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聖蓮附體

百蓮谷的花又開了，從山澗到小溪，從山頭到草廬，連成一片海。

苦兒出生在這裡，在這裡長大。

這裡只有苦兒和娘，一個如水如月的女子。

其實百蓮谷是沒有蓮花的，不過娘堅持告訴苦兒，這裡，有世上最美的蓮花。

苦兒不知道娘為什麼叫她苦兒，空谷幽居，山野自然遺世獨立，山澗潺潺，似乎一切都很美好。只是每逢滿月，會看到娘如水如月的面龐，有一抹化不開的凄婉和哀傷。

苦兒只有娘，沒有見過其他人，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別的親人，只有百蓮谷數不盡的百花和周而復始的四季。

她知道外面的孩子都有娘，還有爹，還有兄弟姐妹，好多好多親人，娘會很平靜的跟她講，她曾經也有爹，有兄弟姐妹，有親人，只是他們並不在百蓮谷，也不在這個世界。不能像娘一樣，陪著她一起成長。剛要十歲的苦兒，似乎很是懂事，並沒有追問，也許，從娘眼中的哀傷和凄婉中，她讀得出，也許，那些曾經，都已經只能是曾經。

娘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怨恨，也沒有悲傷，只是淡淡的訴說，如月的面龐沒有什麼表情，眼睛時而會看看遠方，那些苦兒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她一直在想，也許，自己會和娘一直生活在這裡，不會走出去，外面的世界，也不會與她發生交集。

晨霧裊裊，娘偶爾會看著苦兒的臉龐失神，好像透過她，在看著某一個時空中另一個熟悉的面龐，眼中，有時哀傷，有時迷惘。

百蓮谷的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經年不息。許多花是叫不上名字的，一簇簇，一團團，一叢叢，從星星點點到荼蘼，不停的輪迴。

十歲了，娘說，苦兒，十年了，娘曾經答應過一個人，一定要在你十歲的時候把一件特別重要的東西送給你。那件東西就在山谷中那汪溫泉邊上，不過需要你自己去尋找。

娘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隱隱含著淚光，苦兒在想，也許，是爹吧。不在這個世界的爹爹，會留給她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呢？

氤氳的薄霧遮蓋了溫泉的本來樣子，苦兒小心翼翼在邊上走著，滿懷期待，同時滿心忐忑。風很柔，夾雜著絲絲花香，沁人心脾，她嘗試著放鬆自己，無數次在這裡徘徊過，從來不知道這裡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泉邊的一草一木，似乎在她的腦海中都那麼清晰。

曾經無數次在這裡嬉戲玩耍，也沒有發現過有什麼異常，除了溫泉中一尾小魚。她曾好奇，為什麼溫泉中還有魚兒存在，娘只是笑而不語，等她大一些的時候，娘說，天地之大，無奇不有，就包括這百蓮谷，雖然從來沒有見過蓮花，但是蓮花卻是事實存在的。

苦兒靜靜的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尋覓著，偶爾有幾隻蝴蝶在她身邊經過，時間在流逝，她還是毫無頭緒。

既然是特別重要的東西，也許不會那麼顯眼，也不會那麼輕易得到。而且她在想，如果真的是爹爹留下來的東西，肯定會小心翼翼的保存好，以免它受到歲月侵蝕，等她長到十歲了，已經面目全非。

正午的陽光直直的射在溫泉上時，她剛好在溫泉邊駐足，水中柔柔的用波紋和褶痕刻畫著一道小小的倩影，臨水照花，遺世獨立。

那條魚兒時而躍出水面，時而沉進泉底，愉悅而歡快。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從一個稚嫩的孩童，成長到已經十歲，它似乎還是當年的樣子。愉悅歡欣，沒有防備，當你伸手去觸碰，它卻早已洞察，遙遙地游開了。

輕聲笑著，喚著魚兒莫跑，伸出手去，蹲下伸來，手就貼到水面上。魚兒試探著向這裡游弋，再跑開，試探了幾次，輕輕用嘴啄著苦兒白嫩的小手，弄得苦兒發癢。不過，在她專心和魚兒嬉戲的時候，身邊的景色已經開始變化。

原本籠罩在溫泉水面的薄霧輕輕柔柔的散開，露出如鏡的水面。薄霧悄悄退到周圍，靜靜的籠著溫泉邊一直默默開放的花叢，綠樹，與野草。一層一層，她看不清哪裡來的那麼多霧氣，不停的向周圍擠壓著，漸漸的花海被吞沒了，只剩下波平如鏡的一汪清池。

而小魚似是無辜的鼓著一對大眼睛，還在試探著，不時還會躍出水面，翻起幾朵細碎的水花，漾起層層的漣漪。

臨水而立，十年來第一次感覺周圍的一切有些不太真實。這原本薄如蟬翼的霧氣此時層層堆疊，竟然有一種壓迫感，好像在曠野中空氣很稀薄，壓得人透不過氣。

在苦兒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從霧色中湧出了很多輕盈的蝴蝶，優雅的從四面八方出現，越過層層霧氣，越聚越多，撲楞著彩色的翅膀，漸漸的圍成一個圈，在溫泉上方不停的飛旋。起初是緩慢的，後來越繞越快，蝴蝶經過的地方，畫出了一個完美的彩虹圓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異香，聞著卻有一絲悲傷，好像溫柔的訴說著離別，與惆悵。

而那條魚兒就在圈的中央，自在徜徉，而這個時候苦兒才看清，它的尾巴，竟然是乳白色的。

原本在空中迴旋的蝴蝶，在她的注視中，一點一點的降低飛行的高度，越來越接近水面，最後，竟然輕輕的用自己細小的小足點在水面上。來不及驚呼，苦兒猛然發現，水的中央，有了一絲異動，陽光直射在蝴蝶和彩虹光圈中央的水面上，魚兒再一次躍起時，水面漸漸出現點點裂痕，由小漸大，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終於，一團白光漸漸浮出水面，靜靜的停在水中央。蝴蝶終於停止了迴旋，紛紛停在白光的四周輕輕的扇著翅膀。而那條魚兒，則不停的繞著那團白光一圈又一圈地游弋，樂此不疲。

這團白光，就是那個特別重要的東西？

來不及思索，苦兒正想著怎麼看的更真切，白光越來越強烈，終於直衝而上，破空與太陽遙遙相接。她抬頭看著天上地上這美妙的奇觀，再抬頭的瞬間發現，魚兒竟然隨著光柱騰空而起，最後消失在半空之中，而原本靜止的蝴蝶突然又開始盤旋而上，繞著光柱，好像盤龍柱一樣，層層遞進。隨著光柱變強，蝴蝶最後都淹沒在光柱之中，沒有猶豫，彷彿找到了樂土，成群結隊。

突然，光柱似乎碎裂，散做無數光點，按著剛才蝴蝶盤旋的方向逆向而下。不知道是光柱吞噬了蝴蝶還是蝴蝶吸收了白光，這些光點，都是剛剛振翅飛旋的蝴蝶的形狀，從高空緩緩的向下飛旋。在光蝶的中央，一團柔和的白光吸引了她的目光。

好像一個漸漸變大的光球，一點一點擴散，一點一點降落，周圍染著無數的光蝶。最後那團白光漸漸的接近水面，又開始發生變化，一層一層撥開，伸展著，旋轉著，一層又一層，如此九次不停的伸展變化，最後在她眼前赫然出現的是一朵巨大的雪蓮。

苦兒已經屏住了呼吸，大腦一片空白，這一切發生得那樣真實，卻又那樣夢幻，原本圍在四周的那些光蝶，在雪蓮成型之後紛紛落在雪蓮之上，翅膀輕微震顫著，而蓮瓣竟然逐漸的褪去光的外衣，悠悠在水中旋轉起來。

苦兒驚駭了，突然強光一閃，光蝶不見了，而那朵巨大的蓮花，卸去了光的外衣，淡去鉛華，靜靜的在水面上綻放，水面上漾開一圈又一圈美麗的波紋。就像是大自然悸動的心房，霎時間，蓮朵四放。而隨著雪蓮的轉動，蓮瓣飛射而出，向四面八方飄落。

苦兒忘記了呼吸，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十歲的少女，面對著一朵比她還要大的蓮花，和漫天的蓮瓣，驚愕的長大了嘴巴。恍惚間，她已然忘記了小魚的去向，也來不及回想這十年溫泉的模樣，一道光線直直地投射在她的額頭，就在她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突然感覺額頭一疼，有什麼東西劃過。

一瓣蓮花輕輕劃過，竟然划傷了她的額頭，血一滴一滴落在水中。

來不及去想，蓮瓣飛速離去，落在了她的腳下，又有幾朵蓮瓣飛過來繞著她轉了幾圈，打著旋又落到水面。

扭過頭的一霎那，她再一次驚呆了，那巨大的蓮花在染了血的水中開始不停旋轉，越來越快，在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化作一股流光直直的射在她的額頭上。一股奇特的力量似乎在她身體里遊走，四處游竄。

在她陷入昏迷的瞬間，好像一股力量在沉睡中蘇醒，貫穿著溫暖著她的四肢百骸，在血液中流淌。而那朵巨大的雪蓮，卻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