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煩人。」賈寶玉惱啐了聲,闔上了書本,含怨的瞪著她。「元宵節過後,你的哮喘又發作,難道我就不能在這兒多陪陪你?」
林黛玉不禁嘖嘖稱奇,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男人含怨似嗔的神情嬌美如斯,勝過女子。
遙想當年,頭一次見到他時,她一度懷疑他女扮男裝,實在是他那相貌美得不可方物,硬是把人間女子都給踩在腳下了。
如今仔細一瞧,那眉間英氣硬是將女子氣息替去,結結實實的就是個桃花美男。
她忍不住想,再過幾年,他又會生得什麼模樣,一旦褪去所有青衫,他是不是像株桃花般引人自醉。
「幹麼?」林黛玉在他逼近的瞬間,立刻以手封他的嘴。
他眸底的邪念太明顯了,她想當沒看見都難。
「親親也不成?」他更哀怨了。
「不成。」
「親親自己的娘子到底是哪裡不成?」
「我建議你到外頭問嬤嬤。」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把手腳都縮進絲被裡。「我要睡了,你趕快回房。」
通常她這麼說,他就會悻悻然地回房,而且還故意摔門,教她懷疑那扇門再摔個幾次,就得換扇新的。到時她會建議換一扇花梨木的,別雕花鏤草的,管看不管用,只要厚實的,可以撐久一點。
不過,大抵上,她對於這樣的日子沒有什麼不滿。
但她的婆母和二嫂子哪可能放她天天快活。
二月時,趁著賈寶玉隨賈政到濟國公那頭走動,王夫人差人把她找去,說是南安老王妃辦了場桃花宴,找她隨行。
林黛玉壓根不覺得受寵若驚,反而覺得危機重重。
通常這種重大宴會,應該提早幾日告知她,好讓她準備,哪會這般臨時赴宴,感覺上,好像是逮著什麼好時機,要趁她不備做什麼似的,可這話她又不能說出口。
「婆母,能否讓雪雁和奉八隨行?」
其實她本來想用身子不適推拒,可問題是丫鬟來喚她時,就瞧見她和三春正在吃吃喝喝,現在推說身子不適,實在是太假了,她說不出口。
既然推不得,那就只好帶幫手出門,感覺安心點。
「成,不過他們人得在府外候著,畢竟南安郡王府可不是尋常之地,像你好歹也要跟著我到外頭走動走動,和官夫人熟悉熟悉,要不往後寶玉走上仕途,你又能幫他什麼?」王夫人句句切中重點,全然不給抗拒的機會。
林黛玉只能無奈地應了聲。回了怡紅院讓雪雁給她重綰了京里正時興的雲髻,金釵步搖不缺,但重質不重量,換了件柳綠繍出池菡萏的衫裙,搭了件鑲雙邊及膝裘襖,外頭再罩一件銀狐裘篷,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出了門。
搭上馬車,馬車不走,才發現原來是在等薛寶釵。
林黛玉暗暗大叫不妙,就不知道這對姨甥到底要玩什麼把戲。
但一進南安郡王府後,林黛玉立刻感覺海闊天空,只因——
瞧瞧啊,這曲廊鑿空假山而過,廊外一整片粉嫩嫣紅桃花怒放,伶人在廊前廣場隨著樂音曼妙輕舞,而廊上筵席全都是宮中等級的御品。
御品啊,她的眼都亮了,炯炯有神極了。
她被安排坐在王夫人後頭,而薛寶釵就坐在她身旁,兩邊皆有丫鬟伺候用膳,裡頭有數道她未曾見過的海味,教她饞得快被自己的口水淹死。
但就算如此,她還是保持警戒,畢竟打死她也不相信這兩人會突然轉性待她好,她寧可相信日頭會從西邊升起,也不相信她們突然「從良」。
「妹妹,嘗嘗啊,這可是宮中御品呢。」薛寶釵笑說著。
林黛玉直瞅著面前用銀碟圍迭的頭品拼盤,白切羔羊、鮮紅凍肘……她覺得她的口水都快要滴下來了。
吃吧,那後頭還有十來道的佳肴,全都是銀器裝盛,還怕裡頭下毒嗎。
她吃相優雅地一一品嘗,尤其是夜風卷著桃瓣滑落盅器里,更添幾分風雅,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一味。
舉目四望,在場與宴的全都是些官夫人,甚或是公侯夫人,但沒有一個她識得的。她唯一識得的只有兩人,她卻沒意願與她們攀談,不禁想起每晚在怡紅院時,三春和李紈嫂子都在,蘭兒還會跟著紀大哥到廚房忙,入席時,寶玉和賈環賈芸賈菌他們都回來了,大夥吃吃喝喝,好不熱鬧……
是呀,吃飯講究美味,但也講究人味呀。
這宴席再特別再美味,沒有熟悉的人作陪,也教她食不下咽。
「妹妹,不合你的胃口嗎?」
那一聲妹妹教林黛玉暴起了雞皮疙瘩。說真的,自己實在搞不懂她為何還待在賈府,怎會對自己這般親熱,難道她不知道木已成舟,怡紅院里早就沒了她的位置了?
「不是,只是惦記著寶玉。」林黛玉輕嘆了口氣道。「他近來忙累,可又得隨著公爹到處應酬,我怕他累出病,忖著要用什麼給他食補較妥。」
薛寶釵聞言,臉色微變了下。「是嗎,我少與他碰頭,倒不知道他近來如何,但食補的話,問問府里的廚子不就得了。」
「府里大小事都是二嫂子打理的,我怕吩咐了廚子會惹她不快。」林黛玉意興闌珊地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真是無趣的食宴,她只想回家,真希望迎春記得給她留一碗粥,清粥都成,絕對好過這宴席上的任何一道菜。
「妹妹是二房奶奶,這麼點小事吩咐下去,鳳姐兒不會說什麼的。」薛寶釵倒了杯茶,嘗了口,也給她斟了一杯。「比不上府里的六安茶,但可以稍解油膩。」
林黛玉瞧她喝了一口,也就沒什麼心眼地啜飲起來,味道極淡,確實比不上寶玉愛喝的六安茶,解解油膩是差不多啦。
了無趣味地看著外頭的桃瓣輕飛,瞧著伶人聞樂起舞,轉啊轉的,不知怎地,她突地覺得頭有點暈,眨了眨眼,眼前的矮几似乎也跟著晃動了起來,正覺古怪時,身子猛地偏斜,往薛寶釵身上倒去。
「妹妹,你是怎麼了?」薛寶釵趕忙扶住她。
「我……」她皺起眉,連話都說不清楚。
「該不會是嘗了哪道用酒的菜,醉了?」
林黛玉暈得連眼都張不開,更別說回話了,要不她真想跟她說:我聽你在放屁!我是老饕耶,哪怕菜里用酒,也不會醉倒啊!
她這分明、分明是——
「醉了?」坐在前頭的王夫人回過頭。
林黛玉微眯眼,不知怎地真覺得婆母的面容十分猙獰駭人,教她暗叫不妙,想要強撐身子坐直時,卻聽她跟南安郡王府的丫鬟要了間客房,甚至還乾脆讓兩個丫鬟把她架進房裡。
太古怪,這實在太古怪!林黛玉躺在床上,覺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這哪是醉了,她根本是被下藥,可這葯……思來想去,唯有薛寶釵倒的茶水是用玉杯裝的!
不成,既會將她帶進房,肯定另有計謀,她得要想辦法離開房間。
豈料她拉著丫鬟要起身,丫鬟卻反將她壓回床上,她這才發現房裡的丫鬟早就不見蹤影,壓在她身上的是她不曾見過的男人。
「賈府的寶二奶奶呀,瞧瞧這粉雕玉琢的模樣,是咱們不曾碰過的上品。」
「嘿嘿,是啊。」
林黛玉心口一窒,聽那人說咱們,後頭還有人應話……原來,惡毒是沒有極限的!她作夢也想不到婆母竟會用這法子治她!
把她帶到南安郡王府,哪怕出了事,也是與她這個婆婆無關,而二舅舅是斷不可能上郡王府討公道的,就算真討了公道又如何,她的清白被毀,她還能待在賈府嗎?
她忿忿不平地暗罵著,感覺噁心的大手在她身上游移,她卻是動彈不得,教她又氣又不平……她不在乎丟了清白,可寶玉在乎,她要是真沒了清白,他還會像往常那般疼她寵她嗎?
思及此,她不禁哼笑了聲,沒料到自己竟如此在意他,更氣自己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感覺衣裳被褪下——
砰的一聲,門板被踹開,她費儘力氣張眼,就見她那平日如桃花般燦爛詭麗的丈夫,此刻冷鷲如惡鬼地站在門口。
「放開我的妻子!」
她聽見他這麼說,然後昏厥過去。
【第十一章中毒知心意】
張眼時,她瞧見賈寶玉那雙光彩奪目的桃花眼如死水般黯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