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99章 當時少年不少年
江南道上西峰宗,一向以嚴肅如宮廷般的建築風格聞名,不同於紫氣宗那樣的仙府寶地,也不同於天元宗那樣的名山大岳,若是不知曉其中根究的人路過西峰宗,還會覺得這裡是哪個朝廷上大人物修建的府邸,甚至還曾有人覺得這裡恐怕是皇室修建在江南道上的避暑園林。
當然西峰宗的確是舊日與皇室有一些淵源的,在西峰宗前宗主的那個年代,韓家的天下帝王曾經以學道的名頭讓西峰宗曾經的那位老宗主進京,其實事實如何無人知曉,但在後來,西峰宗就頗受朝廷的照顧,儘管修建起來了這般類似帝王王宮的宗門建築,但也從未有人質疑或下令修整過。
今日的西峰宗,春末雨過,有竹條起五丈高。
西峰宗的大弟子趙鳳遷,今日起得很早,沒有與弟子一起練劍,也沒有去向宗主請安奉茶,而是默默獨身前往宗門外山上的一處小屋,那個小屋平日里沒有多少人知道,因為是早已廢棄的地方。
在收到了那一封來信之後,他開始是展開信讀了一半,本來以為是無稽之談,不欲前往,但在讀完了最後一句話之後,他思量許久,終歸是選擇前往,因為那信上最後一句話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而且寫信的人既然是知道這個西峰宗廢棄的小屋,必然是作過一番考究的,無論如何,單為了那一句話,他也打算去問一問,去聽一聽,然後再作出最後的決定。
在確定沒有人跟上來的時候,趙鳳遷推開了眼前那小屋子的門,頓時一股撲鼻的陳腐氣息襲來。
西峰宗不同於其它宗門,光從這宮廷般嚴肅的建築風格就能看出,這裡的制度也會如同建築一樣規章森嚴,這裡從來都不是什麼家庭,也從來都沒有什麼真正的感情可以言語,在西峰宗,唯一能當成真理的就是能力,武道境界的高低,人情脈絡的梳理,這些都是能力,有能力的人就能站到更高,而若是缺少能力,就只能站在最底下的泥潭裡面,這就是西峰宗的規矩。
趙鳳遷作為大弟子,雖然平時一直受到無數的好言好語,有真心但大多都是奉承,他這麼一日不在眾人的視線之中,想必有許多想要上位者都在後頭窺視著,他過日子看似是眾人之上,其實其中小心之處與勞累之苦只有他自己清楚,有時候一舉一動都如同弈棋,一步之差便會滿盤皆輸。
小屋子裡有張看起來一碰就會垮掉的木桌,木桌邊上坐著一個人,穿著藍色的輕袍,戴著一張鐵質的面具,面具上雙眼之間有一道劍痕。
趙鳳遷坐在那戴著面具的人旁邊的另外一張椅子上,看著這張鐵質面具,想要看到那雙只有兩點眼光的小洞里究竟是如何的一張面孔,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這樣的舉動有些不妥,搖了搖頭,問道:「寫那封信的人是你吧?」
藍袍人點頭。
趙鳳遷再問道:「你是誰?」
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當然也是最關鍵的問題。
藍袍人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稍微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開口說道:「你在試煉之地中,曾經想要憑著強行進入一重天的武道境界一人搶奪到所有的寶物,但在之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中,這一切都變成了妄想,王渡舟的出現,以及後來明王的出現,徹底打破了你的計劃。」
這一番話,如同第一聲炸雷,響起在趙鳳遷的耳畔。
但還沒有等趙鳳遷問出問題來,藍袍人就接著說道:「當然,這根本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問題在於,明王的出現,武道宗師們聯袂登場,無論是孫天逸還是王然朱榮,他們的宗主都是先以弟子的安危為重,而你們西峰宗的那位宗主,卻根本沒有出現,無論是他有重要的事情,還是怎麼樣,這都說明了,他並沒有把你們這些弟子的性命放在第一位,沒有來救你們。」
這是第二聲炸雷。
趙鳳遷沉默了許久,捏了捏掌心,然後還是那樣問道:「你是誰?」
在趙鳳遷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的腦海里有一大團念頭在旋轉過去,這個戴著面具的人知曉如此多的事情,究竟是何人,是孫天逸,或者是王然,朱榮?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而若是其他人呢,那些在試煉之地裡頭的年輕人他並沒有記住多少,而且他做的那些事情,估摸著是引起了許多人的仇意。
藍袍人彷彿是猜到了趙鳳遷的心中所想,稍稍沉吟,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聲音中帶著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你若是以為我是想要如何,或者是想要對你如何,那就錯了,我要的很簡單,就是與那信中說的一樣,我要西峰宗的宗主死,而你若是想要坐上那張椅子的話,和我合作,這是最好的決定。」
趙鳳遷搖頭道:「就算宗主死了,我也很難當上西峰宗的宗主。」
藍袍人說道:「但肯定要比現在好,你們西峰宗的制度我很了解,你儘管是大弟子,但過的日子卻比起一般的普通弟子更加勞累辛苦,只要一步不慎,就會瞬間跌入萬丈深淵,你想要改變,就必須去坐上那張椅子,儘管很難,但只要那宗主死了,憑著你的能力,能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趙鳳遷問道:「這就是你給出的好處?」
藍袍人點了點頭。
趙鳳遷突然在那一瞬間拔劍出鞘,然後將劍架在了藍袍人的脖子上,看著他臉上的鐵質面具,冷聲道:「但我現在如果殺了你,然後帶著信給宗主,宗主對我就會更為信任了,這樣不是更好的選擇么?」
藍袍人突然笑起來:「這就是你所謂的改變么?」
他彷彿沒有感受到那脖頸上橫著的劍,只是看著趙鳳遷,然後搖著頭:「這從來就不是什麼改變,你越是如此,就越沒有任何機會,你只會活得越來越慘,永遠在這西峰宗的牢籠裡面喘不過氣來。」
趙鳳遷收劍,坐下,平靜道:「你倒是很有自信。」
藍袍人說道:「我既然過來了,既然給了你那封信,就自然說明我是有萬全準備的。」
趙鳳遷問道:「包括殺死一個洞玄境界的武道宗師?」
「是的。」
「如何殺?」
藍袍人笑著將臉上的面具按了按,說道:「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你需要做的就是幫我辦一件事情,這件事情當然不會與你在西峰宗裡頭的一切有任何干係,就算我失敗了,你也能安安靜靜做你的大弟子,一切都不會改變。」
趙鳳遷沉默。
藍袍人突然站起來,問道:「這筆買賣,你會做的吧?」
趙鳳遷盯著他,搖頭道:「儘管你說的好像是滴水不漏,你在信里提到的那件事情好像也的確是對我有絕對的好處,但唯一讓我覺得不妥的是,你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藍袍人平淡道:「你一定要知道么?」
趙鳳遷點頭:「我必須要知道。」
藍袍人抬頭,不知道目光在看哪裡,聲音變得低沉起來:「你們這位洞玄境界的宗主,曾經下令殺死了我的雙親,我過去一直以為是你們西峰宗的人隨意殺死的,但在不久前,我因為一些特殊原因,突然想起來了,那段記憶根本不是不存在,而是被我刻意遺忘掉了,那根本不是什麼誤殺,那就是血淋淋的命令,你要問理由,那我也可以問一問你,親情上的仇恨,難道不就是這世間最大的理由么?」
沒有人會拿自己的親人的性命來開玩笑,從來沒有,在這個年頭,若是這個藍袍人敢拿這種事情出來騙人,那麼想必在下一個瞬間,就會有天雷落下將他打成齏粉。
藍袍人說道:「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想要殺死你們西峰宗的人,但在我找回了那段記憶后,我便知道自己其實錯了,我要殺的,只有那個宗主一個人。」
「我和說這些,不是想要回答你我的理由,而是我已經知道,你會與我做這筆買賣,所以我才會和你吐露這些我本來是不會說的話,目的很簡單。」
「我就是要告訴你,我要殺那個宗主的心思,永遠不會改變,他若是不死,便是我死,就這麼簡單,誰也阻擋不了我,誰也不能攔得住我。」
趙鳳遷聽完了這一番話,長長吐了一口氣,然後再長長吸了一口氣。
他閉目沉默。
藍袍人說道:「你可以先回去了,在信上我把具體的事情說的已經很明白,照做就行,你在剛剛出手的試探下想必也知道,我現在想要殺你真的很簡單,你這二重天不到中游的境界在我的面前真的沒有什麼機會能夠活下來,所以你必須明白,你點頭之後,就再也不能翻悔,反正這對你沒有壞處,事成,你去做你的宗主,事不成,你去做你的大弟子。」
趙鳳遷問道:「若是不成,你難道不會殺死我滅口?」
藍袍人平靜道:「我說過的吧,我和你們的宗主,沒有勝負,只有生死,所以後面的事情,你不需要有任何擔心,成與不成,我們之間都只能活下來一個。」
片刻后。
趙鳳遷離開了小屋。
藍袍人閉著眼睛,聽到那一聲關門的嘎吱響聲,用手輕輕按住自己臉上戴著的面具。
在東吳氣運從體內消失的那個瞬間,他想起了那件事情。
他想起來,那個西峰宗的弟子在殺死他的母親時,說的那句話是。
「宗主的命令。」
之後,他牽著那個還等著他的小道童,離開了試煉之地,他沒有帶著小道童到靈光宗,而是改變了想法,帶她去了揚州,將小道童送到了林堡家老爺子那兒,林堡的爹想抱孫子的心迫切,而兒子又不爭氣地一心去練武了,看到余錦帶過來的這個雖然不會說話但極為乖巧的孩子,笑得合不攏嘴。
他不希望這個小道童以後走上練武的道路。
僅此而已。
在分別前,他們一起去看了春堤,在春堤下,小道童無聲地笑著,笑得極為開心,臉上彷彿綻放開了一朵桃花,然後看著他在後山的一塊墳墓前,盤腿坐了一下午,暮色起時,入二重天。
小道童不知道那個時候,明明破了境的他為何會哭得雙肩顫抖,滿臉淚水。
他抱著小道童,說。
「以後,我們就是親人,要是我死了,你要記得,你有一個爺爺,和一個哥哥,都深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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