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林頤一直默默聽著,副主任把話說完了,他還在沉思,副主任才不得不出聲提醒他:「林教授,林教授……?」
他抬起頭,如夢初醒,忙站起來說:「哦,謝謝你了,沒有什麼要問了。」說著伸出手去跟副主任握手,「那你繼續忙吧,我先出去了。」
天已經暗下來,順媽去關窗,正看見林頤蹲坐在一個花壇邊上使勁的抽煙,她愣了愣才把窗帘拉上。關於林順的事,林頤的反應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林院士作風嚴謹,對自己要求嚴格,因而對林頤從小就嚴格教育,只是到老來卻對林順十分的溺愛,林頤對林順以往的種種也十分管教。可是小事情上林頤可以任由林順,一旦牽扯到大是大非他還是有自己原則的。順媽從來也沒見過林頤這樣陰沉的樣子,她以為他是在思考林順墮胎的事。
順媽也不好強問林順那人是誰,只是林順從小性寒畏涼,體質不好,本是難以受孕的體質,這時候若是流產對以後……而且林順這個樣子也不見得她願意。但是孩子若是生下來,沒有爸爸,這對林順一生都有極大的影響。
順媽關了窗戶對林順說了句:「順順,你先休息一下,睡一覺,我先去看看爺爺,晚點再來看你,媽媽先走了啊。」林順閉著眼睛沒回答,順媽知道她沒睡著,也不再多說,輕輕帶上門,到護士值班室里叮囑了幾句。
走到樓下花壇邊找到林頤,兩人沉默著走回家,匆忙做了飯,兩人卻誰都沒心思吃,又趕到醫院。
林院士病房內,順奶奶正在削一個蘋果,看見林頤夫婦走進來笑著說:「今天怎麼沒看見順順?」
順媽陪著笑了一句說:「上午不是約了去Z市嗎,我脫不開身,她就先去了,這不,剛給我打電話說晚上才能回呢。」
林院士看一眼林頤說:「順順暈車呢,你們就讓她一個人去,也不開車送送她。」
林頤悶聲不響的「嗯」了句,順媽回頭對他使個顏色,他退出去。
林頤到護時值班室把預先準備好的另一份飯菜帶上,到林順的病房去。林順已經睡著了,慘白的雙頰,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的臉,他嘆口氣輕輕走近,坐在林順床邊。
林順安靜的睡著,蒼白的臉,原本水潤的嘴唇上因為脫水,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白皮,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髮絲凌亂,看起來十分的憔悴。
林頤輕輕叫一聲:「順順,順順,起來吃飯……」
林順悠悠醒來,林頤柔聲說:「順順,起來吃飯了。」林順強撐著坐起來,林頤忙幫她把枕頭墊高,靠著枕靜靜等待父親把飯菜端過來。
林順皺著眉頭勉強吃了幾口,卻食不知味,如同嚼蠟,怕父親擔心,終是咽下去,剛要喝湯,忽然一陣噁心湧上來,林頤看她臉色不對忙把垃圾桶拿過來。林順吃下去的幾口飯被她吐了個乾淨,還乾嘔了一些酸水。林頤扶著她,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吐過之後擦拭了唇角對著面前的食物卻是無論如何吃不下去,眼淚滴溜溜的在眼眶裡打轉。
林頤不忍,拍著她的背說:「吃不下,那先別吃了,想吃什麼告訴爸爸,我幫你去買。」林順聞言,再也忍不住,撲到父親懷裡,「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林順從小到大愛逞強,不愛哭,特別是對她要求嚴厲的林頤面前,她從來不示弱,可沒想到這一次林順出了這樣大的錯,林頤反倒一點斥責都沒有。林順的內疚,羞愧,無地自容終是化成了滾燙的淚水流下來,她知道自己給父母出了一個多大的難題。
林頤抱著哭泣的林順,心事繁雜。
他在想原來一個未婚先孕的女子把孩子生下來,心理和生理上的壓力是如此之巨,要背負的是如此之多。他對林順有太多的內疚,在他心裡林順這一系列的變化都是從楊凡開始的,如果楊凡不曾走開,順順又豈會受今天這樣的煎熬。善良又厚道的林頤把這一切都歸結給自己,他把這一切當成是老天對他的懲罰,他又怎會忍心去斥責林順?
林順住院的第二天吳曉光就來了,林順醒來順媽告訴她:「順順,那個吳曉光今天來看過你,你在睡覺他也不讓我叫醒你,坐一會就走了還說明天再來,小夥子人不錯。」順媽似有意無意的誇獎著吳曉光。林順卻說:「媽,下次他再來,你幫我謝謝他,但他工作忙,就不必為我費心了。」
順媽抬起頭看一眼林順:「你這孩子真是的,人家來看你,你還不領情。」
林順靠著枕頭,心疲憊無比,沉默著,她知如今雙親都在為她的事焦頭爛額。雖然這兩天大家都在極力避免說到孩子的事,可是畢竟她住院是因為懷孕,她無時無刻都清醒的思考這件事,想著以後的路。這時候母親對吳曉光透露出來的好感讓她心裡莫名的不安緊張。
可吳曉光還是如約來了,林順什麼都不知道說,倒是順媽打圓場招呼著說:「哎,曉光來了啊,坐坐坐,我給你倒茶。」
吳曉光客氣的說:「阿姨,您就不必忙活了。」
偏生開水壺裡的水已經用完,順媽說:「那我先去打開水。」
房間里剩下林順和吳曉光面面相覷。吳曉光早就知道林順懷孕的事,可是這樣的背景下再次相見,還是剛嘎非常,誰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吳曉光如今成熟,禮貌,但到底面對這樣的林順,似還有幾分窘迫,林順苦笑,只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招呼他:「坐吧,曉光。」她以前和貝貝在一起,都是叫他曉光。
吳曉光「嗯」一聲,找個椅子坐下來,彼此又陷入僵局,兩個人傻坐了半天,順媽打開水一直也沒回。
這天下午林順就出了院,林順身體調養了兩天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又經常去照顧爺爺。實驗室里每天都有人來向林院士彙報進展,有時候還看見吳曉光,林院士過意不去,說:「曉光啊,真是麻煩你了。」
吳曉光有禮貌的回:「您不必客氣。」
「其實這些小事我們順順都可以幫忙的,她現在也不忙著工作,有什麼事你交給她就好了。」
本來吳曉光每次來林院士總是客氣非常,他也客氣非常,這話一出,沒想到他反倒是答應了:「那好啊。」
林順若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吳曉光,低了頭也沒有再說什麼。實驗室的事她也不懂,每日去也只是坐在那裡看看雜誌,原先的負責人經常來請示一些事,她只消簽簽字,逢吳曉光過來還經常送她回家。從研究院的實驗室到她家大約是一段30分鐘的路程,吳曉光每次都把她送到樓下。她拒絕過好幾次,吳曉光笑笑,然後說:「走吧。」如今的林順已不復當年,也不便說出更直白的話強拂吳曉光的意,畢竟吳曉光從N市過來一趟也不容易。
這天他把她送到樓下,順媽剛好下班回來,順媽眉開眼笑:「曉光你又幫我送順順回來,真是麻煩你了。」
「阿姨您不必客氣,哦對了,上次我問了父親的主治醫生,他有個朋友是專門治療腫瘤的專家,對肺部腫瘤的治療有豐富的經驗,您可以聯繫一下這位專家,這裡是他的聯繫方式。」說著從包里掏出一張紙遞給順媽。
「哎唷,那可多謝你費心了。」
「沒關係,只是舉手之勞。」
「曉光,眼看這天色也晚了,到我家吃過晚飯再回酒店吧,怎麼樣?」
「阿姨,您真是太客氣了。」
「你還跟阿姨推辭什麼啊,你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正沒地謝謝你呢,一頓飯而已,快上來吧,阿姨今天正好買了很多菜」說著順媽對林順使了幾個眼色,「順順,快把曉光領進去啊。」
順媽上得樓來還是給林頤打了個電話叮囑他再帶些菜回來,林順要幫媽媽擇菜,順媽瞪了她一眼把她推出去:「你把人家一個人扔在客廳成什麼樣子?」
林順只得到客廳陪吳曉光坐著,吃了一點水果,順媽不放心伸出頭來:「順順,你帶曉光去書房參觀一下。」
書房裡擺著一架鋼琴,紅木質地,另有兩個書架,一個是林頤的一個是林順的。林順到父親的書架上想找書給吳曉光看,吳曉光卻圍著她的書架看了看,都是一些小人書,還有漫畫,大字練習本,一些獲獎證書,有芭蕾舞的,國畫的,這些都是細心的父母幫她收集起來的,不然早不知道被她扔到哪裡去了。林順好容易翻出一本書,再回頭吳曉光已經在翻閱她的相冊,那是她小時候的照片,林順臉有點紅,吳曉光卻看得起勁。
旅遊時候穿著運動衫,表演時穿著芭蕾舞裙的樣子,公園中天真無邪手持冰激凌的樣子,大部分笑得很開心,笑容甜美燦爛。終於翻到楊凡那一夜,她坐在鞦韆架上楊凡在她身後,林順對著這張照片怔怔的發獃。
客廳里傳來順媽叫他倆出去吃飯的聲音,林頤也已回來。飯桌上順媽一個勁的勸吳曉光吃菜,吳曉光面前的碗堆得山一樣,林順終於忍不住:「媽,你別管人家,人家自己不會夾?」林順的媽媽從前不是這樣的,就算是貝貝,也只是讓她自己來。
順媽瞪她,繼續勸吳曉光,林順埋頭吃飯,也不好說什麼。
送吳曉光下樓的時候林順終於在大院外健身區的椅子前叫住吳曉光,她率先坐下來,說:「曉光,我們坐一坐吧,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吳曉光在她身邊坐下來,林順在心裡深吸一口氣才說:「曉光,以後你不用對我這麼好,我不希望別人,也就是我家人,誤會,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吳曉光目光閃爍一下,轉過頭,沉默許久,抬起頭才說:「你真的這麼討厭我嗎?」
林順扭著衣角,尷尬的說:「曉光,我的這個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所以,所以,我真的配不上你,你……你……」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那麼討厭我?」吳曉光打斷她的話。
林順良久沒有出聲。
吳曉光仰著頭靠在椅背上,才說:「順順,那年你對我說過那一番話,我就去了美國。在美國最開始的半年裡我繼續過著我爸為我安排的生活,他一直希望我出國。在美國的時候我沒有一個朋友,每天一個人開著車去上課,在別人結伴出去旅遊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有時候我常常會做夢,夢見你,好像和我隔著一層霧,質問我到底想要什麼,自己又到底能夠付出什麼。我不知道,我全身都籠罩在一片大霧裡,然後連你也走了,我在後面拚命追,可是不管我怎麼在後面怎麼著急,我總是叫不出聲音,所以你很快就不見了,我醒來的時候總是驚醒一身的冷汗。」
「後來我知道了,原來在夢中我一直都沒有叫你,所以你聽不見我的聲音。那年暑假我一個人去了大溪地旅遊,沒有告訴我爸爸,我曾記得你以前說你以後結婚要到那裡去度蜜月的。對著茫茫大海,我才想明白你的那一些話,你說,如果我一輩子那樣,那麼永遠一事無成,永遠得不到想要的。回到美國我轉學去了舊金山,開始一邊打工一邊學習。」
「我爸身體不好,公司又出事,我回來了,也聽到過你的一些消息,還看見你和他在一起,我知道就算我能改變,可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我大哭了一場。可是那天在醫院看見你,後來又看見你的報告聽說你住院了,我很心疼。你說我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從來不會爭取,現在我告訴你,我想照顧你和你在一起,你願意接受我嗎?」
林順還是垂著頭不說話,吳曉光有些緊張起來:「順順,當然我這並不是拿合約和……來對你講條件,也不是趁虛而入,只是我想讓你知道,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覺得既然現在有這個機會,我想把這些話說出來,至少應該讓你知道。」
送完吳曉光,林順回到家,父親正在廚房洗碗,母親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