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曹凱
曹凱與玲子的哥哥林俊同齡。為了減輕曹凱遠離家鄉的孤獨和寂寞,楊淑怡專門向學校申請安排曹凱與林俊同班,這樣好讓懂事的長子給曹凱多一些的關心和幫助。當然,這也是自己對好姐妹蔣含煙的承諾。當初曹凱學校那樁校園醜聞案的曝光震驚了整個上海乃至全國。曹凱背負著醜聞的陰影,精神萎靡,幾近崩潰。眼看著自己的獨子日漸走向自閉和沉淪,蔣含煙如熱鍋上的螞蟻無所適從。除了與丈夫曹啟源想盡各種方法、用盡各種道理去開導兒子,蔣含煙還會天天給楊淑怡打電話,一遍遍敘說事情的經過以減輕自己心理上的壓力是其次,更主要的是她相信楊淑怡一定能給自己一些中肯的建議和幫助。
楊淑怡果然沒有讓蔣含煙失望。
楊淑怡不顧丈夫林家豪的顧慮和遲疑,不遠千里專程趕赴上海。在與蔣含煙促膝長談幾個日夜之後,終於讓自己情同姐妹的昔日同窗重新看到了生的曙光。
讓曹凱跟隨楊淑怡去幾千公里之外的西北小縣城讀書,對蔣含煙來說無異於一場賭博,蔣含煙能夠看到的唯一好處就是可以讓自己的兒子離開這個讓他深感恥辱的環境。曹啟源對此比蔣含煙樂觀許多,他了解楊淑怡夫婦,尤其對楊淑怡與自己妻子的感情非常有信心,加之北方城市粗獷、包容的突出氣質,所以,他相信這是此時兒子最理想的去處。
曹凱本人對此並不置可否,他只是不能再進入原來的學校,不能再面對原來的同學、老師甚至鄰里。雖然他本人不是醜聞的製造者,而是受害者,但是,人們對醜聞津津樂道的熱情往往並不分原告與被告,只要你是涉案者,便一個也不放過。
蔣含煙很快發現這一抉擇的英明。曹凱最初的來信既少又短,信件內容只是例行公事地報個平安,問候一下父母而已。為此,蔣含煙沒少向曹啟源抱怨。但是,讓蔣含煙不曾料想的是,慢慢地,也就個把月的時間,曹凱的來信發生了明顯的實質性的變化。信件變得既勤又長,有時長得有點兒不像話,信里有說不完的趣事。冬天的火爐烤地瓜,室內室外幾十度溫差的冰火兩重天,幾日幾夜連綿不絕的漫天鵝毛大雪,一望無際的雪的海洋;那兒的風是會嚎叫的,尤其在冬天,所以,只有到了那兒才知道什麼叫做「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廣袤的戈壁荒原四季同樣開闊,開闊得幾乎望見了天的盡頭,四季又是不同的風景,冬與夏是冰與火的對峙,春與秋是萌與凋的隔裂;在冬季,總是情不自禁想要哼唱「潔白如雪的大地上該怎樣留下腳印一串串?」因為人人都能看見自己的腳印被一串串深深地留在了真實又潔白的雪地之上;風起沙揚、黃沙漫天是再尋常不過的事,飛沙蒙了人一頭一身的土,還讓人不得不感嘆大自然的壯觀與奇麗;夏季太陽超長時間當頭高照,彷彿永遠不知疲倦,大地簡直成了名副其實的不夜城;堆著一地怎麼放也不會壞的西瓜,一年四季不離身的棉被,洗后一宿準保干透的衣物,終年積雪且不停變換色彩的山峰,等等,無法逐一而述。楊淑怡夫婦的關心和體貼已經成了「附錄」或者「又及」當中的內容,甚至即使在這些地方也沒有時間和空間寫了。信中不時提到的新結識夥伴的名字,總是和這些趣事夾雜在一起,一併出現。通過兒子的信件,他們知道,楊淑怡夫婦鑒於房子不夠寬敞,平時就讓曹凱住校,每逢過節或周末回來,他們兩人都是學校老師,平時照顧曹凱非常方便;又擔心曹凱沒有伴兒,索性讓林俊也跟著曹凱一起住了校,說這樣也好互相監督學習。林俊是一個個頭與自己兒子差不多,長相清秀、性格穩重,略顯內向的小夥子;林英是一個話語不多、出語驚人、個性很強的女孩子;林燕像個小百靈,有用不完的精力、笑不完的快樂;還有與林燕名字一起出現的大志——一個極具英雄主義氣概的大塊頭男孩子,以及他的姐姐陸大慧—一個雷厲風行、敢說敢做的同班
女生。還有太多人的名字,蔣含煙實在不能一一記述得清,她甚至開始擔憂,如此快活下去,三年後兒子的高考會不會泡湯!
曹凱在這兒讀書一讀就是兩年,沒有再回上海。曹啟源和蔣含煙去信告訴兒子那件校園醜聞已經結案,涉嫌猥褻學生的校方工作人員全部歸案並獲刑。但是,曹凱仍然拒絕回上海。曹凱父母想那一定是因為兒子心裡還有陰影,而曹凱本人早已將此事忘到九霄雲外,與自己沒有什麼相干了。他不回去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在這裡他很快樂、很幸福,因為在這裡有一隻他天天想要看到的小百靈。反正以後上大學、工作總要回去,有的是時間,急什麼!
高二暑假,與兒子闊別兩年之久的曹啟源夫婦只得北上一看究竟。
讓曹啟源夫婦深感欣慰的是,兒子信中所述均為事實;讓曹啟源夫婦沒有想到的是,兒子在快樂之餘學習成績非但沒有受到影響,還在穩步提升;更讓曹啟源夫婦不敢相信的是,兒子與兩年前離開上海時已是判若兩人,他不僅開朗健談,還養成北方人的性情,大方隨和、樂於助人,也有了些許成熟男人的粗獷和豪邁。那曾經的陰影對他而言已不過是成長過程中的一個花絮,沒有使他消沉,反而成了他騰飛的翅膀。
當然,曹啟源夫婦此行也不都是喜悅與寬慰,至少蔣含煙不是。憑著做母親的敏銳直覺,蔣含煙很快發現,兒子的目光和興趣總在追隨那個被兒子稱作小百靈的玲子,而且,蔣含煙分明能夠感覺到兒子的用心之真、用心之重。玲子對曹凱如哥哥一般地親。聽楊淑怡說,有一次曹凱和玲子跑到後山坡比賽爬山,曹凱不小心跌傷了腳踝,玲子硬是把塊頭大過自己幾倍的曹凱連背帶拖、連拉帶拽地送到了縣城醫院,玲子自己一身土、一身汗,簡直成了小泥猴;還有一次,玲子為了第一時間給曹凱送他落在家裡、老師課上要講解的練習冊,以驚人的速度一口氣跑到教室,結果練習冊是準時送到了,玲子卻因短時缺氧一頭栽在地上。
但是,玲子畢竟是把曹凱當哥哥的,這才是讓蔣含煙按捺不住的。
「玲子跟大志這兩個孩子真有趣,總是形影不離的。」有一天,蔣含煙試探著跟自己的好姐妹聊起這事。
「是啊!說來好玩呢,這兩個孩子從玲子三歲起就沒分開過,天天在一起,也不知道哪有那麼多好說的、好玩的。」
「噢,還會影響他們和別人交往?」
「不會呀!你見了的,他們和身邊哪個人都相處得很好。這兩個孩子都是熱心腸,一副德性!」楊淑怡疼愛地責罵。
「總在一處,會影響學習嗎?」
「唉,含煙,你還別說,他們倆這一點還真讓人放心,他們並不是總在一起瞎玩,而是會互相幫助,不論學習上還是別的什麼事兒上。林家豪為這事沒少跟我吵,嫌他們在一起玩多了,說什麼男孩女孩總在一起是沒有規矩,還說孩子是一定要嚴管的。哼,我就不信他那一套,這人是有天性的,老管老管,什麼時候把天性管沒了都不知道。我不去管他們今後有沒有什麼大智大慧,也不去期盼他們要怎樣飛黃騰達,我只是希望他們按著自己的性情、自己的喜好健康成長、幸福生活就夠了。」
「你倒想得透徹。」蔣含煙淡淡地說。
「我仔細觀察過,有不少作業,如果一個人做恐怕會遇到很多困難,但他們兩人在一起琢磨,基本總能解決,幾乎不用我們煩什麼神。當然啦,」楊淑怡話鋒一轉,「有時實在做不了,他們也會纏著哥哥姐姐不放過,這一點你們家曹凱可沒少幫忙。曹凱底子比他們幾個紮實,他來這邊這兩年,學習上沒少幫助我們這幾個孩子,我還真得謝謝你呢。」
「嗨,淑怡,你說見外話了吧。我把曹凱完全託付給你,我還沒說感謝的話,你倒反過來謝我了。你這不是揶揄我嘛!」
「哈哈,開你玩笑呢!」楊淑怡開心地逗著好朋友。其實,楊淑怡心裡清楚蔣含煙這次談話的目的,只是她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對玲子而言,曹凱就是個大哥哥。
令蔣含煙感到些許寬慰的是,兒子還有一年就要參加高考,等高考結束回到上海讀大學,興許慢慢就會好轉起來,該忘的也都會忘記。畢竟,這些只不過是小孩子們的一時興起罷了,蔣含煙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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