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你怎麼常在玩那個手機,新買的喔?」狒狒在他旁邊的椅子坐下,好奇看著那似乎有點歷史,一點都不像新開箱的手機。

「沒啦。」他將手機放回口袋。

「還是你在等誰的電話?」狒狒語帶取笑。

「去,少亂猜。」馮毓文揍了他肩頭一拳。「查到職業賭場的位置沒?」

「還沒。」狒狒搖頭,「他們一定是聽到風聲,改了地方了。」

「狡兔!」他不耐煩的嘖了聲。

「石頭!」一名偵查佐跑過來喊道,「有民眾報案在福安星的公園垃圾桶,看到類似斷掌的東西。」

「兇殺案啊日拂拂瞪大眼。

馮毓文一躍而起,「走!」

臨行前,他忍不住又拿出手機來確定,螢幕上還是一片黑,按亮之後沒有任何未接來電與訊息。

他輕嘆了口氣,曉得自己是該放棄了。

民眾報案的斷掌,原來只是硅膠製作的惡作劇玩其,虛驚一場。

馮毓文坐在已關掉鳴笛的警車副駕駛座,開車的是狒狒。

狒狒人沒啥缺點,就是嘴巴碎了點,尤其遇到自費功夫的案件,總忍不住要叨念上一頓。

「那阿伯真是老花眼,那麼假的手也會看錯,指甲還是用畫的,橫看豎看就是只假手,也不看仔細點,害我們白跑一趟。」

這要是以前,有人在他耳邊碎碎念,馮毓文鐵定一拳貓過去,但他現在己練就左耳進、右耳出的置若無聞功力,所有人都贊他脾氣好,不易動怒,冷靜自持,誰又知道,他小時候可是壞透了。

是外婆死前,用她最後一口氣加給了他束縛。

當年,外婆見他父母不管,放任他自生自滅,終是看不過眼將他接了去。

那時的他常偷外婆錢,還曾經要不到錢而推傷她,但外婆始終和顏悅色,耐心的教導他要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當時的他處於叛逆期,性子又壞,哪聽得進去。

後來外婆病了,他也沒照顧過她,整天在外頭野,打架鬧事,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直到外婆快死了,一個比他更孔武有力的鄰居硬是將他拎回去見了外婆最後一面。聆聽她最後的遺言。

外婆說,她知道她自己快死了,所以千方百計聯絡上他的奶奶,請她接手照顧的工作。

外婆還說,她手上的存款不多,所以葬禮隨便辦辦就好,錢他盡量留著,要他好好讀書,將來要當個有用的人,凡事出手前先在腦中思考一下,不要那麼衝動,不要只想用拳頭解決事情,那並不會得到人們的尊敬……

她說了很多,但他還是以很不屑的態度回應,甚至還告訴她,他會把她的骨灰扔到垃圾箱,讓垃圾車載走,他會把她的錢全部花光光,全都買他喜歡的東西,一毛錢都不剩。

聽到他言詞中的頑劣,外婆不再說話了,她只是靜靜的瞅著他,眉頭因病痛而遭起,最後在遺憾中閉上了眼睛。

他一直到外婆真的成了一體骨灰,抱在手上感受得到的幾乎只有那骨灰罈的重量時,他才赫然醒覺,外婆真的過世了。

空蕩蕩的屋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就像以前跟父母同住時一樣,不會有任何人關照他,吃飯時間聞不到飯菜香,所以他討厭待在家裡,他沒錢吃飯就去搶小朋友的零用錢……

可跟外婆住在一起后,隨時都有人會問他吃飯了沒,肚子餓不餓,怕他冷了,怕他又在外頭出事無法解決……

他明明有握在手中的幸福卻不懂得珍惜,他把外婆的疼愛丟在地上踩,就連她要死了都不讓她安心的好走……

他怎麼會這麼壞?

他怎麼會讓唯一愛他的人這麼失望?

他抱著骨灰罈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稍晚,奶奶過來接他。

奶奶跟外婆不一樣,她是個早就放棄不肯兒子跟其一家人的利己主義者。

這次,她是禁不住親家母的苦苦哀求才來接人的,故她一開始就打著主意,只要這個孫子不受教,她就會把他丟回去兒子那邊,放他自生自滅,來個眼不見為凈。

故當她踏進屋裡,看到孫子哭得地上一攤子淚,心頭頗為震驚一還以為這個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的孫子無血無淚,想不到還是有感情的。但她還是待他心情稍微平復時,說出了她的原則。

他靜靜的聽著,雖然心頭還是常冒出想叫她閉嘴的衝動,但這個時候外婆說的話就會莫名在腦海中響起——

「說話前、行動前先在腦子裡想一遍,不要那麼衝動,知道嗎?」

他默默的在心頭回,「知道。」然後將嘴巴用力閉緊了。

跟著奶奶來到彰化,他收起過往的頑劣,拾起書本,拚命將落後同齡同學許多的進度補回來,也不再打架滋事,偷錢、勒索同學更是成為過往雲煙。

奶奶見他學好,也對他好,不過奶奶家裡生活也不闊綽,年紀一大把的她幾乎是靠退休金過活,所以在決定大學志願時,他毅然決然選擇了警大,不僅公費,將來出路也穩定,為國家人民做事,也算是不辜負外婆的期望了。

馮毓文轉頭望著窗外,手肘靠著窗框,心頭五味雜陳,口袋裡的手捏緊了早就在他口袋內偎暖的手機。

沒想到她最討厭的職業竟是警察!

她必定認為他欺騙了她,還是個惡劣的壞警察,已經不是什麼好人了吧!

他抿緊唇,不讓嘆息聲流露。

「哇噻,那女生是怎樣?走秀啊?」

旁邊的狒狒看戲的驚嚷,他連轉頭的意願都沒有。

「石頭,你看!」狒狒拉了拉他的袖子,「那女生超屌的,頭髮用剃的耶,兩個眼睛畫得像被揍了兩拳一樣,衣服穿得超辣的……哇靠!我們這裡什麼時候出現這種怪妹啊?」

他實在沒什麼意思去附和狒狒。

「你快看啦,稀品耶!我第一次在我們鎮上看到這種型的,該不會是國外回來還是從北部下來玩的吧?」

為了堵那張吵雜的嘴,馮毓文只好轉過頭去。

「哪?」

「那裡啊!」狒狒指著馬路對面的一個女郎。「快點看,等一下就看不到了。」他己經特地放慢車子行速了。

馮毓文懶懶的抬起眼帘,在瞧見女郎的樣子時,雙眸霍地瞪大。

屌喔!狒狒激動的想按喇叭,「我還以為電視上才看得到這種女生,想不到我們這種鄉下小鎮也有。」

「是啊,真稀奇。」他表面裝做淡漠,定了定心神,過了一會才說,「我要去買個東西,你先放我下車。」

「要買什麼,我載你過去。」

「開著公務車,不好,我自己走路去吧。」他作勢解開安全帶。

「那要不要我來接你?」

「不用。」他頓了下改口,「看怎樣我再聯絡你。」

「好。」狒狒在路邊停車,放他下去。

關上車門,馮毓文立刻轉身往後走。

她還在,還在對面的馬路上以輕盈的腳步行走。

她那頭詭異的髮型可能不耐台南秋天的高溫,劉海全部往後紮起,因此露出她耳朵上那兩塊剃短的區域。

她穿著一件下擺撕裂的T恤,露出一小片肚子,蘇格蘭格紋短裙在她大腿上擺動,而她腳上的鞋子依然高得驚人。

沒見長肉的瘦長身軀就像個模特兒,無怪乎狒狒會說她是在走秀。

她甜美清麗的小臉,還是被大濃妝掩蓋。

她在這。

她不只是住在台南,而且與他同住一個小鎮?

或是,她是來玩或找親戚?

不管如何,他的確是遇到她了,遇到以為再也見不著的她。

他跟在她後面,維持著一定的距離。

她走進魏家米糕攤隔壁的超市——他己經很久沒來這一帶了,尤其是去魏家米糕攤買飯,因為米糕攤的老闆女兒魏婕妤的男朋友只要一看到他,眼神就像看到仇敵一樣。

如果……如果他不管魏婕妤男朋友的觀感,還是偶爾過來晃晃,是不是會早點碰到她?

他跟著進入超市,有人跟他打招呼,喊他馮警官。

他微笑點頭,心頭矛盾著她是否聽見的拉扯。

他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會遇到她,他恐懼與她四目相對的瞬間,他會不知如何應對。

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不能質問她為何沒打電話,當他決定坦承,就是把決定權交給她,她沒有任何音訊,就己經是答案了。

那……那他為何還跟蹤她?

他兩手緊握成拳擺在身側,看到她走來飲料區,拿了三大寶特瓶茶飲,又買了一些餅乾點心,放在小推車裡,來到櫃檯結帳。

結完帳后,她很吃力的抱起那些物品,他很想走過去幫她的忙,可他的腳步躊躇無法往前。

他不想讓她以為他是別有心機的出現在她面前,說不定還是利用公權力查到她的行蹤,不想讓她認為他是個糾纏不休的壞警察。

她抱著那些物品拐過光明街的轉角,經過光復路,走入了寺廟對面的一條街道里。

他小心翼冀的跟著,看到她走進麵包店與水果攤中間的房子,那裡正在裝演,地上亂成一團。

她走進去招呼工人停下手邊工作,來吃點心,外頭的他恍然大悟,這就是她要開的髮型屋。

也就是說,她的老家在這裡!

好巧。他苦澀的想。

要查出她是哪家的女兒並不難,他只要打開電腦進入資料庫就查得到。

但,那又如何?

她過得很好,照著自己的想法在過生活,想開的髮型屋也裝潢了,想必過不久就要開張了,他何必去打擾人家?

於是他默默轉身離開,再也不去奢想他的手機會有她來電的一天。

日子匆匆,轉眼又半個月過去了。

這日,警局接到報案,說有商家遭竊。

馮毓文與狒狒開著警車來到報案地點。

兩人出門辦案,一向是狒狒開車,故馮毓文未仔細聽清楚被竊商家為哪戶,直到車子接近「那個地方」,馮毓文的背脊才開始發寒。

「狒狒,」他表面沉著的問,「是哪失竊?」

「說是健康街一家再過幾天就要開幕的美髮沙龍。」狒狒打轉方向盤,轉過中山路與光明街的路口。

果然。

馮毓文真有想跳車的衝動。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哀悼她才剛開業就失竊的倒媚,還是該哀悼自己即將面對的尷尬。

「失竊了什麼?」

「好像是什麼儀器的。」狒狒聳肩,車子駛入健康街。「我也不懂。」

在水果攤與麵包店之間的店面,擠了一群人,吱吱喳喳的可能在討論著案情。

馮毓文下意識在那些人中找尋葉紋綺的蹤影一他其實無須費力,因為在那些人中,她是鶴立雞群的存在,他幾乎是才開始搜尋,就瞧見她了。

她今天穿了件馬甲上衣,上胸依然薄弱得緊,下身穿了條皮質短褲(好像是他們初次見面時的那條),系著錦釘腰帶,腳穿網襪和一雙平底工程靴——

真難得她今天未穿恨天高。

她依然畫著跟吸血鬼沒兩樣的眼妝,正在跟旁邊兩個老人家交談那兩個老人好眼熟,好像是開銀樓的葉老闆跟老闆娘。他一愣。

葉?!

她是葉家銀樓的女兒?

他幾乎要撫額哀嚎了。

怎麼會……

怎麼會這麼巧?!

「石頭!石頭!」已經下車的狒狒看他竟然還待在車子里不動,而且莫名其妙演起「悲慘世界」來,忍不住朗聲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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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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