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THE 036
THE036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
還只是陽光溫煦的上午。
兩個偽裝的假侍衛膽大包天、鎮定自若地走在王宮裡,好像一個忘了自己是廚房幫工,另一個也忘了這個國家未來國王的婚約者的身份一般。
他們同每一個在王宮裡巡邏的小分隊沒什麼兩樣,叫人根本不會多注意他們半分。
斯諾輕車熟路地領著安傑來到他那位繼母的房間。
安傑有些好奇,他好奇那位被自己佔了身體的王后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但他當然是看不見的,因為這會兒的王后還同他的侄子在飯廳里進餐,根本沒在房間。
王后的房間——準確來說,隔壁國家的現任王后、這個國家曾經的「公主」的房間里只有女僕在打掃整理,見到兩個侍衛走過來就問道:「請問兩位閣下有什麼事情嗎?」
斯諾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先出去吧,莫里安王后叫我們來幫她拿點東西。」
女僕停下手上的動作,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安傑連忙補道:「你明白的,有些東西太重,必須要兩個人來抬。」他的聲音十分親切誠懇,充滿了讓人信服的力量。
女僕不由得點了點頭,收拾了東西離開。
走進王后的房間關好門,安傑這才發現這個房間同他曾在斯諾的王宮裡住的那間完全是一模一樣。
冷色調的房間,厚重的窗帘被拉得密密實實,不透出外面的一點光,放得整整齊齊的裝飾物有著冰冷的格調,籠著床罩的床放在刻著天使向人間賜予甘露的浮雕之下,把金屬框架做成黑霧繚繞模樣的鏡子立在離床不遠的地方,角落裡的壁爐早就熄滅了火焰。
如果不是和穿著鎧甲斯諾站在一起,安傑幾乎都要覺得這是午夜夢回。
好像他再一次回到了那個他剛剛死亡卻又得到了新的生命的時刻。
斯諾走過去把鏡子一把抬起,丟在了床上,他動作利落,迅速用被子把鏡子卷好,一膝蓋上去,只聽悶在被中的一道咔擦聲,這面有問必答地魔鏡碎掉了。
安傑聽到被子里響起驚慌失措地呼救聲:「哦,天吶,我要死了!救命!」
卻被斯諾抽出腰間的佩刀,毫不留情地用刀柄把鏡子砸得更碎。
那鏡子更加慌亂地求饒:「尊貴的大人,求求您饒我一命,看在我看到您走進來,都沒有呼救驚動別人的份上。」
「你不過是已經知道自己無法逃脫的命運而已。」斯諾冰冷道,「那種求饒只是多餘。」他作勢又要繼續動作。
「我當然早就知道。」魔鏡的聲音慌張,也充滿了試圖打動別人的悲情,「誰讓我是有問必答的魔鏡呢?我是無所不知的。從我為王后指路尋找您的蹤跡那一天開始,我就看到了今天屬於我的命運,我無法逃避的可悲命運。」
「那麼你把你的命運告訴了別人嗎?」
「當然沒有,因為並沒有人問我。」
「那你現在為什麼告訴了我?」
「因為我這是在向您求饒呀。」魔鏡說道,「饒過我吧,尊敬的斯諾·懷特王子,我不過是不得不有問必答的一面鏡子而已,我回答的都是必然發生的事情,這是上帝和魔鬼都無法阻止的呀。」
「你看,如果不是我告訴他們,只有迎娶作為公主的您才能獲得最大、最冠冕堂皇的好處,不然您在小的時候就會死去。」
斯諾冷笑:「但我依然數次面臨真正的死亡。」
魔鏡乾咳一聲,說道:「那不過是我的主人同他的侄子盧卡斯產生了分歧,免不了發生些造成旁人流血的衝突,但最終的結果是不會改變的,就像現在,您依然活著。」
斯諾停頓了一會兒,開口問道:「那麼我最終會的得償所願嗎?」
魔鏡回答:「當然。」
伴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斯諾的刀柄重重落下,把魔鏡徹底砸得粉碎。
砸完之後,斯諾什麼都不管,不去清理隨地散落的碎片,也不管在床上扭曲了的鏡框。
他走到壁爐前的搖椅坐下,看向一直站在旁邊的安傑,伸出手,讓安傑走過來抓住。
「你還好嗎?」安傑抓著斯諾的手問道,然後被面前的人一把摟進懷裡。
斯諾把頭埋在安傑的腰腹上,緊緊地貼著,聲音沉悶:「我曾經對他有過期待。」
安傑心裡一痛,伸手將斯諾抱住,柔聲道:「已經過去了。」他的手一下下拍著斯諾的後背,試圖疏解斯諾心裡長久的沉鬱與心結。
斯諾靜默了一會兒,慢慢說道道:「不,還沒有,還有最後的了結。」
他的聲音很冷,但安傑卻能看到他這種冰冷之下曾有過的希望和絕望。
斯諾形成現在的性格,他那位叫做莫里安的「繼母」佔了百分之九十的手筆,這些手筆中充滿了讓人痛苦的折磨與屈辱。
而這個折磨他讓他屈辱的人,卻是他在失去了母親之後的期待。
過了一會兒,斯諾的心情變得平靜,他同安傑待在這個房間哪兒也不去,甚至就大大咧咧地坐在壁爐之前,任何一個進入房間的人都能輕易發現他們。
——但這個房間卻一直沒有人進入。
過了許久,直到從太陽溫煦的上午到太陽高高懸起的正午再到陽光柔和的下午,這個沉寂的、冷色調的房間中終於有人問津。
安傑聽到門鎖的響聲,轉過頭,看到了一個真正枯瘦如柴的人走了進來。
他的皮膚緊緊地綳在骨架上,每一根皺褶都拉得很緊,好像在太陽下曬了很久沒有油分的乾屍,眼球突出、嘴唇乾裂翻起,以至於讓看到他的人根本沒法仔細辨別他的長相或者年齡,只能在驚悚之後一陣戰慄。
安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沒想到最初和他長得十分相像的那個人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個乾屍一樣的人物穿著寬大得如同盪著風的船帆般的衣服,遊盪的鬼魂似的走進了房間,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慢吞吞地走到房門前關好了門。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了坐在壁爐之前的斯諾和安傑,但神情也沒有變化,只是用粗糙的鐵器相摩擦發出的聲音說道:「斯諾,你來了。」
斯諾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莫里安沒有管斯諾,只是坐到了床邊的凳子上,喘了一口氣才抬頭看向斯諾,臉上掛著要笑不笑的僵硬表情:「看來你已經清醒了,盧卡斯的把戲真的油盡燈枯了,就算他把你的靈魂一分為二,都不能減弱你的力量,只不過多餘了白天與夜晚的雞肋般的分別。」他偏頭看向壁爐的方向,問道,「是你的小朋友喚醒了你?」
斯諾沒有說話,沖安傑招了招手,叫他過來。
安傑於是走到了斯諾旁邊。
莫里安看向安傑,微笑:「斯諾的小朋友,你好,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原來的我自己。要是我的運氣同你一樣棒就好啦,就不會撿到這樣一個可憐蟲的身體。」
「要知道,能找到一個恰好同樣時間死去的人的身體,像你撿到我一樣,實在是太難了。」
安傑冷冷道:「因為我同你根本不一樣。」
莫里安低笑,不再理會安傑,向斯諾說道:「我曾經無數次想要殺死你,無數次嘗試過殺死你,但最終,還是我的命將要丟在你的手裡。」
「我真恨你,恨你的國度,恨你的父親。」
「如果不是因為想要得到應當屬於你們的東西的野心,我也不會落到現在的下場,我應該做真正的自己,自由自在地做一個……到處流浪的旅人。」
他眼中有著憧憬與期待,卻在斯諾慢慢抽出的長劍中被打斷。
莫里安因此笑道:「親愛的斯諾,你的心已經越來越堅硬了,我的說辭不能打動你半分,就像之前,想在你的心臟上削下幾片肉來為我熬湯都辦不到。」
「盧卡斯以為給你換掉身上所有的血液就能改變你,真的是太天真了,思想和靈魂才是一個人的根本,根本沒有改變,換掉形式又有什麼用呢?」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也不知道在說斯諾還是說自己。
斯諾的劍搭在了莫里安的肩膀上,他卻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話,在斯諾的長劍陷入了他的脖子小半截的時候,他的眼睛忽然亮得驚人,緊接著張開了那張可怖的、乾裂的嘴,好像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對斯諾道:
「親愛的斯諾,你說當他知道我真正死去,並且不會再復活的時候,會有什麼感受?」
斯諾沒有說話,只是利落地割斷了莫里安的喉嚨,任由這個人暗紅的血液粘稠地流出來,在地上淌出一灘血灘,才慢慢說道:「如你所願,我會讓他真正認識到你無法挽回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