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錢莫愁面無血色地看著那些圖,看著上頭關博文的英文姓名縮寫。
她緩緩抬頭,看見臉色慘白的關德雷,她困難地張開唇,聲音乾澀地像被刀刮過一樣地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關博文是我的弟弟。」關德雷啞聲說道。
錢莫愁的臉龐唰地失去所有血色,血液在瞬間冰凍,畫紙從她手裡飄離,落到地上。她困難地後退一步,不停地搖頭、不停地往後退,直到她的後背貼到牆壁,無法再退為止。
她順著牆壁滑坐到地上,聽見自己用牙齒打顫的聲音問道:「所以……你……你早就知道我是誰?」
「是。」關德雷握住她冷如冰的手,急切地想解釋一切。「對不起,我應該早就告訴你的……」
她抽回手,打斷他的話。
「和我在『聽海』咖啡見面是你的計劃?」
她幽幽黑眸若冰,看得他一陣心寒。他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她卻將手藏到身後,別開臉,不看他。
「我只是想親眼看你過得好不好。」他啞聲說道。
「你派人跟蹤過我?」
「對。」
「多久?為什麼?」她以為自己的話會咄咄逼人,誰知道說出口的聲音卻只是啜泣般顫抖的聲音。
「我認為關博文仍然惦記著你,所以會定期到他墳前把你的資料念給他聽。」
「所以,你派人跟蹤了我三年。我經常覺得有人在看我,也不是錯覺。」她苦笑地說道。
「抱歉,他們造成了你的困擾。我遇見你之後,就已經讓他們停止跟蹤你。」他捧住她的臉龐,要她看著他。
她眼也不瞬地看著他,雪白小臉卻沒有顯露出任何神情。事實上,她冷靜得讓他感到不安。
關德雷將她拽入懷裡,緊緊地箝著,嗄聲說道:「如果我能不喜歡上你,一切會容易許多。不要推開我,給我們一個機會。」
「我怎麼給你機會?我們之間的一切居然是建立在欺騙上。難怪,你那麼懂我、難怪你對我那麼好、難怪你說過『你只希望我幸福』……」
錢莫愁聽見自己的笑聲飄在空中,卻笑得好悲涼、笑到她驀地捂住耳朵,不敢再聽。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一開始只是不想你再為了關博文的事而虛度自己的生命,但我後來愛上了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還有你該死的愛!」錢莫愁突然大叫出聲,手腳並用地起身,拚了命地想沖離開他。
「聽我說!」關德雷扣住她的腰,不讓她離開。
「放開我!」錢莫愁推不開他,發狠似地在他的手臂上又抓又打。
「不放!這輩子都不放!」關德雷語氣堅定地說。
「為什麼不放?是想代替你弟弟來保護我?還是為了完成他的遺志,無論如何都要得到我?我究竟欠了你們家什麼!」她叫到喉嚨刺痛,痛苦地低喘了起來。
「我愛你。」他擁著她,心疼地撫著她的後背,無數親吻落在她的頭頂。
「我不相信騙子的話。」她用儘力氣死命抗拒著,不給他靠近的機會。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我一開始甚至是無法原諒你的!」關德雷捧住她的臉,對著她大吼出聲。
錢莫愁停止所有掙扎,像個破布娃娃一樣由他掌控著身子。
「一開始調查你,是想知道博文為什麼會鍾情於你。等到傷痛過去,我開始恢復理智,知道不是你的錯之後,我已經習慣了你的身影。我開始想知道你為什麼願意為他放棄你該有的彩色生活,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能那樣愛著他……」他急切地說道,只希望能從她臉上看到一絲的釋懷。「後來,當我明白你並不愛他,壓垮你的只是內疚時,我高興卻又不安。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欺騙。即使這樣的欺騙是因為情不自禁……」
「夠了。」錢莫愁打斷他的話,虛弱到就連被他摟在身上也沒有力氣反抗了。「我不想聽這些。我只知道我好不容易站直身子,你們又要來壓垮我一次。」
「博文的事不是你的錯。」
「寬恕我自己的理由,我可以說出一百個給你聽。但是,你爸不會接受。」錢莫愁伸手輕觸著他的臉龐,氣若遊絲地說道:「我真該給你一巴掌,你不該開始這一切的……」
「我們可以幫你編造一個新的身份,我爸沒見過你。」
「若是他們知道了真相之後,我豈不再加一條罪狀?」錢莫愁苦笑地推開他的手,遊魂似地往前飄著。
「莫愁。」關德雷擋住她的去路,握住她的肩膀。
「不要碰我。」她木然地說道:「我想回台灣。」
「等我們把事情談出一個結論后,我就帶你回去。」他握住她的肩膀,希望她能看著他。
「我沒辦法再待在這裡,我要回家、我要回姊姊身邊……」
一聲哽咽卡在喉嚨里,錢莫愁捂著嘴拚了命地忍住,就怕這聲哽咽一旦脫口而出,她就會哭成幾年前的那個她。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關德雷紅著眼眶,緊抱著她顫抖不止的身子,嗄聲說道:「我應該更早告訴你真相的,我不該只因為希望你留在身邊……」
「我要回台灣我要回台灣我要回台灣……」她不聽他說什麼,只是不停喃喃自語著。
「我陪你一起回台灣。」
「不要!」錢莫愁驚跳起身,眼神驚恐地拚命搖頭、搖得頭髮披散滿臉卻仍無法停止。「不要,你這麼千里奔波,萬一又出什麼狀況。你……你叫我怎麼面對你的家人……」
她說得牙齒打顫,望著他的眼神,恍若他是個吃人的惡鬼。
關德雷看著她慌亂的樣子,心痛得像被人千刀萬剮。
是他的私心隱瞞,才會逼得她走到這一地步的。
「我怎麼有法子眼睜睜地看著你離開?」他說。
「如果你不想再眼睜睜地看我繼續過悲傷的人生,你就該放手。」她的拳頭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地捶著疼痛的胸口。
「我派人送你回去。」他想握住她的手,卻被她揮開。
「你幫我訂機票就可以了,我自己搭車去機場。」錢莫愁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在我訂好機票前,你先回房間休息。」
「我不要待在這裡,我不能……」錢莫愁步履蹣跚地走著,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不止。
他再度擋住她的去路,低聲說道:「你若出事了,要我和你姊情何以堪?」
她仰起臉,整個人像是被調慢了五倍播放速度一樣地,木然地看向他。
半天後,她打了個寒顫,抱住雙臂,像個好孩子一樣地點頭,緩緩說道:「好,我不出去,等你訂好機票。」
說完,她像抹遊魂似地飄回他的房裡,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關德雷看著那扇門,高大身軀像被人狠狠毆打過,只能粗喘地沿著牆壁緩緩滑落到地上。
他生平不曾感情用事過,他總能在權衡利弊得失后,做出最好的判斷。所以,他才能年紀輕輕便擁有一番事業。
唯一的例外,是去見了她。
誰知道,就是因為這樣的一個例外,便讓他得到這樣痛不欲生的教訓。
關德雷狼狽地走向酒櫃,決定他什麼都不願再想。
他要喝到大醉,因為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到底想幹嘛?
錢莫憂把臉貼在辦公桌上,明知道她有兩百件事等著她去做。有兩張平面圖要調位置、有一個泡麵的提案要交、還有動腦會議,要想十個主意,但她現在腦袋完全運轉不了,只能想著--
冷昊。
她知道自己很廢,一碰到感情就變呆。可她本來就單細胞,腦容量又不大,一下子碰到這麼複雜的情況,她當然會當機啊。
錢莫憂眼神放空地看著前方熒幕,耳邊聽到的全是同事拍攝某支珠寶廣告片現場的八卦。
「那個女明星就像這樣『砰』地一聲,用力地甩上門。然後,現場一片安靜,沒有人敢吭一口氣。周導演就踹倒椅子,指著門大罵,你如果有本事把性感表情做足,不要像個花瓶,誰想跟你在這邊耗這麼久……」
「莫憂,怎麼一臉沒精神?」許梅梅走到她身邊,拍拍她肩膀。
「沒事。」錢莫憂有氣無力地回一個笑,仍然趴在桌上。
「你和冷昊怎麼了?不聯絡了嗎?」
「沒。」錢莫憂不想提冷昊,尤其是對許梅梅。「對了,我晚上跟紀明仁要去看電影,一起去嗎?」她想應該是許梅梅弄錯了要電話的意思,因為紀明仁似乎真的只當許梅梅是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