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去留肝膽兩崑崙
矮山之上,柳隨風一襲青衣當風,正自痴痴而立。自夜歌匹馬下山之後,山上的情形竟是夢—般的一刻好過一刻。
先是勢頭最盛的諸家聯軍呼啦一下掉轉槍頭,沒命價的紛紛向夜歌涌去,驟然壓力全消的天下盟幫眾,各個刀槍挺舉,泥塑木偶一樣呆愣愣的望著剛剛還拚了老命向上沖的敵人,轉瞬間竟一個個都把後背賣給了自己。
再然後,只見鬼天哭帳下傳令兵流水價的往來賓士,八千兵馬看看兩千也未能帶回,剩下的,或是身不由己,或是心有所求,紛紛擾擾全被裹在兩萬餘人的諸家聯軍之內。
柳隨風心中大叫一聲好,右拳猛的砸在了左掌中,情不自禁的歡叫一聲道:「今日三軍得活,全賴夜歌一人也!」
柳隨風身邊眾人聽了,一齊舉刀發聲吶喊,不知誰叫了一聲:「夜歌,萬歲!」初始只有一人叫,繼而兩人,三人,四人,五人,不片刻三千人一齊齊聲吶喊:「萬歲,萬歲。」頓時間聲若雷霆,震徹山河。遠處嘶殺之聲雖大,卻被這三千人齊聲歡呼壓的霎那間了無聲聞。
正是群情振奮,自感終於得出升天時,東北角上忽然間喊殺震天,漫漫黃塵中飄出一卷紫旗來,十數名悍卒各披重甲、挽鐵騎、執長槍大戈,並騎殺了上來。
「是峨嵋。」遠處有人驚聲叫道。
天下盟眼見形勢大好下一時不備,竟然被殺的節節敗退。柳隨風見事不佳,連忙招呼一聲,帥眾兄弟前去支援。看看趕到,那為首的騎士甲衣鏗鏘,躍然而起,手中長槍只一盪,颯颯寒光中竟然抖出萬點寒星,槍芒所過處,只見他周身一片哀呼,竟沒一個躲的開的,霎時間,道道白光在他馬前接二連三的衝天而起,少說也有六七人同時殞命魂歸,遠處看著著實巍巍壯觀。
一時間,騎士馬前空出一大片來,卻沒有一個人敢搶上前去。那騎士橫馬立槍長聲一嘯,其聲如線般清越激徹直入層雲,眾人賅然失色間卻又覺得這聲音著實好聽,只見那騎士輕輕摘下鐵盔面罩來,眾人情不自禁的發出一片呼聲,人人心中都道她果然是女的,卻絕然沒有料到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女子,超逸絕俗,更不帶半點煙火氣,雖然是敵非友,但無形中,連他們自己也未發覺時,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已被消去了大半,眾人心中更不敢起半點褻瀆的念頭。
都道美人傾人城,紅顏似雪更消兵。
那女子—雙美目流盼,嫣然生輝,宛如陽春三月暖風微拂百花怒放。她笑盈盈望著柳隨風,玉頰含春,啟朱唇,露皓齒,柔聲道:「柳哥哥別來無恙啊。」
柳隨風是個靦腆的,本來已有三分拘謹,美人這一動問,頓時惹得人人注目,群雄心中都道原來他們竟是認識的,卻不知關係又如何,看那情形,多半差不離。眾目睽睽之下,柳隨風未語面先紅,他形容本來帶著幾分柔態,這一紅,更似了個女孩子。
柳隨風嘴裡嘟嘟震的說著,面上卻猶如火燒,莫說別人,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境地之尷尬,只恨不能與身處刀劍叢中的夜歌身代,此時想來只覺生死豪斗的夜歌方是真瀟洒,真快意,越想越是說不出來的羨慕,只覺自己這般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真是該死該殺!
這片刻時光對柳隨風來說,真是度年一般難捱。
幸好,背後傳來一陣熟悉之極的哈哈笑聲。「救苦救難的神佛啊。」柳隨風長吁一口氣,飛快的轉過身來,歡喜無限的說道:「西門大哥。」
西門菊一身雪白的長袍已全然失卻本色,半作塵灰,半作血色,少了三分翩翩儒雅,卻更添了五分慷慨豪邁。西門菊手提厚重之極的大刀一步步走過來,面上帶笑,宛然重逢故人般道:「雲妹,你謝姐姐終於還是把你騙來了,這刀光劍影、屍山血海中豈是你這仙女般的人物應該待得,難道不怕你們古墓派的師長責罰嗎?」
西門菊話音剛落,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原來他姓雲,原來他出自古墓派,姓好,幫派更好,只有這樣的幫派才能容得下她這樣柔雲般的仙女棲身啊。
那姓雲的女子正是方才曾與奼紫嫣笑鬧的白衣女子,只是如今一身玄甲,皎皎弱質被錚錚鐵甲一裹,絕美之中更帶了三分颯爽英姿,如仙般的飄逸中更多了幾分如山般的端嚴,兩者不見有絲毫的頗雜,妙到巔峰的的結合為一,人人都道:「她本該便是這樣。」
雲姑娘微微一笑,柔聲道:「謝西門大哥關心,我這次出來,正是奉了師長之命。」
「哦,」西門菊雙眉一皺,疑道:「難道古墓派這樣的仙宮隱闕也要涉足到這江湖的濁水之中。。。」
雲姑娘淡淡一笑,搖搖頭道:「師長如何心思,我身為小輩實在不敢妄加揣測。今天這一趟,卻是領了謝姐姐的將令來的。」
西門菊也不追問,微笑道:「不知道謝大當家有何指教。」
「你看。」雲姑娘手中輕輕一揮,槍上長纓頓時化作一條長虹。雲姑娘身邊八名騎士一起閃開在一邊,旌旗滾動處,從后陣中突然湧出無數弓弩手來。
天下盟群豪忽然被那無數寒光閃閃的箭簇一指,頓時一股寒氣直從腳底升起,人人如陷冰窖一般。只聽馬上銀鈴似的一串輕笑,九名騎士已一起兜轉馬頭,向山下退去。
那弓弩手卻張機瞠目,虎虎注視著天下盟,隨著騎士一起緩緩退卻,雖然倒退而行,卻是一絲不亂,此時若衝出去,即是能將這些人殺個乾淨,己方也定會付出相當代價。
天下盟見對方人數並不多,不少人已是蠢蠢欲動,西門菊卻忽然大喝一聲:「誰都莫要亂動,違令者幫規處置。」有西門菊這聲大喝,天下盟群雄也只好眼睜睜的看著峨嵋派從容退下山去。
西門菊望著山下旌旗翻動,峨嵋派人馬雜沓,四千餘眾分作四隊,如四條長龍一般潮水般齊齊退走,數千人行動,竟然一絲兒喧鬧也無。西門菊視良久,不由得喟然一嘆:「見機之明,行動之決,我誠然不如謝君無悔啊。」
柳隨風站在他身邊,看著那四股人馬相互掩護滾滾而去,也自默然不語。身邊一個小卒忽然大聲叫道:「你們快看!」
眾人矍然回首看時,只見東首一輪明月高掛中天,融融月色下,數萬人馬中燈火通明,正自吶喊大戰,只見無數人馬滿山片野將一個人團團圍在核心,中間那人黑衣飄搖,長發凌亂正自決死一戰,那人自然便是夜歌。
只見他手中舞著一個雪亮的長槍,長有一丈有奇,槍頭上卻不見鋒芒,只是一團五六尺的怒焰,正自蓬勃盤卷。那槍被夜歌輪轉飛舞化作一團飛雪,槍動火燒,烈火怒張,逼的四下里的人群一時不敢近身。
遠處有人耐不住性子,飛刀、石蝗、鐵菩提,亂糟糟的打來,被那烈焰火勢一阻,便慢了兩分,再傷害不得夜歌,這件兵器正是夜歌從柳隨風那處要來的第三樣奇兵——烈火神槍盾!
「夜歌!」柳隨風眼見夜歌搖搖欲墜,忙忙大叫一聲,邁步便要衝下山去,這一動威若猛虎,哪還有剛才的扭捏女兒態?!只是柳隨風剛剛邁出兩步,便被一股其大力道生生拉回,耳邊同時響起西門菊的叫聲:「你瘋啦,那可是近三萬人,你一個人衝過去抵的什麼用。」
「可,可是。」柳隨風口才太欠,但關切之心已是溢於言表,人人都知道要說些什麼。
西門菊轉身叫過光頭的司徒酒,把一個碧綠的瓷瓶塞給他,大聲道:「這地乳是全幫弟兄拿命換來的,絕不容有失,你小心收好了。」說著也不管張口結舌的司徒酒,一把拉過柳隨風,笑道:「現下咱們弟兄去闖一番。」
「好,闖一番!」柳隨風白皙的臉龐霎時間漲的通紅。
「大哥!」司徒酒大急,一把拉出西門菊,叫道:「那是三萬人啊,你這番下去,是,是蚍蜉撼樹,是自取滅亡啊!」
西門菊淡淡一笑,輕輕拿開司徒酒的手,大聲道:「那又如何?你只管把這地乳收好了,有半分差池,我回來拿幫規辦你!」說罷,大刀一揚,跨步便走。
柳隨風走了幾步,卻忽然道:「大哥等等。「說著一步縱上山來,從懷中掏出一個黑布袋子來,也一把塞給兀自呆愣愣的司徒酒,笑道:「這個也托你保管了。」說罷轉身便追西門菊而去。
矮山上被一輪冷月柔柔的照著,夜一般靜謐。沉沉月色中,隱約見到三萬人的大陣中忽的一陣紛亂,想來西門菊和柳隨風已經沖了過去。
冷寂的山風月色下,不知道是誰,忽的一聲大叫,把自己身上幾樣東西塞給旁邊的司徒酒,一提手中長槍,幾步便竄入了夜色之中。不等司徒酒反應,兩個、三個、四個,不斷有人把東西塞到司徒酒懷中,大喊一聲,便頭也不回的沖了下去。
司徒酒獃獃的看著懷中越堆越多的東西,如小山一般在雙手中迅速的崛起,終於急了,發瘋一般回身大叫一聲,臉漲得通紅,叫道:「你們都***勇士,都捨生忘死,各個英雄、人人好漢,就我司徒酒一個是縮頭烏龜、膽小懦夫,你們跑啊,你們再跑,你們都跑光了,我司徒酒一個人守著地乳!」
黑沉沉的山上,看不清還有多少人,但人人都能看清他那被月光照得出奇發亮的光頭和賽過關老爺的大紅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