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我回沈家的時候,爹娘……還認得出我嗎?雲希哥哥會記得我嗎?」
快九年了,她的模樣和當年到底差了多少?袁小倪看看自己因練刀、劍而粗糙的雙掌,還有,她的腳……下意識抬抬已彎曲不了只能拖行的一腳,一聲長嘆付於夜空。
「爹、娘、哥哥,霓霓快十七歲了,天今,我一樣很想你們。」
她不敢想,也不願想,怕一觸及,便難以抑止的如潮回憶。
月光照在斜陽西峰的側峰上,原始野林環抱著一座形狀特別的湖,湖面呈兩道雙圓聯繫著之中一條岩石路,居高俯望,像一隻切面葫蘆,又喚「雙月蘆湖」。
湖邊不遠處有一座高起的墳丘,墓碑前一道頎長身形昂立,清亮的笛音在夜風中迴繞,一雙深沉的眼看著眼前不以傳統所立的墓碑,只以他要的屬名「古城城主夫人谷蕙蘭之墓」旁邊一排,夫任燦玥立。
斜陽峰西峰的湖畔長屋,已是任燦玥每年夏季的居所,在她墓前吹玉笛更成他的習慣,他並不擅音律,但這支谷蕙蘭所贈的玉笛,他視若珍寶,曾有一段時間,她教他如何吹奏,從此這成了他唯一會使用的樂器。
當他一曲吹完,見到一隻黃色蝴蝶停在墓碑上,這幾日他每吹笛音,便見黃色蝴蝶,不知從哪飛舞來,最後總停在墓碑上。
「常聽人說,逝者會化成昆蟲飛回家中見親人,這隻月夜中的蝴蝶,會是你的魂所化嗎?蘭蘭,你還會想再見到我嗎?」
任燦玥想碰觸那停棲在碑上的黃色蝴蝶,半途卻又伸回手。
「不,你不會想見到我,到死你都恨我,恨我……強迫了你。」
想起過往,曾經難抑的心境起伏,到如今,音已平靜,心平靜了嗎?或者陷在另一種深沉的暗濤中,始終不願相信更不想接受,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對你們兄弟二人,我不曾有超過手足之情的想法。」秀麗的容顏,以一種盼他能理解的神態,真心道:「可是命運決定我嫁給了你的大哥任景翔,而不是你任燦玥,那我會做好這個大嫂的身份,也希望你能自重。」
要他如何接受這種答案,他的回應是強娶了她,強佔了她,最後,她香消玉殞……
「如果我能選擇,我寧願不曾生在古城,不曾認識你……」
這是她臨死前,最後對他說的話,想到此,任燦玥眸子幽冷,沉沉凜笑。
「最後你還是埋屍古城,甚至冠我任燦玥的城主夫人之名。」
但,為何他的心是那麼空洞?他懊悔往昔嗎?到如今,他已不知,當年他執迷到底的情感是一場荒謬嗎?一場命運對他的嘲笑嗎?蘭蘭到死都不曾回應過他付出的感情。
「無論如何,我不會原諒害死你的人,你曾這麼疼愛照顧袁小倪這個丫頭,沒想到卻經由她的手毒死了你,無論如何威逼,她都不願說出是誰要她把毒粥端給你,小小年紀倒是非常硬骨。」
但,他也親手挫了那身傲骨,摧毀那身讓他看了就刺眼的堅毅。
在她被廢一足,跟著牟放子來到城內時,那雙眼看到他,再也沒有往昔的光彩,先是駭住,隨即盛滿恐懼,躲於牟老身後。
見到被他親手所廢的小小身軀只能無力拖行,任燦玥沉目而視,曾經一雙清澈無邪,對他充滿信賴的眼,每見到他總散出歡樂純真的光芒,如今見到他只剩恐懼與顫抖,再也覓不得一絲曾經對他的信賴與快樂,這一瞬,任燦玥竟有一種,他終於徹底失去一切的感受,一股深沉的空洞貫穿他的心。
曾經那小小的身軀所展露出的堅毅也徹底消失,她只是費力的拖行一足,跟上牟放子的腳步,這殘破的模樣,更看不出她被牟老評為獨特的天賦何在?
這一切竟令任燦玥無來由的盤繞一股怒極而起的冷笑。
「牟老,莫忘了你所言,此女未來對古城將是一大助力。」他對來到眼前行儀的牟放子道。
「城主不會失望的,此女將會是老夫晚年最大的驕傲,一個甚至可超越城主的驕傲。」對躲在身後,抓緊他衣角的小身軀,牟放子堅定道。
「那就期待多年後,此女會是牟老的驕傲或只是一個搬不上檯面的殘廢。」
從此,除了每年一次的拜年,她與七門樓主的兒女們在大廳內,和眾人一同拜見古城長輩與他這個城主時,遠遠的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唯一醒目的,是她拖行的姿態。
到今天,真正再次見到袁小倪,也終於看清她成長后的模樣,第一個浮出腦海的,這真是那個姿色無雙的袁灩娘之女嗎?真是可笑呀!
袁小倪連她母親三半分姿色都沒有,身軀在端整的衣物合襯中,勉強有著女孩的模樣,但一張臉青青紫紫,像跟人打了好幾次架,早看不出原貌,唯有那雙眼似又回到小時候的堅韌,直勾勾對上他,也讓任燦玥心頭那股消失已久的煩躁,再次湧上。
【第二章】
「要如何維持她此時的情況不惡化是一大棘手,不能讓她一直陷於毒傷中的昏迷,這將損及她的體內的臟器與與功體,必需喚醒她進行應對,但一睜眼,將受瞬失奇毒的影響,可能記憶倒退,她將在哪個階段醒來無法掌握。」
瞬失奇毒,本就是先奪五感,一路昏迷腦智衰退而至成廢人,就算內力深厚的,沒解藥,三天後醒來,也是功力盡廢損及心智,一輩子成痴傻。
「牟老的意思是指,無法確定她將在什麼樣的記憶下醒來?」韓玉青問。
牟老頷首。「在瞬失奇毒的解藥還沒完全煉製完成前,也只能暫時以此法維持她某種程度的清醒意識,以防她昏迷太久,傷及腦智。」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讓城主答應將她安置在西峰,因為綠玉露和霍心草離土必得儘快入葯,來去往返只怕誤時,只有直接在西峰養傷最為妥當。」
安置在西峰,此話一出,眾人皆沉默。
「僥倖沒死嗎?」任燦玥緩緩睜開眼,冷冷一笑,一抹凜光掠瞳。
「這一戰證明她能力出眾,未來可為古城做更多的事,救她,對古城百利無一害。」言常陵道。
「救,自然要救,因為她該還的債還沒完。」他慵淡扯唇,以指輕點桌面。「她是牟老一手栽培,有牟老在,還何需擔心救不活。」
「那就請城主准許牟老將她安置在西峰救治,她需要西峰的藥草喂服,不能中斷,直待解藥研製出。」言常陵不管他眸光肅凜的橫瞪。「袁小倪的刀法不俗,救活她,對古城助益極大,同時『瞬失』奇毒若能解成功,未來古城再對上門毒,此毒已不構成威脅,相信衡量利益得失,城主心中定有睿智的考量。」
「你若不身在古城,該是靠一張嘴就能當一方之霸的奇人吧。」
「屬下只想請城主收斂狹小的心眼,暫開心胸,保下這個古城未來的一大助力。」
「總有一天,我應該會用紫焰劍氣把你打成篩子。」
今夜月光分外明亮,任燦玥再次吹笛時,發現夜晚竟見夜空上聚滿蝴蝶飛舞,在月光照耀中,星空下的蝴蝶逐漸飛往南側葯屋。
入夜的葯屋僅有躺在床上痛苦呻吟,昏迷不醒的袁小倪,面色青白,隨又轉紅,冷汗幾乎濕透整張痛苦扭曲的面容,冰寒刮骨、炎熱焚膚,二股氣勁在體內撕扯,枕上的人兒也咬緊唇瓣,隱忍沉吟。
「看來是真氣散亂衝擊各處穴脈,這個意外牟老沒料到吧,只是再怎麼痛苦,也絕不叫出自己的難受,這一點倒是從小不變。」不知何時來到床畔邊的任燦玥,帶著觀賞似的,端詳枕上痛苦呻吟的人。「堅韌的毅力,不屈服的個性,可惜對上我,註定你今生的磨難。」
誰?誰在說話?有人按上她的頸脈,像在探究她的情況,本能的,袁小倪想出手反擊,但手重得抬不起來,一股渾厚內勁緩緩灌入她體內,漸漸平息了她體內冷熱交錯的撕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