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第514章 :掌上明珠
「事成之後,那些文件,你是不是可以還給我?」
「此事一成,我就可以回國了,還要你那些文件幹什麼?」
「一言為定?」
「嗯,你放心!」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很快便淹沒了兩個遠去的身影。然而,暗夜裡,卻瞪著一雙驚恐萬分的眼睛,閃動著憂心的目光。
她是玉承德的母親,一個無限依戀兒子,想和他多呆一會兒,想多聽兒子說一句話的母親。她慌裡慌張的回到家中,語無倫次的將剛才她看到和聽到的和玉博君說了。玉博君聽了半天,才明白髮生的事情。
「你確定那個是承德嗎?」
「我再糊塗,自己的兒子總不會認錯吧!」
「你聽他提起宮崎啦?還說,要讓宮崎插手?」
「是啊是啊!我對菩薩發誓,我聽得真兒真兒的。」
「起遠為了給玲瓏養病,已經帶著她去醉夢齋了,應該不會有事的。」
「我是擔心咱兒子,一時糊塗,做錯了事情,以後會在這個家裡抬不起頭來的。」
玉博君沉思了一會兒,便拿起外衣,穿戴整齊,一邊向門口走著,一邊囑咐妻子,「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外面要下雨啦!」
「我去阻止他,不能讓他去!」
「我和你一起去!」
玉博君和妻子一前一後走出房門,黑如濃墨的夜空里,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一絲光亮。玉府的紅漆大門外,玉博君夫婦攔著了正要開車離開的玉承德。
「父親、母親,你們怎麼來了?」
「承德,你和我們回去。」
「父親,我的事情,您不要管。」
「兒子,母親求你了,你不要去!」
「母親,您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正在雙方堅持不下的時候,雲蓮笑著走過來,在玉承德耳邊低語,
「帶上他倆,別浪費時間。」
「不行!」
「你想要活的還是死的!」
「你…………好吧!」
玉承德不由分說的將父母二人架上車,自己回到駕駛座上,汽車緩緩開動,靜悄悄的經過寂寞的小巷,逐漸的加速,急匆匆的掠過長街。
一道閃電從天而降,霍然劃開前方的道路,黑夜瞬間亮得刺眼。一聲悶雷隆隆的從天外而來,如同陣陣天鼓敲擊著人心,考驗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由於玉承德的特殊身份,和憲兵司令部簽發的特別通行證,車子順利通過了戒嚴的城門,來到了醉夢齋。
原本玉承德想與父母一同留在車上,雲蓮沒有同意。玉承德下車前,千叮嚀萬囑咐,讓玉博君夫婦無論如何都不要下車。
醉夢齋的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西廂房裡還亮著微弱的光,雲蓮輕巧的來到窗下,聽到屋子裡的人斷斷續續的對話,
「人送走了?」
「放心,都已經安全抵達。」
「餘下的這幾位呢?」
「今天凌晨出發。」
「那兒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那兒是中國紅的最耀眼的地方。」
窗下的雲蓮輕手輕腳的離開,她默默的站在院子中央,臉上掛著詭異的笑。撕裂天地的閃電,在她的眼前幻化出一幅美麗的圖畫,家鄉、親人。轟轟的雷聲,是為她送行的禮炮。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宮崎純一郎,抓住這批反日的青年。如此絕對的大功一件,會讓她回到魂牽夢繞的家鄉。
玉承德清晰的看到雲蓮眼中極度興奮而瘋狂的目光,他覺得渾身上下都「嗖嗖」地冒冷汗。
「快,去找宮崎。」
「不能去!」
一聲怒喝蓋過了震耳的雷聲,玉博君手拄拐杖筆直的站立在肆虐的閃電中,威嚴而神聖。
「父親,求您了!」
在雲蓮發怒之前,玉承德衝到父親面前,試圖將他拉走。而一生文弱的玉博君,此時卻變得無比強大。他憤怒的舉起拐杖,劈頭蓋臉的向玉承德打下去。
玉博君從來沒有打過兒子,就是兒子錯的再離譜,他都沒有打過他。今天,他真的憤怒了,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幫助侵略者來迫害自己的同胞骨肉。
玉承德險險的躲開父親的拐杖,玉博君的拐杖打在地上,斷成了兩截,他的身體因此而失去了重心,向前撲了出去。玉承德急忙上前一步想要扶住父親,由於重心不穩,腳下一滑,也向前撲了出去。
悲劇總是發生在猝不及防的時候,兩個都失去了重心的人,撞到一起,玉博君手裡剩餘的半截拐杖,狠狠的刺穿了玉承德的胸膛。玉承德還沒有來得及驚訝,便失去了生命。
玉博君驚愕的看著倒在身下,血流如注的兒子,還沒有完全明白髮生的事情,便覺得頸后一涼,很快就沒有了呼吸。
雲蓮迅速的將插入玉博君頸后的銀針拔出,一臉不屑和鄙夷,不耐煩的嘟囔著,
「真麻煩!」
她轉身舉步正要離開,背後卻傳來一聲槍響,雲蓮感覺一陣劇痛襲來,她費力的站穩身子,張開嘴巴使勁的呼吸著,她踉蹌的轉過身子,無法置信的看著舉著槍,傻站著的玉玲瓏。
雲蓮猛的張開雙臂,雙手十指向內彎曲著,惡狠狠的撲向玉玲瓏,如同要挖出她的心肝一般。但是,她沒有能夠向前半步,便直直的倒在地上。玉玲瓏沒有聽懂雲蓮最後用日語說的話,她在說,「我要回家。」
傾盆大雨和著電閃雷鳴一同降臨,密密匝匝的雨幕,瘋狂嘶吼的閃電,震動大地的雷聲,齊齊的降臨在人間這個很普通的四合院里,一個凄風苦雨的夜。
我痴傻的愣在狂風暴雨里,一動不動。眼前的情景強烈的刺激了我的神經,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血腥的日子,我的無痕姑母和我的越女離開我的日子。我的頭腦瞬間清醒過來,從未有過的清醒。
我看到田倉百合子衝到我的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查看我,滿臉焦急的問,
「您有沒有覺得哪兒不對?啊!有沒有?」
「沒有。你怎麼來的?」
「我是發覺雲蓮不對,藏在車子的後備箱里跟來的。您真的沒事嗎?」
「沒事。」
田倉百合子將我拉到屋檐避雨處,又認真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確認我沒事之後,她大大的呼出一口氣,解釋道,
「雲蓮最擅長暗器,一種淬了劇毒的銀針。看來,她是沒有來得及發射,真是萬幸啊!」
關起遠和玉明被眼前的慘象驚呆了,一時之間,面面相覷,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田倉百合子相對冷靜許多,指揮著他倆做該做的事情,
「先把三老爺和三爺抬進屋吧!四爺,你和我來,將雲蓮的屍體掩埋好。」
田倉百合子一把將我手裡的左輪手槍奪下來,臉對著臉,認真的說,
「不能留著它,會惹禍的。」
黎明時分,藏秘在醉夢齋里的幾個青年學生,隨著玉明踏上了屬於他們的旅途。玉明只是需要送他們一程,第二天的中午時分,便要趕回玉府。
那一場豪雨下了整整一夜,鋪天蓋地的閃電和雷聲也伴隨了一夜。第二天黎明時分,雨停了,陽光晴好,彷彿睡了一個好覺一般,神清氣爽。
隨後,田倉百合子在承德三哥的車子里,發現了三嬸母,她瘋了,痴痴獃呆的一句話也不說,誰也不認識,卻聽話的像個孩子。她的眼睛里透出驚恐不安的目光,時時刻刻彷彿受驚的小兔子一般,膽小的想躲藏起來。
我想,我們誰都沒有注意,昨天夜裡,悲劇發生的時候,她一定是在場的,所以,她瘋了!
我的忽然清醒所帶來的喜悅,似乎部分掩蓋了悲劇所帶來的傷痛,關起遠一整天都寸步不離的跟著我,臉上分不清楚是驚訝還是喜悅,是傷痛還是慶幸。我想,連他自己也無法分得很清楚吧!而我的心裡卻有一話,永遠無法說出口,
「我殺人啦!無論她是誰,一條生命在我的手裡煙消雲散了。」
我不能說,因為,事實已成,沒有一絲挽回的機會了。說出來也只會讓他人徒增煩惱,我將它放在心底,讓時光,讓歲月,讓我的心,一點一點的去消化,一絲一絲的去磨平。
田倉百合子和玉明將雲蓮埋在山谷里,陪著她的是一把完結了她生命的左輪手槍。我想,關起遠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與玉明說了,因為,他離開時對我說,
「姐,不怕,都會好起來的。」
佇立在無痕姑母的墓前,我的心裡很靜,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不見一絲波瀾,不是深井一般空洞而黑暗的靜,是一種釋懷之後,真正的平靜。我知道,我已經接受了無痕姑母離去的事實。
我慢慢的坐在墓碑前的地上,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席地而坐,
「姑母,您再陪我一會兒吧!以後,不知道我能不能常來看您。松田青木死了,死得很奇怪,不過,他的確是死了。善良如您,聽到這個消息,也會額手稱慶吧!姑母,我想您!我不和別人說,我只悄悄的和您一個人說。姑母,您在月亮上好好的照顧自己,等著我。」
天邊的雲朵含著斑斕的霞光,滾滾而來。彷彿一條流動的大河,婉轉穿行,遊走峽谷,衝出隘口,霞光萬丈,鋪陳天地。
落霞將金紅色的光線撒落在地上,把一塊塊矮矮的墓碑的影子拖得很長,藍瑩瑩的,晃來晃去。伴隨著風飛過樹梢的聲音,無悲無喜,無愛無恨。
在瑰麗炫目的天,和暗淡無波的地之間,是無從解脫無法釋懷的人。關起遠靜悄悄的看著,坐在玉無痕墓碑前的玉玲瓏。
他和她之間,似乎從來如此,他永遠只能如此距離的看著她,看著她經歷苦難,聽著她訴說傷痛,體會她心裡的苦衷,然後,將她的每一個變化,每一個傷心,每一個笑顏,都小心仔細的收藏在心底。
關起遠曾經內疚過,曾經不甘過,曾經矛盾過。但是,當那天,玉玲瓏不顧一切的抓住他的衣角,乞求他不要和松田青木動武的霎間,他終於不再掙扎,他終於認命。他和她之間,只能如她曾經說過的那樣,「無法相依,只能相伴。」
風,滑過雲,穿過樹,吹起了衣服,吹亂了發,吹散了地上的影子,蒼茫天地間,關起遠如同一棵孤獨無依的枯樹一般,凄涼而悲苦,欲說無言,欲哭無淚。
我沒有回到玉家主宅,對於我已經不藥而癒的事情,也嚴格的封鎖消息,博君三叔和承德三哥的葬禮,由關起遠和玉明全權處理。順便為田倉百合子造了一座假墳,對外宣稱三奶奶殉情而亡,與三爺玉承德合葬。
田倉百合子暫時留在醉夢齋里,與我為伴,等到關起遠重新為她報上戶籍之後,她便可以以玉荷的身份,留在玉家了。
我所擔心的是,宮崎純一郎是否能夠善罷甘休。無所謂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醉夢齋的一片濃蔭之下,我和玉荷閑話家常,
「對於我的安排,你有何想法?」
「謝謝姑奶奶成全!」
「閑來無事,和我說說你吧!」
「父母的樣子,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他們都是普通淳樸的漁民。至今,我依然可以想起家鄉的那一片海,還有光著腳丫在沙灘上瘋跑的時候,沙子在腳底滑過的感覺。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到的日本,只是記得一覺醒來,我已經不在家裡,身邊的人陌生而兇惡。那一年,我五歲。
松田青木網羅許多和我一樣大的小女孩,接受間諜訓練,並且不斷給我們洗腦,告訴我們,我們是日本人,要求我們仇視中國。他怎麼都不會想到,我一直沒有忘記自己是個中國人。
當他要將我嫁給玉承德的時候,我高興極了,因為,回到中國,我便可以尋找我的父母,我的家啦!之後的事情,您都是知道的。」
我聽著她簡單得沒有一絲修飾的敘述,我發覺玉荷是個很樂觀的人。完全難以想象,異國他鄉,那麼惡劣的環境中,一個孩子要長大要活下去,會經歷怎樣的磨難!怎樣的坎坷!我知道,太多的苦難她都沒有說出口,我想,留下她,我真的是做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