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78章 我以戰國斬戰國
那道青虹從不遠處陡然起于山林間,氣勢之甚讓整座大山都彷彿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而開始抖動,地面震動間,在這春時竟也出現了如同深秋一般的情形,樹上綠葉紛紛搖曳簌簌作響起來,然後是滿山的葉子翻飛開來,捲起一層又一層的綠浪。
綠浪蕩漾,拔高數丈然後化成弧線扶搖而墜的青虹砸在了這一行年輕人的前頭,轟隆一聲巨響,細眼看去,那山石土地竟然被砸出了一個深坑,看起來堅不可摧的石塊蔓延開蛛網似的裂痕。
先聞平地雷音,再見樹葉簌簌落在周圍,被磅礴的氣場一掃而開。
先不提那幾個還在對著余錦充滿敵意看著的年輕人此時那樣目瞪口呆且驚懼到雙手都在打顫的樣子,他們只知道是有個殺人甚至還食人的可怕怪物遊走在這試煉之地間,但卻並不知道此人並非是那種他們認知里的野蠻怪物,竟然是個境界高到他們無法看得見的絕頂宗師,只說這青虹落下時,卻也沒有第一時間直接撲殺上來把這幾個本來就是必死無可救藥的年輕人直接捏死在手底下,只是停留在原地。
那人面相醜陋,神態平常,掃視了一眼在場的幾個年輕人,然後把目光落在人群最後頭那個穿著藍袍的年輕人身上,看見他藍袍被長風吹起展露出來的腰間雙劍,眼色中彷彿一汪深泉沉靜,有些追憶,但更多的還是恨不能時光倒流回到那時與那劍主再戰一場的不甘心和狂熱。
先是鍾羽山拔劍出鞘,然後是一聲聲劍鳴,在場年輕人們紛紛拔出兵刃,目視眼前的這個可怕敵手,雖明知不敵,但他們卻也不是全然沒有心理準備,看到這個面相醜陋的老者化為青虹拔高的地方正是他們要往那邊走的地方時,他們心頭就已經知道大約是逃不過這一劫了,現在撞上,與再前行一段路程撞上,並無區別。
他們也清楚,其實在這一日內想要走出試煉之地,無異於痴人說夢,這東吳皇宮寶庫舊址與他們進來時的入口處其實還隔著許多路程,就算他們拼著所有的氣機以武人境界飛奔疾馳,想要在黃昏前走出這已然是一方地獄的試煉之地,也沒可能的,那些自我激勵的話語也單純地只是年輕人的互相打氣,在確認已經遇到了這個可怕的人物后,都成了無稽之談。
這尊戰國最後的大氣運者,魔宗舊日明王,並沒有如同之前遇著那些年輕人一樣一語不發直接暴起殺人,一反常態地注視著他們,然後開口,聲音沙啞:「還想再前頭等著你們這些大約已經看出來事態變化的年輕人們往外趕路時自投羅網,但你們卻在這兒停下來休息了,我時間不多,不願意再等,於是便親自過來迎接你們了。」
幾個年輕人此時都是面臨大敵,催動氣機,握緊兵刃,哪裡能夠回答得了這個明王此時語氣平淡但卻有些戲謔的開口言語,都喘著粗氣,準備搏上一搏,儘管明知不敵,儘管明知大概結局勝負會在一招之中或者還沒有出招之時就分出來,但他們還是默契地作出了選擇。
站在最後的余錦看了他們一眼,微微笑了笑。
這大約就是此時這方江湖裡的真正意氣所在了,江湖不死,不是靠著那些站在最高處的武道大宗師,而是靠著這些年輕一代,正在奮鬥攀登著的年輕人,這才是真正的江湖。
以前還小的時候,與師姐一同在那個老頭子手底下學武,那個老頭子曾把江湖比喻成一隻酒壺,壺口是站在最高處的武道宗師們,壺底是那些不為人知甚至不是江湖人,但卻真正催動了整個江湖成長的人們,而壺身則是所有江湖中如同新葉吐翠一樣的年輕一代,酒呢,酒便是這江湖中那些恩怨情仇的故事,三分喝入愁腸,七分釀入後世,不分大小,只看精髓。
葉蘇紹一劍換一劍,一人換一人,收了林堡這麼個從來都只是站在余錦身邊,從來都沒被那些江湖人看在眼中的普通人物當弟子,是江湖。
沈寒為了那個同是青樓中折翼鳥,死在那文別駕手底的無辜女子,深夜佩劍不惜性命殺人,是江湖。
清虛宮上那位大真人,修無情道,但做有情人,一劍從清虛宮到揚州城,一斬人,二念情,同樣是江湖。
那個還不知曉性命,在東吳皇宮中守陣眼氣運的道門老者,不困一國一人一道,大大方方送出一份機緣氣運以換當今江湖,又豈非江湖呢。
而如今,到余錦了。
他深吸一口氣,感受到了體內那股墨色氣運正在他心口中匯聚成了一個點,這個點便是這股氣運最為濃稠密集時刻產生的現象,僅此一次,離他體內劍魂僅僅一寸,只需要他催動這個由東吳最後氣運聚成的點,灌注入他的神魂之中,馬上就能在短時間內攀爬到他自己都難以想象的高度。
其實說到底,余錦的江湖路,一直不是他自己走出來的,而是由各種各樣的事情,各種各樣的人物或有意或無心一步一步牽引著他,他才走到了這一步。
他也經常覺得自己不行,覺得自己弱小,覺得這條路太艱難。
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就再走一步,然後繼續走一步,直到走到自己真正心思堅定可以義無反顧的時候為止,有那麼多人催動了他,有那麼多事情牽引過他,為了自己,也為了那些事情和那些人,他終於決定,不再去糾結那些有的沒的,只要往前就行。
於是他往前走了一步。
然後面色轉瞬變得扭曲起來。
身體彷彿不再屬於自己,疼,很疼,疼到了撕心裂肺,彷彿這種疼痛感都已經改變了他對疼痛這兩個字的認知,疼還是舒服,有感覺還是沒感覺,這些東西都被這瞬間而來的劇烈疼痛給攪成了稀巴爛,腦子裡面一團漿糊,好像下一刻他就要倒下去了,這具身軀再也不屬於他了。
但他還是繼續往前走了一步。
好像全身的骨頭都碎掉了,好像五臟六腑都要翻騰出來,好像自己身上的皮肉馬上都會悉數炸開一樣,那已經不是疼痛了,他也感受不到疼痛了,因為他用來感覺疼痛的經脈都已經斷裂炸開。
但在那些年輕人們的眼中,他只是神色平常,好像只是腳步變得遲緩了一些,一步一步,走過那些正劍拔弩張的年輕人身邊,站在了那明王的身前。
下一刻,疼痛感盡數消失。
他的五臟六腑停止翻騰,皮肉開始癒合,碎掉的骨頭也一塊接著一塊地拼接起來,甚至本來絕對不可能回歸原狀的經脈也盡數接起。
天翻地覆。
氣運入劍魂。
在這一刻,那個根本沒有把眼前這些年輕人當做活人的明王終於正眼看著這個藍袍年輕人,表情莫名凝重,提出了一個問題。
「你是誰?」
而那幾個年輕人們,也是眼中帶著驚懼,看著這個不久前還與他們說過話聊過天,他們還滿懷敵視去看待的普通年輕人,突然好像已經變了一個人,從一個二重天不到的武人,變成了似乎和那強敵一樣,他們根本仰望不到境界的真正絕頂高手!
他們甚至也忍不住問出那個問題。
你是誰?
余錦長長吐了一口氣,彷彿要把體內所有留下來的污穢都借著這一口氣給吐出去,他感受著這具嶄新的身軀,這具已經強大到了不可思議的身軀,然後回答。
「我和你一樣,都是戰國年代留下來的最後遺子。」
明王盯著這個年輕人,醜陋的面容上多了些怒火:「諸葛儀的春草秋螢,還有那個老傢伙打死都不肯露出來的東吳氣運,你這小子怎麼會拿到的?」
余錦反問道:「為什麼不能呢?」
明王面色平靜下來:「意料之外。」
余錦說道:「我也覺得,意料之外。」
明王問道:「為什麼?」
余錦此時沒有任何顧忌,直接毫無遲疑解釋道:「本來想要殺死你,我需要先找到你,這地方很大,我也沒有你口中那個老傢伙那樣執掌陣眼看到一切的能力,於是只能先找到了這一支年輕人,跟著他們等著你過來,意料之內的事情是你過來了。」
明王微微冷笑,問道:「我在垂釣,卻不知道原來還有個人也要垂釣,呵,不過,你此時境界雖然與我相爭兩者勝負或許是你贏得可能性要大一些,但是想要短時間內直接宰掉我,卻也是不可能的,我只需殺死你旁邊的這些年輕人然後安然離去,你能奈我何?」
余錦苦笑著搖頭道:「所以啊,這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本來我為了殺死你,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找著這幾個人,想要讓他們作為誘餌,我先不出來,只要你搶先去殺他們,我就能在最佳的時機陡然露出境界然後一擊致命,縱然是你明王,也肯定沒有任何生機。」
明王愣了愣,然後點頭道:「想來,若是你這般行事,我必然是死得不明不白。」
余錦側眼看了一下那邊的年輕人們,鍾羽山一臉釋然,甚至還有些笑意,納蘭柳玉神色複雜,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而柳專和另外兩個年輕男子都是對他這樣的想法甚為不滿瞪著他捏著兵刃。
他最後看到納蘭竹青。
納蘭竹青看著他,微微笑了笑,淡水蓮花一般,彷彿之前那些傷心的情緒都隨著余錦的這一番解釋而消泯掉了,她唇啟,有三個可以通過形狀來分辨出來的無聲之字。
「沒關係。」
余錦亦是微微一笑,然後轉頭看著明王,說道:「為了殺死你,我作出犧牲幾個年輕人的決定,我不知道是否對於道義而言是否正確,但我知道,就算我不這麼做,他們也很難從你手底下活著,而且能夠殺死你,付出幾個無辜人的性命,想來他們在地下知道,也不會太過於怪罪我。」
明王看著他:「如此年輕,就能作出這樣的決定,你這小子……有些奇妙啊。」
余錦眯了眯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不像是那些江湖的正道中人,也不像是什麼從儒的酸腐文生,這樣行事,除了與那幾個過去廟堂上甚為厲害的文人類似,在江湖裡看起來,倒有些像我們魔宗中人。」
余錦淡淡道:「明王謬讚。」
明王不解問道:「你若是那樣做,我肯定必死無疑,但你為何現在卻站在我的面前,而放棄掉了那大好的必殺機會呢?」
余錦嘆了口氣。
「因為我不想他們死了。」
「不過半日一夜,我本來以為不去接近這幾個年輕人,大概心裡頭就可以把他們當成死人去看待,到時候就不會手軟,但很可惜的,我不能。」
余錦看著明王,沒有看向那邊的年輕人們,說道。
「有個姑娘和我說,我長得像她哥哥,他們都不知道我的目的和我隱藏著的境界,所以這些話,都只是把我當成了一個和他們一樣逃亡的同伴來說的,那個姑娘說她的哥哥不娶女子只為了能夠讓她多些關照多些愛護,其實那時候我很感動,但我不能說什麼,因為我心裡頭啊,也很糾結。」
納蘭竹青聽到這番話后,突然低下頭,看不見表情。
或許世間文章筆墨,動人的話有一萬句。
但這一句,或許最為動人。
因為是生死之上。
所以無可比擬。
余錦對明王看起來很是隨意地攤了攤手掌,說道:「他們這攻心計啊,還真是厲害,我這人可沒辦法對這些活生生有情有義,有血有肉的年輕人視之不見,所以我最後還是決定,讓他們離去,然後憑著全部本事殺掉你,難度會大很多,不過既然我做了,也就沒法子改了。」
明王搖頭道:「你這境界的保留時間可能不夠了,只要你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殺死我,我宰掉這幾個人年輕人然後避開你鋒芒,待到你境界消失后再輕鬆殺你奪劍,大約一切就結束了。」
余錦點頭道:「是。」
那邊納蘭竹青微微抬頭,眼眶通紅。
而鍾羽山卻是面色依然釋然,看著余錦,平靜道:「余兄,你不需要管我們,殺掉這尊魔頭才是最重要的,我們的性命算是什麼,你只需全力以赴殺了他,我們甚至可以為你爭取一些時間。」
甚至連柳專也是沖著余錦大聲嚷道:「喂,雖然我瞧不起你這麼個傢伙,但是你給老子聽著,老子這條命現在就放在這裡了,這個魔頭要是先殺老子,老子就算是用牙齒也多拖他那麼一會兒,你要是宰不掉這個魔頭,那老子就算在地府里變鬼也饒不了你!」
余錦笑了笑。
然後沉下神色。
一手按住春草劍柄。
在那一刻,他感覺到了真正的劍意,不同於之前對於春草劍那蘊藏劍意的茫茫然,此時他彷彿已經能夠控制得了這股輕渺如春風割草的凌厲劍意了!
春草出鞘。
劍尖往前一抬。
「我余錦,受人之託,以氣運殺氣運,以戰國斬戰國,在這裡,請明王……受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