座,韓默大手筆的包了場,雅間還自帶一個半開放的露台,裝修奢靡豪華。一陣江風穿堂而過,垂地的錦紗旖旎從風,搖曳而起。
「它這風來樓也就這處風景最為別緻,當得上風來樓這名。過那露台憑欄而望,可以看到章江舟晚,燈火迤邐之夜景,你們覺得可還不錯?」韓默將富貴公子哥的派頭做了個十足十,揚起傻笑,偏又文縐縐的向眾人邀功道。
薛沉只徑直挑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不語,官卿卿給自己斟了杯果酒,便歡快地跑到露台上去看那江景了,也就葉落秋怕他尷尬,給他挽尊道:「是還不錯,多謝韓少爺的悉心安排了。」
韓默也是個心大率真的人,這麼一聽就高興了,開始十分熱情地招待這些仗義的朋友。一會兒殷勤的幫薛沉倒酒,一會兒給葉落秋夾菜,一會兒為官卿卿切時令瓜果,忙得如同一隻勤快的小燕子。
席間打開了話匣子,除了悶葫蘆般的薛沉,其他三個少年人倒是聊得起興。
官卿卿道:「你是金尊玉貴的韓家少爺,世人皆知韓老爺這一代就一個獨生子,你家裡人肯讓你去求仙問道啊?而且,說起來,你怎麼還一個人出來了,也不帶一些隨侍護衛?」
提起這個,韓默看上去就沒那麼開心了,悶悶道:「唉,其實我是瞞著家裡人偷偷跑出來的,我爹非但不同意我求仙問道,知道我有這個念想后,這幾個月就差沒把我關起來好錯過玉華宗的仙宗試煉了!」
「世人皆知我爹一代活財神,就只有我一個孩子,所以他老人家就指望我一輩子安安分分的待在韓家,給韓家開枝散葉傳宗接代,給他養老送終,繼承家業。」
「可是我卻覺得這世界這麼大,讓我一輩子就待在宿州,實在憋悶!仙宗收徒五十年一度,還只收二十歲以下的弟子,許多人就算有這個資質,也趕不上這個時機,我倒想去試上一試,若是不成,就回家去。」
說到這裡,他似乎想通了,又開心起來,好像有條退路,到哪也不會怕不會愁。
於是他又問官卿卿:「那卿卿姑娘,你又為何一個人去玉華宗拜師啊?我看一路上好多有女兒要去拜師的人家,都是父母至親或者家下人陪同的。」
官卿卿卻說,「本姑娘是江湖兒女,從小就跟著爺爺出來混江湖,我一個人去過可多地方了呢,能夠保護自己。爺爺前年去了,我也沒有其他家人,正好趕上玉華宗招收新弟子,我就來了呀。」
韓默聽她說起身世,對比自己,瞬間感到了一種羞窘,連忙道:「抱歉,卿卿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官卿卿卻擺手,大大咧咧的笑著說:「無礙的,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本姑娘又不是嬌氣的弱質女流,你用不著這般小心!」
葉落秋也笑道:「卿卿是個堅強的好姑娘,一路走來,即使遇著危險,不需要我的幫助也可以輕鬆解決。倒是你,與其擔心人家,不如擔心擔心之後路上遇到麻煩,自己怎麼辦。」
他三兩句話就扯開了話題,化解了尷尬,畢竟說到女孩子的傷心往事,還是不提為好。
韓默果然轉開了注意力,呵呵道:「本少爺吉人自有天相,就算遇到危險,不還有……不還有沉哥嗎!」他滴溜溜的眼睛在眾人臉上轉了一圈,然後果斷把薛沉拉下水。
「說起來,你們兩又是為何要去玉華宗拜師學藝啊?」
葉落秋看薛沉悶悶喝酒不說話,於是先說道:「還有什麼原因呢,慕道求仙只為長生罷了。我從小習劍道,有所小成,正好趕上玉華宗收徒,家裡人認為我天資不錯,也許去玉華宗能夠得到仙緣吧。」
聽他說罷,韓默又看向薛沉,他在三人里最崇拜的就是薛沉了。許是因為雖然薛沉不愛說話,但身手卻很厲害,沉穩的樣子又意外的給人很靠譜的感覺。
薛沉又給自己斟了杯酒,卻不看他,也不說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氣氛有些尷尬。韓默正要再說些什麼,卻被葉落秋拉了拉衣袖,遞了個眼神,於是反應過來不再追問,只給薛沉又滿上了一杯酒。
葉落秋卻道:「夜已深了,不如我們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還需早起趕路呢。」
於是眾人又舉杯,浮一大白,便結賬離去。
第二日天剛微亮,眾人便整裝待發,韓默不愧財主本色,掏錢給眾人皆買上了一匹好馬。
而薛沉卻謝了他的好意,只撮指一屈,吹了個清亮的口哨,遠處街巷裡便踏踏地跑來一匹棕黑色的駿馬,直停到了他跟前。
眾人呆了呆,官卿卿打量一番,隨即眼睛一亮,便拍手興奮叫道:「好厲害,這可是一匹汗血馬呀!」
薛沉看她一眼,點頭淡道,「姑娘眼光不錯。」
韓默卻獻寶似地嚷道:「不公平不公平!沉哥話少,我問你多少次你都不答,卻竟答她!」
官卿卿笑嘻嘻逗他:「有什麼不公平的,就你整天說些有的沒的,誰愛搭理你!你也像我這樣『眼光高點』,說不定你沉哥就勉為其難回答你啦。」
眾人一陣嘻嘻哈哈出了城門,便齊齊翻身上馬,朝蒼雲山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餐風露宿,時不時便要歇在荒郊野外,以天為被、以地為廬。而幾人中看起來最嬌氣的韓默,卻出乎眾人意料的沒有半點抱怨,大家怎麼歇,他便怎麼歇,倒讓薛沉也對他另眼相待。
有時候,看著他與官卿卿二人互相鬥嘴扯皮,薛沉竟也覺得頗有意思。他暗想,也許這就是玄庭勸他下山,結交朋友的原因,和朋友一起結伴而行,總是比自己孤孤單單上路的感覺要好上許多。
一路走來二十來天的時間,眾人感情似乎也加深了許多。葉落秋年歲比他們都大上不少,性格沉穩,總是如同哥哥般照顧著大家。
官卿卿是唯一的姑娘,一路上最是細心,遇到問題也從不拖泥帶水,一點也沒有小女孩的嬌氣。性格開朗活潑,和經常獻寶的韓默一唱一和,倒是給枯燥的行程中添加了許多歡聲笑語。
薛沉武力值最高,又不喜說話,但每當野外遇到危險,他卻會默默保護著大家。
其中最驚險的一次,眾人在叢林里遭遇了狼群,本以為就算能僥倖逃得一命也要經歷一番苦戰,不料薛沉卻悶聲不響的把頭狼幹掉了,狼群於是四散而逃。眾人毫髮未損,高興之餘,對他是更加佩服了。
於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似乎只要有他在,眾人總會感到安心不少。
就這樣,拜師四人組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玉華宗的仙宗試煉開始的前三天,抵達了蒼雲山下的雲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