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跑得有點急,林順腳下一崴,高跟鞋斷了,她乾脆把兩隻鞋脫掉扔了趕緊跑,這時候她什麼都顧不上了。小鎮的路燈昏昏暗暗的,照得她影子老長,後面司機追得很緊。

她眼見無法,急中生智,離開大馬路往越黑的衚衕里走,只撿最黑最暗處走,腳下也不知道踩到了什麼,忽然一陣錐心刺痛,卻也不敢停下來查看只顧著拚命跑拚命跑,腳下是機械的重複,彷彿生命里的路都被她走完了才發現背後是黑沉沉的天,萬籟俱寂只有她自己的呼吸,那司機已經不見蹤影。但她還是害怕,找了個橋,躡手躡腳的跑進橋眼裡蹲著,等著天空上最黑暗的一段時間過去。

第二天凌晨有清潔工出來打掃,店鋪次第開門,直到看見很多人出來晨練她才從橋洞里爬出來。林順頭髮凌亂,衣裳不整,手機早被那司機搶了,她走到一個便利店門口可憐兮兮的對老闆娘說:「能不能借我打個電話,我昨天晚上被搶劫了,現在身上沒有錢,等我朋……」看她滿身狼藉的樣子老闆娘早就猜出了**分,她還沒說完那老闆娘就說:「打吧!」

她想了想,還是沒有打給曾瑞,她不想讓楊凡知道,直接播了程敬南的手機。可是卻等了很久很久,打了好幾個電話,程敬南不接。

林順聽著電話里冰冷機械的回復,不知為何眼淚就上來了,泣不成聲。

她就在店裡,沒有再打電話,這時候才發現腳心又紅又腫,中間隱約還能看見嵌在裡頭的一片碎玻璃,一碰鑽心的痛,直痛得眼淚汪汪倒吸氣,身上也是臭烘烘的。很多年後她再次經過那個小鎮去看了那橋,才發現橋底下堆的都是成山的垃圾,可是那個晚上她竟然沒有發現有多難受,可能是太害怕了吧。

老闆娘看她這個樣子勸她說:「小姐,橋頭那裡有家診所,我看你還是先去把腳上的玻璃處理一下吧。」

她向她點點頭說:「謝謝你!」說著扶了牆壁,往橋頭走,對面確實有家診所。

程敬南就那樣看著手機明明滅滅幾個輪迴,忽然卻又沒了聲響,他披了衣服準備去上班,走到半路卻還是變了道,往家裡來,急轉彎,輪胎和馬路發出巨大而尖銳的摩擦聲。他找出手機,打了來電顯示上的那個號碼。

聽完老闆娘的話,程敬南幾乎是呼嘯著來的,看到診所里坐著的林順,他臉色鐵青。

林順垂著睫毛,眼睛看見地下一個陰影好似被什麼籠罩,她一抬頭就看見了門口的程敬南。

「那麼晚誰讓你出來的?」程敬南看著她狼狽凌亂的樣子,不顧她慘烈的境遇,先發制人。

她乍然看見程敬南,眼眶一酸:「昨天……」

程敬南卻又粗暴的打斷:「行了!上車。」說著他轉身走出去。

林順站起來,昨天帶著嵌了玻璃的腳跑了一個晚上都不覺得痛,可是被醫生夾出了碎玻璃包紮了,她才覺得痛,剛一站起來痛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直往地上癱。

程敬南鐵嚇得臉由青變白,一個箭步衝上去攬住她的腰,看見林順眼裡璀璨的淚光,這才注意她的腳。程敬南一聲不響攔腰將她抱起,林順乖乖的將頭靠在他懷裡,眼淚使勁的流。

昨天那麼兇險的境地,早晨在橋底這樣凄慘的狀況林順都沒有哭,這時候卻忍也忍不住,眼淚紛紛揚揚,她一哭程敬南的心更亂。

一路上他開著車沒有看她一眼,也沒有再說一個字。林順委屈的抱著雙臂靠在椅背上咬著牙,可是眼淚還是無聲的流,她委屈,傷心,難過的不知道是這悲慘的境遇還是程敬南的冷漠。程敬南從來沒有對她這麼冷漠過,更何況現在的她是這樣的害怕,她微微蜷起身子,整個人在絮絮的發抖。

程敬南兩道濃眉蹙起來,眼鏡里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光,他一般生氣到極點的時候都能保持臉上的平靜,這次卻保持不住了,而且都不知道他自己在氣什麼,氣她帶給他莫名的恐懼,還是氣自己。這個女孩怎麼總有本事讓他心亂,怎麼總有本事把自己弄得那麼凄慘,上次是拍廣告得傷寒住了一個多月的院,這次又是……差點……差點她……他都不敢往下想,背上已經有一絲恐怖涼意襲上來,握方向盤的手便禁不住一顫抖,難道今天早晨他不接電話,他不臨時改變主意,她就不再打他的電話了嗎?

可是她還在哭,她還敢哭,程敬南忽然踩了剎車,橫過身來大手一撈,她的腰便緊緊的被他攥緊在懷裡,他將她抱得那麼牢,那麼緊,彷彿要證明些什麼,彷彿這樣他就能驅走牢牢佔據他心頭的恐懼。她可憐兮兮的抬起頭來,他便劈頭蓋臉的吻了下來。

帶著蠻橫,帶著霸道,那樣用力的吸吮完全不復他平日里對她的耐心,體貼,溫柔,只想將她捺進自己懷裡,只想將她嵌入自己身體里,只想讓自己證明她是真實安全呆在他的懷裡,這一刻他是如此的貪婪,彷彿要將她吞下,一手遮天。她的手緊緊的抓住他的衣襟,便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絲浮木般,直到這時她才敢真正相信已經逃脫了那場噩夢的逃跑,她被他牢牢的攥進懷裡。

也許他是將她弄痛了,她嬰寧一聲,他才如夢初醒放開她,倒也沒有什麼其他的神情和話語,一路無話。林順獃獃的,這個晚上太混亂了,她來不及再想,再然後暈暈沉沉睡過去。

林順在醫院住了2天的院,除了腳上的傷其他的都還好,但是在第三天的時候還是迫不及待的出了院,曾瑞不明白她又被惹到哪兒了。

今天程敬南來過,林順賴著讓他扶她到天台上去,說是天氣預報說今天有流星雨。其實她自己也是不敢面對他,她總是會記起那一個吻,心就慌亂起來,她不知道如何面對只想這樣借著機會雲淡風清的過關。

程敬南不作聲,扶著她上了天台,她趴在欄杆上往下面看,俯瞰人世繁華,下面車流如織,人來人往。

程敬南在她身後站立了很久,默默的注視著她,林順雖然沒有面對程敬南,但是臉頰發燒,更不好意思了,她轉過身耍賴皮的問:「程敬南你在看什麼?」

程敬南的眼睛在那一刻忽然變得深不見底,他說:「林順,我有話跟你說,那天……」

終於說到那天,林順臉紅心跳,為了掩飾窘迫她馬上介面:「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那是個意外嘛。」真是太尷尬了,林順顧左右而言他:「唉,不知道今天的流星雨幾點來?」

程敬南走過來,就在她身後,雙手扳過她的肩膀將她轉過身來,聲音清清楚楚的響起:「林順,那不是個誤會,昨天。」林順心猛地一跳,抬頭望入他的眼裡,程敬南繼續說:「我很喜歡你,我沒想過我還能喜歡人,所以說這樣的話真的很不習慣。」

林順就呆在那裡,一動不敢動,心裡正驚濤駭浪,程敬南卻又說:「那個吻,我很抱歉,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我不能喜歡你。」

林順手死死地掐著欄杆,她的指甲彷彿要摳進欄杆里去,冰冷堅硬的鐵欄杆,指甲要被掀翻了卻不知道疼。

她如何能預料這樣一場對話,又如何能招架這樣的場面,程敬南這樣鄭重的一番話,這麼迫不及待的撇清關係,是害怕她跟沈倩一樣對他糾纏不休吧。林順被這一個「抱歉」刺傷了,但到底是年輕氣盛,這個時候林順尚不知道越是冷靜理智才越能挽回尊嚴,她語氣很沖:「不見面就不見面。」臉依舊是朝著樓下的車水馬龍,脊背倔強的挺得很直。

程敬南還在後面看著她,林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這沉默讓她覺得尷尬難堪,她背對著他冷冷的說:「程敬南,不是不要再見面了嗎,你還在這裡幹什麼?」她恨不得他馬上消失。

可程敬南終究是程敬南,他會為這個受傷的聲音心疼,但是仍舊不失風度:「林順,你要我扶你下去嗎?」

「不用,你一個人走吧,我還要看流星雨呢!」她強作鎮定。

程敬南訥訥的說:「那我先下去了,你別在這裡呆太久,風大露重……」

林順已經無法忍耐:「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程敬南心裡微微一陷,他為這個事情設想了很久,所以一直到第三天才來面對,沒想到他卻還會猶豫,可惜最終他還是掉頭,悶聲不響的走下樓去。到底是程敬南,他會有一時的衝動,會有短暫的迷失,但是他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該怎麼做,他不能輕易易的被這個女孩受傷失控的聲音絆住了腳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麼討厭那個早晨因她而產生的莫名恐懼,好像被人掐住脖子無法反抗,他把林順歸結為一時的衝動,和短暫的迷失,但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作。

等程敬南消失后,林順兀自還氣得渾身發抖,她已經氣到跟自己彆扭起來,彷彿是氣自己方才的反應,她不應該那麼失控,她應該理智的轉過身來,對他說:「謝謝你的喜歡,這是對我的讚美。」她不應該在聽見他的話時有一絲期待和幻想,才讓他說出後面的話,林順對程敬南從來沒有產生過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那麼為什麼先轉身的不是她?為什麼只有她像個怨婦一樣,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這清冷的天台?

程敬南下去后,叫了護士上來,林順看著護士走上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兇悍不善的拒絕了護士的扶助說:「不用你,我自己來。」

賭著氣下樓,沒把握好力道,傷口裂開,痛得林順直咬牙,但是她不準自己呼痛,硬是撐過去,一步步彷彿踏在刀山上。

下去正好遇上曾瑞,便堅持要出院,曾瑞說:「你這傷口還沒好,醫生說……」他話沒說完,就看見林順怨恨的眼神,曾瑞不敢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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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身風雨你從海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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