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婕妤在嗎?」
「婕妤去攤子那了。」
「她剛才好像跑回來了。」
「是嗎?」魏媽媽回身大喊,「婕妤!婕妤?」
喊了好一會,才看到一名雙眼紅腫的女孩出來。
「你不是去準備開店的事,怎麼跑回來了?」魏媽媽問。
魏婕妤緊咬著下唇不說話。
「應該是我兒子惹她生氣了。」夏媽媽輕聲對魏婕妤道,「婕妤,如果是南瑋的錯,你盡量說沒關係。」
「我討厭他!」魏婕妤咬牙道,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狠瞪著夏南瑋。
「你是做了什麼讓人家討厭了?」夏媽媽將還想躲的兒子拉出來。
夏南瑋嚇得臉發白。
「婕妤,夏媽媽跟你道歉,不過你可不可以說明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說我爸爸快死了!」
大夥愕愣。
「夏南瑋!」夏媽媽火大的痛罵兒子,「你怎麼可以亂說話,跟魏媽媽還有婕妤道歉。」
「嗚嗚……」夏南瑋又害怕的哭了。
「給我跪下。」夏媽媽壓下兒子的肩膀,逼他跪下。
「別這樣。」魏媽媽連忙柔聲勸阻,「小孩子嘛,他也不是故意的。」
「說對不起!」夏媽媽吼。
「對不……對不起……」夏南瑋囁嚅道。
「大聲一點!」夏媽媽命令。
「對不起!」夏南瑋哭得臉上涕泗縱橫。
「沒關係啦,小孩子嘛,原諒他吧!」魏媽媽還在緩頰。
「不行!」夏媽媽正色道,「這種玩笑不可以亂開,我要讓他知道嚴重性!」夏媽媽雙手環胸,思考了一會,「你從今天起,去幫忙洗碗,洗三天!」
「不用……」魏媽媽還想推拒。
「放心,他會洗碗,我家的碗都他在洗的,不用擔心他會打破碗。」夏媽媽將還跪在地上的兒子拉起,「聽到沒有?一天至少要洗一百個碗才可以回家。」
夏南瑋是到魏家米糕攤幫忙洗碗,才知道,魏爸爸是真的久病快死了。
醫生說他的病已回天乏術,現在是過一天算一天,隨時都要有心理準備。
夏南瑋再幼小、再幼稚,也知道自己是真的說錯話了。
蹲在地上洗碗的他看著魏婕妤勤快的幫忙攤上的生意,她雖然才十歲,但手腳十分利落,駕輕就熟。
抱著堆棧起來的空碗,放進裝有肥皂水的大鋁盆內,魏婕妤拿走夏南瑋的菜瓜布,面無表情道,「你回家吧,我來洗就好。」
「我洗。」夏南瑋搶回菜瓜布。
「你媽說你洗一百個碗就好,已經超過一百個了。」魏婕妤再搶回來。
「我罰我自己洗兩百個。」夏南瑋又搶回去。
「你有神經病,這麼喜歡洗碗?」
夏南瑋腮幫子動了動。
「你想說什麼?想罵我是不是?」魏婕妤瞪他。「你如果敢再亂講話,我就揍你!」
「婕妤……姐……」
「幹嘛?」她頓了頓,隨後驚奇瞪眼,「你叫我『姐』?」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你比我老,當然叫你姐!」
「你再給我洗一百個碗!」魏婕妤火大的起身走了。
夏南瑋聳了聳肩,邊洗碗邊看著魏婕妤走向攤子的修長背影。
他想,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可以長得比魏婕妤還高。
「我要兩個金針排骨還有兩碗滷肉飯,一大一小,內用。」一個妙齡女郎喊道,接著轉身等待正在停摩托車的男友。
「好。」魏婕妤踢來她專用的小凳子,站上,兩手拿著夾子,用力拉開蒸氣櫃。
「我們坐裡面一點好不好?」女郎一手挽著男友,一手抬起,指向店面內側。
抬起的手不小心打中魏婕妤夾出裝有金針排骨的鋼杯的手,手鬆杯落,掉落地面彈開來,熱燙的湯汁四灑。
「啊!」女客人尖叫,「燙死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魏婕妤忙道歉,從下方的抽屜拿出燙傷軟膏,「有燙到嗎?要不要擦藥?」
這個時候,夏南瑋唬的一聲站起來,不平道,「是她打到你的,為什麼你要道歉?」
「沒你的事,閉嘴。」魏婕妤不理他,忙將燙傷葯送上。
「還好啦,應該沒什麼事。」女客人拿過藥膏,在男友的攙扶下入座。
「不好意思,今天我們請客。」魏媽媽對客人歉然道。
「沒關係啦,我也不小心。」女客人笑了下,拉上牛仔褲管檢查。
魏婕妤將鋼杯撿起后,就先忙碌張羅客人要吃的東西,放到客人的桌上。
「有沒有怎樣?」她問女客人。
「應該沒事。」女客人將藥膏還給她,「還好我牛仔褲夠厚。」
「不好意思。」魏婕妤拿回藥膏,回身,意外發現蹲在地上收拾排骨殘渣的夏南瑋。
她走來他身邊蹲下,試圖拿走他手上的抹布。
「我擦就好。」夏南瑋將手放到身後去,「你沒有燙到嗎?」
「嗯?」
「你剛剛沒有燙到嗎?」夏南瑋皺著眉頭,「你不用擦藥嗎?」
「我很習慣了,沒什麼感覺。」
「我看。」夏南瑋動手拉她的運動褲褲管。
「你幹嘛?」她差點重心不穩,跌坐在地。
「我看你有沒有燙傷。」
「沒有啦!」她揮手要他別忙。
「這邊明明就紅紅的。」他不顧她的阻止,拉開褲腳,指著腳踝的燙傷處,理直氣壯道。
「真的燙傷了嗎?」魏媽媽著急的拿葯過來,「把葯拿去擦。」
魏婕妤才要接手,夏南瑋就先搶走了。
有些粗魯的打開蓋子,手在軟管上用力一壓,瞬間擠出一大坨,一整個手心都是。
「你怎麼擠那麼多?」魏婕妤吃驚的低喊。
「塗多一點才會好得快。」他將手上的藥劑全敷上她的腿。
「誰說的?」她瞪眼。
「我媽說飯吃多一點才會長得高,所以葯塗多一點才會好得快。」他一臉正經的模樣,讓魏婕妤幾乎要忍俊不住了。
低頭看他費力的想將手上的藥膏全抹上她腳的專註樣,她兩手托腮,對著夏南瑋道,「其實你還不錯嘛。」
夏南瑋莫名的感到一陣開心,抬起了頭……
「如果個性不白目的話。」
尚未來得及成形的笑容迅速萎縮……
「婕妤姐!婕妤姐!」
那小子老是這樣喚她,黏在她身邊不走,明明他母親只罰他三天共洗三百個碗,他也要自動加時間,吃過晚餐的第一件事就是過來洗碗,不分平日與周末。
她初時趕他,后也不甩他了,反正碗沒洗破就好,還有不支薪就勉強用用啰。
魏婕妤很忙,忙著上課、忙著顧攤寫功課、忙著照顧父親,所以有時夏南瑋黏得緊了,她覺得煩,難免斥喝他幾句,罵出口后,望著他明顯受傷的臉蛋,又覺得自己好像反應過度了,但又拉不下臉來跟他說抱歉,更說不出口叫他別放在心上的話,就怕他又繼續黏著不放。
好煩人啊,這黏皮糖,能不能來個誰把他帶走啊?
最好帶到她這輩子都看不到的地方!
可惡的白目死小鬼!
「你當我姐姐好不好?」
第一次聽到這種要求,是她算數學算到頭髮脹的時候,夏南瑋端著他的幼兒園剪貼作業跟她同坐攤子上最靠里的一張桌子,「陪」她一起寫功課。
「我又不姓夏。」她沒好氣的回。
平日被他這樣纏就很煩了,還當他姐姐?!她又不是腦袋秀逗了!
「又沒關係,還是可以當姐姐啊!」夏南瑋眨著晶亮的眼。
以男孩來說,他的眼睛實在太有神了,像裡頭藏了無數顆星星,眨一下就在無意間放一次電。
「你不是已經有姐姐了?」是要幾個姐姐啊?
「可是我姐姐都不理我。」夏南瑋有些委屈的癟嘴,「她都只跟對面的紹承哥玩,都不理我……」
我也沒理你啊。魏婕妤暗暗在心中回道。
這麼白目的弟弟,難怪夏南瑄會常將他拋到一旁,不理不睬。
「但是婕妤姐都會陪我玩。」
什麼時候的事?魏婕妤瞠目。
她怎麼完全沒有跟他「玩」的記憶?
「我哪有空陪你玩……」
「有啊,你一直都陪著我啊,還陪我寫功課。」圓圓的眸亮晶晶。
明明是你自己跑來我家攤子,硬要跟我擠在同一張桌上寫功課的啊!魏婕妤實在不知該怎麼說明他扭曲的誤認。
「你沒有弟弟,所以我當你弟弟!」夏南瑋的發言頗有豪氣干雲之氣。
她……並不需要弟弟啊!
「以後我就叫你姐姐。」
魏婕妤撇了下嘴,「不要。」
「為什麼?」夏南瑋驚喊。
「你很煩耶,不要吵我寫功課啦!」魏婕妤有些不爽的以鉛筆敲桌。
「好嘛。」夏南瑋不滿的嘴翹得老高。
還以為給他碰一鼻子灰,他就會放棄了,沒想到隔天開始,他就很自動的直接喊她「姐姐」。
她想這小子的臉皮實在很厚,纏功又驚人,她可不能讓他得寸進尺,整個爬到她頭上去了。
「只准叫我婕妤姐!」她板臉命令,他只好無奈接受。
爾後還有無數次類似的情況出現,完完全全將耍賴、耍白目發揮到最高境界。
要不是看在他年紀小,她早就開口痛罵,讓他這輩子都不敢靠近她十公尺內!
可惡的白目死小鬼!
被醫生宣判隨時有可能過去的魏父,在妻女的仔細照料下,硬是多活了兩年才過世。
告別式是在路邊搭棚,咖啡色的棺木橫放在內,不能出現在告別式的母親關在家中哭,只有她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披麻帶孝,接受親友致哀。
她好孤單、好害怕。
屈著背,彎著頸,兩手交握在前方,纖細的身子微微顫抖,眼淚在頰上不住奔泄。
靈堂上,是父親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看起來是那麼的神采奕奕,嘴角帶笑,但實際上,他已經躺在棺木裡面,動也不動,沒了生息,心臟再也不跳,不能說話、不能笑……
她的父親已經過世了,真的過世了,再也不能抱著她、不能跟她說笑、不能再喊她「婕妤小寶貝」……
「嗚……」她用力咬著唇嗚咽,「爸……」
壓抑使得她全身抖顫。
忽然,她的手被一隻小小的、暖暖的手握住了。
睜眼,看到個子只到她肩膀高的夏南瑋站在她身側,小手堅定的握著她的,臉上滿是淚痕。
「你在這幹嘛?」魏婕妤抹掉眼淚問。
她望著握著她的手,煩躁的心情陡升。
「我陪姐姐。」
「我說過我不是你姐姐!」
他執拗的不再講話,挺著背脊站在她身邊,手依然握著她的,力氣不大卻十分有牢靠感。
「南瑋!」夏媽媽急急過來,兩手握住他的肩,「快走開。」
「我要陪姐姐啦!」夏南瑋扭肩甩開母親的手。
「吼,你又不是喪家,不要亂來啦!」夏媽媽強硬的將夏南瑋拉開。
十分鐘后,小男孩又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