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0.第530章 :往事
「哦,是嗎?」
「嗯。」
關起遠的聲音很小很沉,卻重重的打在我的心上,一陣心痛讓我倏然煩躁起來,我猛然站起身子,用背對著他,雙手緊握在一起,狠狠的絞動著手裡的帕子,狠狠的咬著嘴唇,直到我的嘴裡有了一絲的血腥味。
似乎正是這樣淡淡的血腥味驅散了心裡的煩躁,我慢慢的讓自己放鬆下來,輕輕的用帕子擦去唇邊的鮮血,狠狠的咽了幾口吐沫,慢慢的轉過身子,再次坐了下來。
關起遠在玉玲瓏坐下來的一瞬間,感到了內心深處的緊張,他下意識的感到玉玲瓏做了一個決定,一個讓他和她都會痛苦的決定。所以他不想讓她開口說話,於是他開始語無倫次的說話,
「其實玲玲像你的地方很多,比如說她喜歡褲裝,喜歡秋天,喜歡花花草草的,喜歡吃蛋和青菜,不喜歡吃魚類,說有腥味。對於喜歡的人很認真很熱情,對於不喜歡的人半句話都沒有。還有……還有……」
「起遠,你聽我說好嗎?」
關起遠像我剛才一樣,猛地站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聲音提高了許多,像是要與我爭辯,「你什麼都不要說,你讓我再想一想,玲玲像你,她真的很像你!她、她……」
「起遠,你別這樣好嗎?」
「我說了,你別說話,我要再想一想,她像你、像你……」
我心疼的望著如同困獸一般不停走動的關起遠,我第一次非常清楚的感受到他內心的撕裂和絕望,我惡狠狠的將涌到眼底的眼淚又咽回到肚子里。我知道我是殘忍的,我是無情而自私的,但是我必須這樣做,而且必須馬上這樣做。
我的心裡也害怕,害怕一旦猶豫便會失去勇氣,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脊背,用一種沒有多少感情色彩的語氣,對他說,
「起遠,你應該為你的以後打算了,玉府……很快就……不需要、總管了。」
說完,我咬緊牙關瘋了一般的衝出門外,我要在淚水決堤之前離開這間屋子,離開終於停住腳步,傻愣愣的盯著我的他。然而淚水還是模糊了我的雙眼,出門時,我被門檻絆了一個趔趄,沒有等到身體站穩,我就拚命的逃走了,我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
關起遠站在原地,望著遠去的背影,有些無奈有些糊塗有些清醒,他蹙著眉頭苦澀的笑了。有些事情在沒有說出口的時候會讓人害怕,甚至恐懼,而當說出口的一剎那,整個世界都會隨之平靜,因為心已經被掏空了,不見了。
關起遠明白玉玲瓏對他的刻意疏遠和冷漠,他早已經心裡有數,並且在不斷的增加自己的心理準備。他的情緒從震驚、痛苦、食不下咽,到開始面對、接受,再到開始思考。
這對關起遠來說是一個非常漫長、艱難而痛苦的過程,他不停的追問著,他認為自己已經可以從容的面對了,然而,當一切真的來了的時候,他終於明白這就是他生命中無法承受之輕。曾經有過千萬次的問千遍,如今也只有仰天長嘆,可嘆蒼天無語啊!
關起遠曾經因為此事去找過程志武,他相信程志武的智慧和心胸,想從他那裡得到一絲啟示一絲開悟。程志武沒有給他答案,也沒有太多的贅言,只是對他說起了一首古老的詩歌,
「蒙古族最古老的詩句中,有一句是這樣說的『到河對岸去看看』。起遠,到你的河對岸去看一看吧!或許,換一個角度一切都會有所不同的。」
關起遠靜悄悄的站著,朦朦朧朧的想著,任由淚水從滾燙的靈魂中湧起,在湧出眼眶的瞬間變得冰冷無比,然後帶著絕望的寒氣在臉上爬行著。殘陽的光輝已滅,天空為大地招來無始無終的黑暗,關起遠卻從這樣的黑暗中明白了一件事情,已經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了。
就在關起遠的人生陷入一片黑暗的時候,於修和的人生卻迎來了一個曙光,於朴玉終於開口叫他「爸爸」啦!小朴玉的一聲「爸爸」,讓於修和失眠了一個晚上,他真心的想為兒子做一些事情,思前想後,於修和有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關玲玲收到了於修和的一封信,信上是這樣說的,
「玲玲你好!
想了很久,還是決定這樣稱呼你,也請你允許我這樣稱呼你。首先,我要向你道歉,為我的年少輕狂給你帶來的傷害,說一聲對不起!或許你會覺得我的這一句『對不起』來的太晚,也太不合時宜了,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但至少請你相信我的歉意是真誠的。
其次,我要感謝你,再對你說一聲『謝謝!』你善良無私的撫養了朴玉,讓他遠離戰爭遠離傷害,真的謝謝你!雖然我知道你需要我的感謝,但是除了這一句『謝謝!』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夠對你說些什麼,所以,也請你相信我的謝意是真誠的。
最後,我要請求你,請你嫁給我!為了讓我有機會彌補我的過錯,也為了讓我有機會表達我的謝意,更是為了讓朴玉有一個完整的家和愛他的爸爸、媽媽,我請求你嫁給我!
我是一名軍人,不太會做這樣的表達,特別是對於感情來說,我更是非常的笨拙,但是,我相信聰明而善解人意的你,能夠明白和了解我未能表達完整的意思,而且也請你相信我,我的請求是非常認真,非常真誠,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我等待著你的回答!
於修和即日」
關玲玲將於修和的信細細的讀了幾遍,她沒有想到於修和能夠如此直白而細膩的表達一種感情,她承認她被打動了。然而,她不能接受他的請求,不是因為不心動,而是因為內心深處對於某一件事情根深蒂固的恐懼。
關玲玲給於修和的回信簡單至極,沒有稱呼沒有落款,一張雪白的紙上用毛筆寫著漂亮的蠅頭小楷,寫的是一首蘇軾的《蝶戀花》,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關玲玲的信讓李淑媛一頭霧水、莫名其妙,雖然李淑媛對於玉家的女人怎麼都無法喜歡起來,但是這一次看在兒子和孫子的面兒上,她還是做好了接受關玲玲的準備。況且,這些年,玉家的人對自己的女兒於芸香還是不錯的,那樣兵荒馬亂的年代,要是沒有玉家的保護,於芸香的命運還是個未知數呢!
所以,當李淑媛手裡拿著關玲玲這封信的時候,她不停的、心急的追問著兒子,
「兒子,你說說看,她這、這算是個什麼意思嘛?玉家的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真是、真是奇怪!」
於修和的心裡略一思量,便苦笑了起來,他對母親說,
「她的意思就是在告訴我,『你表錯情啦!』」
「啊!這、這玉家的女人就是奇怪!」
望著拿著信嘮嘮叨叨、喃喃自語的母親,於修和有些靈魂出竅了。如果說之前他對於關玲玲的感情多半只是為了於朴玉的話,那麼從這一刻起,於修和的心徹底的被關玲玲俘虜了。他不會再放開她,他要和她糾纏一輩子,糾纏到底。
於修和的心裡對於感情一直是懵懵懂懂的,與玉芳菲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被動的,他和她之間總是她決定、他跟隨。
但是,於修和知道他是愛玉芳菲的,否則也不會總是讓她牽著自己的鼻子走。現在他對於關玲玲的感情似乎不僅僅只是愛情而已,這種感情比他對玉芳菲的感情要複雜得多,也深刻得多。實際上,於修和對於自己的感情也無法準確的下一個定義,但是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他要和這個叫做關玲玲的女人一起走完下半輩子,不管她還要拒絕他多少次。
想到這裡,於修和的臉上掛上了一絲不羈的笑容,他在心裡對關玲玲說,「關玲玲你可以繼續拒絕我,我不著急,反正我們還有大半輩子的時間可以耗著呢!」可不是嘛!他不急,他有的是時間。
又是一個黃昏,我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黃昏的,只記得我喜歡站在黃昏里,看著天邊的落霞一點一點的隱沒在黑暗的盡頭,白天絢麗多彩的世界就從此時開始安靜開始魅惑,而我的心也會從白天的喧囂中,回歸到原本的心平氣和,黃昏是最讓我感到放鬆的時刻。
我又站在了黃昏中,這或許是我最後一個站在我的花圃中傾聽花開的黃昏了,明天我就要按照約定將玉府主宅交付出去了。我拒絕了政府的表彰,也沒有參加捐贈大會,我對程志武說了,我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好,我只是希望玉家的人能夠不再為家族所累,能夠過一些自己喜歡的日子而已。
我知道對於我的行為有贊的、有罵的,有說我思想先進的,也有說我嘩眾取寵的,總之府內府外又是一片嘩然,外加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好在這樣的日子我早已經習慣,不知道今後沒有了這些來自於背後的聲音,我是不是還會不習慣呢!
眼前艷紅的落霞消散在遙遠的天際,夜幕靜悄悄的站在了我的身邊。我坐在我的花圃中,最後一次彈起《十面埋伏》,最後一次在這裡迎接第二天的黎明。
第二天黎明時分,玉府主宅的老老小小就開始忙碌起來,但是沒有人來打擾我。因為他們都知道要去的地方,也都明白事情的無可逆轉性。於是一瞬間,熱熱鬧鬧的玉府主宅就都搬空了,浩浩蕩蕩的玉家人也都走空了,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遊走在熟悉又陌生的亭台樓閣之中,迴廊甬道之間,這一次,我是真的要離開了。
曾幾何時,我為了要離開乞求過、哭鬧過,也陷入過無底的陷阱中,而最終我還是回到了這裡。這一次,我想我不會再回來了,這一次,是我帶著自己離開的。
我最後一次來到我的銀杏樹下,將鞦韆的坐板取了下來,我輕輕的按動機關,木板兩頭的活塞自動彈了出來。衣袂翩翩的綠衣女兒再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曾經有無數人為她魂牽夢繞,無數人為她瘋狂、貪婪,而她一直靜靜的生活在我的銀杏樹下,過著與世無爭的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她是我的一顆定心丸,只要有她在,我就不是孤獨的。我笑著對她說,
「我們走吧!去過一些屬於我們自己的日子。」
她優雅的點頭微笑,靜靜的挽住我的手,與我相伴相攜。我輕輕的拿起她身邊的那一串翡翠手珠,輕輕的撫摸過每一顆溫潤珠子,輕輕的說,
「越女,我們終於可以像我們曾經希望的那樣,過著『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日子了。」
自從越女離開我之後,我就讓這串翡翠手珠與玉如意相伴,因為我相信越女已經化作了翡翠手珠里的玉石魂,她守護著我,守護著那一個秘密。越女,但願你守護著的那一間密室,再也不用開啟,但願你守護著的那一個秘密,再也沒有揭開的必要。
我將木板緊緊的護在胸口,站在高大的銀杏樹下,獃獃的看著直達天際的樹冠,天空寧靜而晴朗,寬闊而空曠,我輕輕的嘆息,輕輕的微笑著說,
「再見了,我的青春!再見了,我的愛恨!再見了,我的花圃,我的鞦韆架!再見了,我的玉玲瓏。」
琢器堂前我遇到了關起遠,原來他還沒有走,原來他一直都在等我。望著他消瘦而挺拔的身影,我的心裡苦笑著,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大幸還是我們兩個人的大不幸。關起遠消瘦卻並不憔悴,我的目光撫摸過他的臉,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人,我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個情緣盡斷的夜晚。
我和他面對面的站著,心裡的波濤洶湧早已經化作了一池平靜的湖水。我和他之間橫隔的不是歲月,不是世俗,而是無從選擇的身份,無從迴避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