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一家三口再相處
銀面書生不是有著一張銀面孔,而是他的面上總會扣著一張銀制面具。
銀面書生也不是書生,也更不是一名大夫,因為大夫從來都只是救人,而銀面書生則是只會——殺人。
銀面書生是個殺手。
這天下間,根本無人聽過大夫銀面書生這個名號。
一個只會殺人的殺手怎可能是一個懸壺濟世的大夫?
君傾自是知曉「銀面書生」這個人,卻不是大夫,而是殺手。
只不過,當殺手誅殺從這世上消失的那一天起,銀面書生也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
銀面書生向來以速度稱奇,絕不是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瘸子殘廢。
續斷公子還是在微微笑著。
最初的最初,他並無心做一個雙手染血的殺手,而是做一個懸壺濟世的大夫,只是世事有變,當遇到了一個想要保護的人,一切,就都再由不得自己,更由不得自己的初衷。
「丞相大人可願相信小生?」在人前的續斷公子,總是笑得清淺溫和,如一縷春風,沒有惡意,只有平靜的溫暖。
*
東邊屋子裡,硃砂看著小白捧進來的那一大碗腥紅的血水,她驚住了。
這,這是……
小白沒有坐下,只是站在阿離小傢伙身旁,將手裡這一大碗血葯遞給小傢伙,笑著逗小傢伙道:「小寶貝兒小阿離,喏,這是你的葯,要喝完的喲,不喝完的話你爹和小白今夜就不陪你就走了的喲。」
小白的話嚇到了由硃砂抱在懷裡的小傢伙,只見虛弱無力的小傢伙立刻伸出小手來接過小白遞來的大瓷碗,一邊緊張著急道:「小白小白,阿離聽話阿離乖乖的,阿離會把葯葯喝完的,小白不要走,小白也要爹爹不要走好不好,好不好……」
小傢伙雖說是伸出雙手來接小白手上的大瓷碗,但是大碗太沉,而小傢伙的小手因為難受無力而微微發著顫,根本就沒有辦法捧得穩這一大碗的血葯,是以小白並未鬆手,只是看著小臉上寫滿了緊張的小傢伙,又道:「這葯可是很難喝的喲,小阿離保證自己能喝得完?」
小傢伙立刻用力點點頭,急急道:「阿離能的,阿離能的!但是,但是……」
「嗯?」小白挑挑眉,「但是什麼呀?」
「但是這個葯葯臭臭的,阿離,阿離能不能慢慢喝,可以嗎小白,爹爹會讓阿離慢慢喝嗎小白?」小傢伙可憐兮兮又滿面期盼地昂頭看著小白,「爹爹會等阿離慢慢喝完葯葯嗎?」
「這個呀……」小白忽然伸出手摸摸小傢伙的腦袋,笑得溫柔道,「自是當然的了。」
小白總會在逗得小傢伙快要哭的時候立刻撫慰他,絕不會逗得小傢伙獨自傷心不已。
這個像極了小傾傾小時候的小傢伙,過了今夜,不知他還有否機會再見到。
「真的嗎真的嗎?」小傢伙不大敢相信,「可,可是爹爹說了阿離再也見不到爹爹了的,爹爹還給了阿離小木人了的……」
「真的。」小白笑得更溫柔了,同時將小傢伙的腦袋揉得更用力了些。
「阿離相信小白說的!小白不會騙阿離的!」小傢伙笑了,笑得滿足。
小白看著小傢伙蒼白小臉上滿足的笑,忽地將手裡的大瓷碗從小傢伙手上拿開,轉為遞給硃砂,道:「喂,丑姑娘,這大碗你先替我的小寶貝兒拿著。」
小白的話很不好聽,但硃砂並不介意,反是從他手裡接過了大碗,這時只見小白忽笑得有些痞氣,同時對小傢伙勾勾手指頭,用一種故作神秘的口吻對小傢伙道:「小阿離啊,小白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你要不要聽哪?」
「要聽要聽!阿離要聽小白的秘密!」小傢伙將小腦袋點得像搗蒜一般。
小白則是立刻伸出手定住小傢伙猛點頭的小腦袋,道:「哎喲喂我的小寶貝兒別這麼點頭,當心小腦袋暈得要掉下來。」
小傢伙立刻不動,只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小白。
小白的言行讓硃砂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待小白將手從小傢伙的腦袋上拿開時他對小傢伙稍稍張開了雙臂,又笑了,笑得痞氣又寵溺道:「想要聽小白的秘密呢,就先讓小白抱抱你,嗯?」
下一瞬,小傢伙立刻從硃砂那兒朝小白懷裡撲來。
小白高興得抱著小傢伙就站起了身,得寸進尺道:「還要再親親小白一口。」
小傢伙立刻抱著小白的脖子在他的臉頰上用力地吧唧一口,小白笑得一雙桃花眼都彎成了月牙兒,高興極了的模樣道:「哎呀呀,我的小阿離就是乖巧,小白真是太稀罕這個小寶貝兒了。」
小白說完,在小傢伙臉上也親了一口,逗得小傢伙抱著他的脖子咯咯直笑,這般模樣,小傢伙與他倒更像是一對父子。
「小白小白,小白可以告訴阿離小白的秘密了嗎?可以了嗎?」見到了想見的人,也服了方才續斷公子讓他服下的葯,小傢伙現下雖然虛弱,卻頗為精神,高興極了。
「將小耳朵湊過來。」小白「命令」道。
小傢伙立刻照做,不僅將小耳朵湊到了小白嘴邊,都差不多將他的小臉都貼到了小白臉上。
只聽小白先瞪了硃砂一眼,用一副警告的口吻道:「丑姑娘你可不能偷聽我和我的小寶貝兒之間的秘密!」
「……」硃砂覺得這人也可真像是個孩子。
只見小白警告了硃砂還不算,還抱著小傢伙走到了窗邊,背對著硃砂,好像真的和小傢伙說什麼大秘密一樣。
硃砂心中無言,和一個孩子能有什麼真的秘密來說。
小白的音量壓得很低很低,低到就算硃砂有心想聽也聽不到,更何況硃砂對他們的「秘密」無心。
當小白將唇從小傢伙耳畔移開時,小傢伙那雙與君傾有著八分相似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亮盈盈的,盈滿了不敢置信的驚喜,一瞬不瞬地看著小白,訥訥道:「真的嗎,小白跟阿離說的是真的嗎?」
「小白什麼時候騙過小阿離咯?」小白挑挑眉,同時捏了捏小傢伙的小鼻子。
「那,那阿離可以問爹爹嗎?」小傢伙又問。
小白瞪他,「問你爹爹了還能是秘密?」
「那阿離也不可以和娘親說哦?」小傢伙又小小聲問。
「誰都不許說,和小綠綠他們也都不能說,小阿離要是說了,那小白以後就都躲起來,小阿離就再也見不到小白了哼!」小白嚴肅地「警告」小傢伙道。
小傢伙立刻抱緊小白的鼻子,猛搖頭道:「阿離不說阿離不說!阿離不要小白躲起來!」
「這才是小白的小乖兒嘛。」小白誇讚一句,同時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而後又將嘴湊到了小傢伙耳邊,小小聲道,「不過呢,小阿離要是實在憋不住的話,可以讓你兩天後告訴你的娘親。」
小傢伙眨眨眼,「兩天後?」
「嗯哼。」小白點點頭,同時將小傢伙抱在他脖子上的右手拿下來,將他的拇指和食指壓向手心,而後捏著小傢伙的中指,道,「喏,兩天後,兩天後才可以告訴你娘親,不然你也再見不到小白了的喲。」
「兩天後……嗯嗯!小白小白,阿離記住了的哦!阿離不會不聽話的!阿離和小白打勾勾!」小傢伙又用力點了點頭,而後朝小白伸出了自己的小指頭,小白笑著也伸出自己的小指頭,與小傢伙的小指頭勾上,與小傢伙打了個勾勾,再蓋了個拇指印,這才抱著小傢伙又走回到床榻邊,將小傢伙放回到硃砂身邊,哼聲道,「我內急,我們小阿離的葯就交給你來看著他喝完啊丑姑娘,就這樣。」
小白說完話,一瞬也不多留,轉身便離開了屋子。
硃砂看著自己手裡那一大碗血水,聞著那撲鼻的血腥味,再看一眼面色蒼白的小傢伙,漸漸擰起了眉。
這一碗血水便是阿離的葯?
又是何人的血水?
「娘親娘親,娘親把大碗給阿離哦,阿離自己可以喝的,阿離聽話的,娘親不看著阿離的話,阿離也會喝完葯葯的哦。」小傢伙邊說邊伸出手去捧硃砂手裡的大瓷碗。
硃砂並未放手,一是怕小傢伙捧不住,再是覺得小白並未整錯葯?
「阿離,這是……你的葯?」硃砂看著這一大碗的血水,還是不大能相信這麼一大碗血水便是小傢伙的葯,想象不出來小傢伙如何能將這麼一大碗血水喝下。
然小傢伙的回答卻是讓硃砂不得不相信。
「嗯嗯,是的娘親。」小傢伙回答得肯定,「這就是阿離的葯葯呀,阿離平時也是喝這樣的葯葯的哦,但是平時阿離喝的葯葯沒有這麼臭臭,也沒有這麼紅紅的,很難很難喝,可是阿離不能不喝,阿離不喝葯的話,阿離就會痛痛,大家也都會擔心阿離,阿離不能讓大家擔心,阿離不能不聽話給爹爹添亂,所以阿離要乖乖喝葯。」
小傢伙說完,從硃砂微僵直的手中捧過了那隻大瓷碗,大碗太重,壓得小傢伙的小手直抖,只見他還是努力地將大碗捧起,然後如以往一般大口大口地喝葯。
誰知,小傢伙才喝下一大口血葯,堪堪咽下便咳嘔了出來,吐得他滿身子都是,也使得那大碗里的血葯險些都潑了出來,好在的是硃砂及時將這葯碗拿過放到一旁,而後連忙抱過小傢伙,替他擦掉沾了滿嘴滿下巴的血,一邊心疼地喚小傢伙道:「阿離可是嗆著了?」
「娘,娘親……」小傢伙的大眼睛里霧蒙蒙的,一副難過得想要哭的模樣,「娘親,葯葯好難喝好難喝,阿離……阿離吞不下去,爹爹會生氣的,小白會不要阿離的……」
「別怕,別怕。」硃砂替小傢伙擦掉嘴角下巴及脖子上的血水后便輕輕撫著小傢伙的背,目光沉沉的,像是在尋思什麼做什麼決定一樣,末了沉聲道,「娘親幫阿離去問問阿離的爹爹看能否給阿離換一個葯,阿離躺著等等娘親。」
硃砂將小傢伙放好在床榻上起身便要出屋去。
小傢伙喚她,她未再理會。
而就當硃砂堪堪跨出兩步時,她的腳步就定住了,如何都再往前不得。
因為她看到了一個人,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漆黑如墨潭如夜空一般的眼睛,彷彿藏著如星斗一般多的秘密,讓她不小心撞上,卻又再難移開眼。
阿離小傢伙也看到了君傾,見到君傾時他很緊張很不安,使得他立刻撐坐起身,著急道:「爹爹,阿離……阿離沒有不想喝葯……爹爹不要生阿離的氣……」
「嗯。」君傾只淡淡應了一聲,像是沒有「看」到硃砂似的,從她身邊走過,走到小傢伙身側,在床沿上坐下了身,那隻跟著他的小黑貓喵的一聲跑到方才硃砂方才大瓷碗的竹編小凳旁,對著君傾又是喵喵叫了兩聲。
只見君傾伸出手,緩緩朝那竹編小凳上移去,摸索到放在上邊的大碗,捧了起來,將其又遞到小傢伙面前,淡淡道:「把葯喝下去。」
「是……爹爹。」小傢伙耷拉著腦袋,重新伸出小手,將葯碗捧上,只聽君傾又道,「你將葯喝完,我今夜便陪著你睡。」
小傢伙的大眼睛瞬間亮了,「真,真的嗎爹爹!?」
「嗯。」
「那,那阿離喝葯,阿離喝葯哦!」小傢伙說完,抱著葯碗昂起頭閉起眼就將這一大碗的血葯個咕咚咕咚喝下肚去,中途咳嘔出兩次,君傾都未理會他,只是神色淡然地坐在一旁,好似他根本就不在意小傢伙有多難受似的,更不會像硃砂一樣替小傢伙擦擦嘴再心疼地拍拍他的背。
而小傢伙也不敢在君傾面前道這葯有多難喝,咳完了又繼續喝。
硃砂看著不僅眉心緊擰,便是下唇,她都輕輕咬住了,一副難熬的模樣,就好像喝下這難喝的血葯的人是她一樣。
硃砂不明白,不明白為何君傾還能像個無事人一般無動於衷,不明白為何小白要遠比他更像這個小傢伙的父親。
她想為小傢伙做些什麼,卻又無能為力,小傢伙的親爹在此尚無動於衷,她又怎好做些什麼又說些什麼。
她現下就像個多餘的人,本當離開這屋子的,可她的雙腳卻像是在這屋子裡生了根,由不得她離開,她的心,也正有一個強烈的念頭。
留在這兒,看著他們父子,哪怕是多餘,她也要在這兒看著他們,陪著他們。
小傢伙終是將幾乎滿滿一碗血葯喝完時,他的小臉已經難受得一陣青一陣白,只見他用小手用力捂著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將這難喝的葯給吐出來而惹君傾不悅。
就在硃砂為君傾待小傢伙這般冷漠而不解及心疼時,只見君傾打開了從方才進屋開始他便一直拿在手心裡的一隻小紙包,從裡邊拈起一小顆紫紅色的東西遞到小傢伙嘴邊,還是那副淡漠的口吻道:「張嘴。」
小傢伙正因難受得眼眶裡旋滿了眼淚,瞧不清君傾手裡的東西,只是聽話地將捂在嘴上的小手拿開,再將嘴張開。
君傾將拈在指尖的東西放進了小傢伙嘴裡。
小傢伙將嘴合上時他眨巴眨巴了眼睛,臉上的苦色瞬間少了許多。
好甜好甜!
「爹爹爹爹,是蜜餞是蜜餞!」小傢伙咂著嘴,雙眼亮晶晶的。
「嗯。」君傾手中小紙包里的東西是蜜餞,是方才青茵拿進來交給小白卻又被小白帶出屋去了的蜜餞。
「好甜好甜!」小傢伙開心極了。
「嗯。」君傾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同時卻又拈起一顆蜜餞,又放進了小傢伙嘴裡。
小傢伙青白的小臉上儘是滿足。
只見小傢伙將小手伸出來,朝君傾手上的紙包也拈起一枚蜜餞,而後遞到君傾嘴邊,開心道,「爹爹也吃!」
君傾沒有應聲,他只是微微張開了嘴,未有遲疑。
小傢伙立刻將蜜餞放進了君傾嘴裡。
只見小傢伙再拈起一顆蜜餞,抬起手將其朝硃砂高高遞來,「娘親也吃娘親也吃!」
「……!?」硃砂未動,只是看著君傾而已。
「娘親娘親!」小傢伙又在喚硃砂。
君傾的沉默讓硃砂尷尬到了極點,卻又不想讓這可憐小傢伙失望,這才邁動沉重的雙腿,走回到床榻邊。
小傢伙將拿著蜜餞的手舉得更高。
硃砂輕輕咬咬下唇,躬下身,將小傢伙拿在手裡的蜜餞咬到了嘴裡來。
小傢伙開心得就好像小臉上開出了一朵燦爛的花兒。
而也就在硃砂低頭咬住小傢伙遞來的蜜餞時,她不經意間瞧見了君傾正托著小紙包的左手。
因為抬起手,他的衣袖稍稍往手肘處滑下,露出了他的手腕。
只見他的左手手腕上,正橫布著一條腥紅的血口子,血已止住,但傷口依舊很是明顯,很顯然是才劃開未多久的傷口。
除此腥紅的血口子外,硃砂所能瞧見的君傾的左手腕上,還橫布著一條又一條顏色深淺不一的如此血口子一般的疤痕,一條疊一條,多到……一時之間根本數不清。
硃砂驀地就想起方才小傢伙喝下去的那一大碗血水,想到小傢伙方才說過的話。
小傢伙說他平時喝的葯沒有這麼臭也沒有這麼紅,那便是說他平日里喝的葯也和這差不多,只不過不及這一次的而已。
硃砂不由又看向君傾的右手手腕。
他的右手手腕,與他左手腕上的情況相差無幾,只不過沒有這麼一條腥紅的血口子而已。
小傢伙還在滿足地吃著蜜餞。
君傾拉住自己的右手衣袖,就著自己的衣袖慢慢地為小傢伙擦掉他嘴角兩邊、下巴上以及脖子上的血水。
小傢伙又拈起一顆蜜餞,遞到君傾嘴邊來,君傾還是甚話都未說,只是張嘴將這蜜餞又吃進了嘴裡而已。
只不過,小傢伙嚼的很快,君傾卻嚼的很慢。
看著這一幕,在這一瞬之間,她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要表現在話語里表現在臉上才叫溫柔與愛。
真正的感情,從不需要表現在面上。
硃砂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忽然之間她只覺自己鼻尖酸澀得緊,眼眶也澀得厲害。
若非小傢伙又喚了她一聲,她覺自己澀得厲害的眼眶就要流出淚來。
「娘親娘親,娘親怎麼了?」小傢伙瞧著怔怔失神不說話也未站直身子的硃砂,很是關心地問道,「娘親是不是累累了不舒服?」
硃砂這才倏地回過神,站直了身子,忙道:「沒,沒有的事。」
「娘親累累了就坐下呀,娘親和阿離還有爹爹一塊兒坐好不好?」小傢伙又問。
誰知硃砂這時卻是轉身離開了,她走得有些著急,一邊急忙道:「我去看看能否燒些熱水,我燒些熱水來讓你喝。」
根本就不待小傢伙說什麼,硃砂便已急急走出了屋子。
她怕自己若是再不離開,她便會莫名地流下淚來。
小傢伙愣愣,而後難過地轉過頭來看向君傾,問道:「爹爹,是不是阿離喝葯臟臟,所以娘親不理阿離了……?」
「不是。」君傾替小傢伙擦完了脖子,便伸出手摸摸小傢伙身前的衣裳,發現完全濕透了,只見他收回手,將左手上拿著的蜜餞放到一旁,而後開始將自己身上的外裳及中衣脫下來。
「那,那為什麼娘親不理阿離了呀……?」小傢伙接著問。
難得的君傾沒有以沉默來回答小傢伙的問題,只聽他答道:「你娘親說了,她出去為你燒些熱水來喝。」
「可是爹爹,阿離覺得娘親好奇怪……」小傢伙扁扁嘴,用小手摸摸自己被血葯濕透了身前衣裳,才又抬起頭來看君傾,繼續道,「娘親還是娘親的樣子,可是阿離覺得娘親怪怪的,和娘親不太一樣,娘親不會總是摸摸阿離的頭,娘親也不會總是抱抱阿離的,但是娘親今天摸了好多次阿離的頭,還抱了阿離好久好久哦!娘親好暖好暖,阿離稀罕娘親的!嗯……娘親怪怪的,阿離也很稀罕很稀罕的!」
小傢伙畢竟太小,就算覺察得出硃砂有異樣,卻是表達不清楚。
「嗯。」這一次,君傾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應了一聲而已,同時他已經脫下了自己的中衣,一邊對小傢伙道,「將你身上的衣裳都脫下來。」
「阿離這就脫哦!」小傢伙沒有疑問或是不敢疑問,只是應了聲后便開始脫衣裳,方才的話被君傾這麼一打斷,小傢伙便也忘了接上,待他將褻衣也脫下來時只聽他乖巧地對君傾道,「爹爹,阿離脫好了,褻衣也脫下來的。」
君傾嘴上沉默,手上卻是將自己方才脫下來的衣裳裹到小傢伙身上,為了不讓小傢伙被裹得難受,他在替小傢伙將衣裳都裹上后將衣裳上長長的衣袖給撕扯開來以讓小傢伙的手能露出來。
小傢伙的衣裳都在山下馬車上,無法更換,只能如此。
小傢伙看著只著一件薄薄裡衣的君傾,將小手摸上了君傾的手臂,不安道:「爹爹把爹爹的衣裳給阿離穿了,爹爹會冷冷的,阿離……阿離可不可以不要穿爹爹的衣裳,阿離不要爹爹冷冷。」
「我不冷。」君傾替小傢伙緊了緊衣裳腰身,還將撕扯下來的衣袖裹到小傢伙脖子上,神情及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真,真的嗎?」小傢伙不信。
君傾便將自己的手遞給小傢伙,道:「摸摸,我的手沒有在發抖。」
小傢伙連忙伸手去摸君傾的手,摸了又摸,確實沒有發抖,但是——
「那,那爹爹要是冷冷了就跟阿離說哦,阿離把爹爹的衣裳還給爹爹哦!」
「嗯。」
「好了,困了便睡吧。」君傾替小傢伙裹好衣裳后伸出手去拉了拉床榻上的枕頭,「塵灰多,有些臟,忍忍。」
「爹爹,阿離還不想睡,阿離想和爹爹一塊兒,阿離還要等娘親回來,阿離……可不可以先不要睡?」小傢伙問得小心翼翼。
君傾默了默,才微微點點頭。
小傢伙這才知足地笑了,「那阿離和爹爹說話可以嗎?阿離好想好想爹爹!」
「阿離有聽爹爹的話,在想爹爹的時候看著爹爹給阿離做的小木人,阿離還抱了小木人睡覺的,可是阿離還是好想好想爹爹……」
「爹爹不要生阿離的氣,阿離不想生病的,阿離不想給爹爹添麻煩的,小白和小華都說爹爹要去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爹爹也和阿離說了爹爹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阿離不要給爹爹添麻煩的,阿離給爹爹添了麻煩,就會有壞人來欺負爹爹,阿離不要爹爹被壞人欺負,不要不要!」小傢伙愈說愈緊張,愈說愈不安,還愈說愈想哭,「阿離也不要爹爹死……」
君傾沉默。
小傢伙抽咽了一下鼻子立刻用手背用力抹抹自己的眼睛,而後一臉認真道:「爹爹,阿離沒有哭,阿離聽爹爹的話的,阿離會乖乖的,爹爹和阿離說過的話阿離都記得,阿離沒有忘沒有忘!所以……所以阿離不要爹爹留下來陪著阿離,阿離自己和小華,阿離可以的!」
君傾依舊沉默,片刻后才將手搭到小傢伙的腦袋上,撫了撫,沉聲道:「今夜我會陪著你的,明晨我和小白又會走了,屆時還是你自己。」
「爹爹和小白要走,那,那娘親也會走嗎?」小傢伙緊緊抓著蓋在身上的被褥。
「嗯,她不能和你在一齊,否則她會痛會難過。」君傾垂了垂眼瞼。
「阿離不要娘親痛痛,不要娘親難過!不要不要。」小傢伙慌得連忙搖頭,好似如此就能讓硃砂不痛不難過一樣。
「你不要她痛,那你就不能和她在一塊兒,甚至什麼都不能和她說,你可做得到?」他們是他最心疼也最放心不下的兩個人,卻又偏偏不能讓他們留在彼此身旁,趁著她還什麼都未知曉什麼都未想起,他必須在此之前讓她再次離開。
「阿離……阿離做得到!」小傢伙將下唇咬得緊緊的,沒有思考,便立刻用力點了點頭。
只見君傾微微揚起了唇角,淺淺笑了,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柔聲誇讚小傢伙道:「你是爹爹的好兒子。」
小傢伙愣住了,睜大著眼睛定定看著君傾,抬起手用力搓了搓眼睛,一副震驚不已的模樣。
因為君傾的淺笑。
小傢伙從未見過君傾的笑,更從未見過君傾對他笑。
這是第一次。
小傢伙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使得他抬起手摸了摸君傾的嘴角以證實自己所看到的,然後像是得了什麼天下至寶一般笑得眼裡滿是璀璨的光,激動得撲到了君傾懷裡,開心道:「爹爹笑了爹爹笑了!爹爹對阿離笑了!爹爹又誇讚阿離了!」
不過是君傾一記淺淺的笑而已,卻是讓小傢伙比得了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還要開心滿足。
硃砂捧著一碗溫水進屋來時,正見著小傢伙撲到君傾懷裡撒嬌,而君傾面上,掛著溫柔的淺笑。
僅是一記淺淺的笑而已,可就在君傾這一記微微淺淺的笑容中,硃砂彷彿看見了最暖的春光下開得爛漫繁盛的海棠花,美不勝收,攝她心魂。
「爹爹爹爹,娘親回來了哦!」還不待硃砂瞧夠君傾的淺笑,那窩在君傾懷裡撒嬌的小傢伙便瞧見了她並開心地喚了她一聲。
硃砂猛然回過神,險些將自己手裡捧著的溫水給潑出來。
她連忙將目光從君傾面上別開,邊走上前來邊道:「這小院里有廚房,君華公子在廚房裡燒了些熱水,我端了一碗過來,水在廚房裡晾了一會兒了,不會燙嘴,現在便可以喝了。」
硃砂說完,將手中的瓷碗遞向君傾。
君傾並未抬手了接,只是又恢復了他尋日里淡漠的神色,淡淡道:「多謝。」
「謝謝娘親!」小傢伙也向硃砂道謝,隨後才伸出小手捧過硃砂遞過來的水碗。
硃砂這也才注意到小傢伙身上穿著的是君傾的衣裳,而君傾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裡衣而已。
硃砂不由又想再看一眼君傾,看看這個父親。
她方才還在想小傢伙濕了衣裳當如何才是好,倒不想他的爹爹竟已將自己身上的衣裳都給了小傢伙,還不忘替小傢伙將脖子捂上。
小傢伙捧著水碗卻未先喝,而是先問了君傾與硃砂,待得君傾與硃砂道了不渴不用后,他才喝起水來。
小傢伙許是渴極了,抱著水碗咕咚咕咚地喝,也不帶喘氣,水從他嘴角淌了出來,硃砂用衣袖去待在他的下巴上,還是沒有辦法忍住無動於衷,溫柔道:「慢著些喝,沒人與你搶,廚房裡還有。」
小傢伙喝了大半碗水才將水碗拿開,還大大的哈了一口氣,對硃砂笑得甜甜道:「娘親娘親,阿離這次沒有嗆著哦!」
「嗯。」硃砂接過小傢伙手裡的瓷碗,又正要離開時,忽見小傢伙突地打了一個寒顫。
只見君傾隨即將小傢伙從自己懷裡挪開,將他放到了床榻上,然小傢伙卻還是在瑟瑟抖著身子,一副冷極了的模樣。
硃砂不明白君傾為何不是抱緊小傢伙反是將他放到床榻上,她看著小傢伙這般瑟縮著身子,她覺得心疼,是以她也顧不得多,忙問君傾道:「丞相大人,能否讓我抱著阿離?這般的話他當是會覺得暖和些。」
君傾沒有拒絕,而是朝硃砂微微垂了垂首,道:「有勞。」
硃砂立刻在床沿上坐下,將小傢伙抱到了自己懷裡來,用自己溫暖的身子擁著小傢伙,一邊用手輕輕撫著小傢伙的背,還一邊對小傢伙柔聲道:「阿離可是覺著冷?我這樣抱著阿離阿離可還覺著冷?」
小傢伙忙搖搖頭。
君傾還是坐在床沿上,未有離開。
一是他不舍,二是小傢伙的人雖到了硃砂懷裡,然小傢伙的手卻仍抓著他的手。
雖然他不過輕輕一個抬手便能拂開小傢伙的手,但他終是沒有這麼做。
他說過今夜要陪著這個孩子,他不能食言。
「喵……」小黑貓蹲坐在君傾腳邊,歪頭看著硃砂,不時輕輕叫上一聲。
小傢伙窩在硃砂懷裡,小身子漸漸不瑟了不抖了,那雙本還睜著不捨得睡的亮晶晶的大眼睛也慢慢地闔了起來,在硃砂溫暖的懷裡,漸漸睡了去。
然小傢伙儘管睡去,他的手卻還是抓著君傾的手不放,這就使得君傾與硃砂都坐在床沿上,甚至,手臂碰著手臂。
小傢伙睡著了,沒了這個在中間說話的小人兒,氣氛忽然變得異常的尷尬,使得硃砂的腰桿愈坐愈直,愈坐愈不習慣,想要將小傢伙放下,卻又怕小傢伙醒來,可若一直這麼坐著,她又太尷尬。
微微打開透氣的窗戶這時有一陣夜風輕輕吹進來,忽地一下就吹熄了桌台上那本就將熄未熄的燭火,整間屋子瞬間陷入黑暗之中。
入目的黑暗讓硃砂驀地將抱著小傢伙的雙臂收緊,她在黑暗裡看看左右,想要站起身離開卻又要顧及懷裡的小傢伙,可呆在這黑暗裡,她……她覺得不安,不安到了極點,甚或說是——害怕。
她害怕黑暗。
偏偏小黑貓還在這時候叫了一聲,硃砂的身子猛地顫了一顫。
明明懷裡抱著溫暖的小傢伙,可她卻覺得冷,就好像她掉進了漆黑冰冷的水裡,冷極了,冷得讓她的身子輕輕發起了顫來。
而就在硃砂不安得整個身子都微微發顫時,忽有一隻粗糙寬實的大手覆到她的手背上來。
硃砂沒有慌亂,更沒有驚駭,明明什麼都看不見,明明就該因這忽來的大手而更為害怕的,然硃砂非但沒有覺得害怕,相反,她竟覺得心安。
又明明這隻大手冰冷得沒有絲毫的溫度,她偏偏覺得心安,就好像這掌心是溫暖的一樣。
這是……為何?
「別怕,我在這兒,阿離也在這兒。」君傾終是心疼硃砂,輕輕握住了硃砂隱隱顫抖的手,語氣在黑暗裡溫柔到了極點。
燈熄了,小黑告訴他的。
他知道她怕黑,怕極了。
他若是不理會她的話,她怕是會把自己困在這黑暗裡,只會愈來愈害怕。
他怎捨得看她如此不安。
「丞相……大人?」硃砂不安地問,她還未能在這黑暗裡完全心安下來。
「嗯。」君傾輕輕應了一聲,隨即又道,「別怕,我這便將燈點上。」
君傾說著就要收回手站起身。
硃砂卻在這時候忽地抓住他的手。
君傾怔住。
只聞硃砂緊張不安道:「你,你別走,我……我怕黑,我怕……」
她不知她為何會這般怕黑,她不知自己為何要抓住君傾的手,她只是有直覺,只要他在她身邊,她就不會害怕,只要抓住了他的手,她就什麼都不怕。
她不想他從她身邊離開。
不想。
君傾不過是要收回手站起身去將熄掉的燈重新點起而已,卻是讓硃砂不安到了極點。
「阿兔,阿兔……丞相大人,我害怕……」硃砂將君傾的手愈抓愈緊,黑暗之中,她彷彿掉入了那個冰冷黑暗卻又如何都離開不了的夢裡,讓她喃喃出了夢中才會有的話。
下一瞬,有一雙結實的臂膀將她輕輕擁住,明明很冷,可她卻覺得溫暖。
「別怕,別怕……」不僅是擁抱,硃砂還覺有兩瓣冰涼的溫軟輕輕貼到了她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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