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102章 西山憶南山
在西峰宗裡頭待了數日,在這幾天里,西峰宗宗主林萬州先是搜集好了煉製那九轉丹需要的材料,而後潛心閉關煉丹,煉丹從來都是一門大學問,無論是西峰宗宗主所謂的那洞玄轉世兩境合一境九轉丹,還是普通丹藥學者煉製的那些醫人治病,強健體魄的丹藥,都需要大量時間的投入與各種學問知識的支撐,在這一點上,武道境界顯得毫無作用,所以儘管林萬州是洞玄境武道宗師,也沒有任何時間出來管理西峰宗的日常事務。
這幾日,由於幾位長老都隨著林萬州去煉製九轉丹,加上大弟子趙鳳遷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鬆懈了管理,平日里冷漠到讓諸弟子都無比畏懼的他,在這幾天里有時奇怪的會和弟子們聊上幾句,不說弟子們心中藏著掖著不敢說出來的疑惑,但說他們因為沒有了那位大宗師宗師的監視,練劍都顯得靈動輕快了幾分。
有候鳥從天上掠過,先是一隻,然後是彷彿密雲一樣的一片。
藍袍人看著廣場上西峰宗弟子們練劍,想起幾日前與幾個頑皮些的弟子一起下山喝酒,那幾個人酒量都一般,但又好像是忍著醉意一杯一杯喝著,反正也不用他們花錢,吃肉喝酒都是怎麼開心怎麼吃喝,有個弟子喝得醉了,和他說,平日里根本沒有什麼機會能夠下山,更別說喝酒,這次好不容易偷偷溜下來一趟,不喝個痛快,以後想起來都會覺得後悔,他一邊說著,一邊再灌了自己一杯。
藍袍人問他,既然在西峰宗裡頭的日子如此艱苦,為何還要到這裡頭來修行,這江南道上,好的宗門也不止西峰宗,還有什麼紫氣宗天元宗的,都可以去試試看。
而那個西峰宗弟子卻是垂著頭說,那些大宗門不一樣,天賦要求很高,基本上想要進去,沒個三重天境界根本不可能,而西峰宗在這一點上算是好了不少,降低了入門的標準,但是裡頭的日子卻是嚴酷到非凡人能接受,衡量一番,為了能修行到更高的境界,為了以後能夠在江湖裡混得更好,現在吃這些苦頭,怎麼想都算是值得的,自己包括旁邊那幾個,還有許多西峰宗弟子,其實都是修行資質平平,有這麼一個機會,如果不珍惜,以後恐怕會後悔的。
藍袍人躺在一處草叢上,微風吹過額角,他莫名想起,自己在試煉之地里,與那個姑娘一起聯手殺死了幾個西峰宗弟子的事情,現在再想到,突然感到一陣愧疚,因為畢竟是殺錯了,那時候他心裡頭一直認為是西峰宗的人誤殺了自己的父母雙親,把仇恨潑灑在了整個西峰宗上,但後來,他想起了記憶中被自己給強行遺忘掉的真正根源,才發覺是宗主的錯,儘管不知道具體,但殺死那些算是無辜的西峰宗弟子,還是自己錯了。
那幾個西峰宗弟子,包括趙鳳遷,當時在試煉之地中不過是想要搶奪寶物的想法過於重,選擇了最為下乘的方式罷了,當時那個混亂的寶庫中,幾乎沒有幾個人是心中沒有為了寶物寧可殺人見血的想法的,當然,他不是為了搶奪寶物,但也殺了人,都不是什麼無罪者。
這世上,還真沒人敢說自己是無罪人呢。
這麼想來,那個明王說的的確是有道理的,他說佛門道門,文人儒生,沒有哪個人是真正無辜的人,當時半信半疑,現在才算明白。
那麼魔宗呢。
來到西峰宗后,親眼看見這裡,這裡的一磚一瓦,每個都是血肉之軀的西峰宗中人,自己才算是了解到了將心比心這種思考方式的作用,那麼,他現在心中對於魔宗和正道的疑問也就隨之變得越來越濃,明王說,魔宗過去是聖宗,是個出發點比正道更加正道的宗教,現在儘管成了在世人眼中如同地府惡鬼一樣的魔宗,但既然什麼事情都要學著將心比心去想,那魔宗的另一面,又是什麼樣子呢。
他不知道。
藍袍人甩了甩腦袋,躺在翠綠草叢上的身子微微往上挪動了一下,伸手輕輕展開藍色大袍子的一角,手指碰到了腰間的劍柄上。
他按了按劍柄,感受著那已經不再陌生的劍意在手指周遭經脈間流轉。
在境界進入二重天之後,他深刻感覺到了自己那顆劍魂的作用,以及越發明顯,不同於在三重天境界的幾乎毫無感知,加上破道觀里那個還不知名老道士的催動,他的劍魂已經讓他的經脈氣機在進入二重天之後,有了破繭成蝶一般的變化,那不僅僅是氣機略長數分,體魄略強數分的增長,而是質變,從一個普普通通,只有那麼幾手奇妙劍招的平凡武人,變成了一個真正具有了一定力量的年輕傢伙。
所以他才會在面對即將要進入二重天中游境界的趙鳳遷時,能夠自信說出那些話語來,以他此時體內加上兩柄舊年名劍的劍意,他要殺死趙鳳遷,真的並非什麼難事。
但想要憑著武道境界,去殺死一個西峰宗洞玄境界的宗主,就顯得是痴人說夢了,在進入二重天後,他對於境界之間的差異和變化有了更為深刻的認知,三重天與二重天的差距倒還好,而到了一重天,就已經是凡俗武人與真正高手之間的差別了,更不用提更高的洞玄轉世二境。
在面對那尊明王時,他以氣運與劍魂交融帶來的境界壓了明王一頭,但依然不是明王的對手,除了他的轉世巔峰境界只是繡花枕頭,體魄根本不穩定之外,在戰鬥經驗和對於那個極高境界的掌控程度,其實差別也寬若鴻溝,他比很多江湖人都要深刻知曉過了一重天的那兩個恐懼境界的利害所在,一個一重天巔峰境界的武人,在凡俗武夫面前也許是神仙一樣的存在,但在一個洞玄境界的宗師眼前,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勝負可能就在一招之間見分曉。
他還遠遠不夠。
所以在拆開了那封來自京都的信后,他就打定了心思,無論江南道是怎樣的情懷故鄉,無論揚州城裡還有多少記憶,無論靈光宗自己有多麼不舍,無論那個姑娘以後見到自己還能不能和現在一樣,他都必須去,這是決定了的事情,他沒有什麼優點,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認定了一件自己心中正確的重要事情,就永遠不會更改,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他只要活著,就一定要爭取做到。
藍袍人躺在草叢上,微微睜開眼睛,先是被滿面陽光給刺得眯了眯,然後看到旁邊有幾個西峰宗弟子路過,正在談論著什麼。
「聽說了么,最近咱們這一帶才傳來的消息,說是先前那試煉之地後來的事情,是個魔宗以前的大魔頭冒了出來,聽說啊,好多咱們江南道的武道宗師都不是他的對手。」
「聽說了聽說了,這麼大的事情哪裡還要你來解釋,其實最驚人的還不是那個魔頭有多厲害,而是那個魔頭竟然最後的結局,不是死在了咱們大楚朝廷和那些武道宗師的手裡,而是死在了兩個年輕人的手下,其中一個是京都的人,另外一個,就是咱們江南道的年輕人!」
「哎,那傢伙可真是厲害啊,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也能宰掉那樣厲害的魔頭,要是是我宰掉的,這天下江湖,我還不借著這個名頭橫著走?」
「別做夢了,等會休息會還得去集合練劍呢。」
「說啥呢,今天不用了,反正宗主都沒管咱們,而大師兄也不知道怎麼變得寬容了起來,有這種機會不容易啊,還不趁著這時候趕緊休息休息,睡個好覺。」
看到那幾個西峰宗弟子走過去。
藍袍人閉起眼睛。
呵,倒是有了點名頭,不過,這樣的名頭,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哪裡真有殺死明王的實力,不過是藉助了本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加上那可遇不可求的運氣而已,他現在需要的,根本不是這樣可有可無的名氣,而是真正的武道境界,實打實的修為,以及那關於心境,關於理念的東西。
耳邊再度出現一聲輕微的腳步。
藍袍人看著眼前不知什麼時候站著的趙鳳遷。
趙鳳遷低聲道:「九轉丹馬上就要出爐了,宗主傳話,讓你過去。」
藍袍人點了點頭。
趙鳳遷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要開始了么?」
藍袍人依然是點了點頭。
片刻的沉默后,藍袍人站起來,拍了拍藍色大袍子上沾著的點點灰塵,然後轉頭看著趙鳳遷,那張面具上的兩個洞里依然是那樣,一片黑,看不見什麼。
「現在,事情到了這一步,再也不可能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你可以和我說句實在話了,你心裡頭有沒有糾結,哪怕是一點點。」
趙鳳遷微微笑了笑,然後沒有絲毫疑惑地搖了搖頭。
藍袍人語氣有笑意:「我很期待,以後西峰宗朝氣蓬勃的那一天,當然那是你的事情,以後的任何決定,也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不過你既然打算讓我來代替林萬州站在那個神仙一樣威嚴位置,以後或許有什麼我不滿意的,我會自己做出一些改變。」
「這一點我當然考慮過。」
藍袍人再問道:「所以,依然是沒有一點兒後悔?」
趙鳳遷抬起頭,看著天上陽光:「我看到宗主,很多時候都會覺得,我以後說不定也會成為那樣的人,但現在,我卻並不想成為那樣的人了,我想做我自己,所以,我擔心讓我一個人掌控大權,我以後恐怕也會步入宗主的後塵,我需要你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做自己?」
「很多事情,我錯了,我有時候會忘記有個人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看著我,我不想讓那個人失望,所以,我必須做得更好,讓自己走上相對正確的道路。」
藍袍人笑著問道:「你也有牽挂么?」
趙鳳遷搖頭:「人無牽挂,與那草木何異?」
兩個人同時抬頭,看著那刺眼的春末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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