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收屍
看到空空如也的托盤,我和老李頭上立即冒汗了。因為在火葬場的司爐工之間,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聞。
人無論生老病死,總要有個來歷,有個去處,尤其是死後的屍體。普通人死了,焚燒後會留下骨灰,有些大德高僧坐化,遺體火化之後會有舍利。不管怎麼說,屍體燒了,留下骨灰或者舍利,總算有了個說法。
唯獨屍體焚燒之後什麼都不剩的,最可怕,對我們這些司爐工來說,甚至是一種禁忌,因為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屍體經過焚燒之後到底到哪兒去了。
那兩個中年男人顯然也很意外,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其中一個轉身就走,把其餘的人都喊了進來。
眾人湧進焚屍間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那個散發著強大氣場的人。那是個老頭兒,精神矍鑠,頭髮鬍子都白了,但臉龐紅潤的跟三歲小孩兒一樣。看見這個老頭兒,我有點意外,因為他的嘴巴鼻子挑不出什麼毛病,可兩隻眼睛卻一大一小,紅潤如嬰兒般的臉襯托著一大一小兩隻眼睛,讓這個老頭兒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和神秘。
我聽人說過,這種一大一小的眼睛,俗稱「陰陽眼」,是一種罕見的異相。
這幫人簇擁著陰陽眼走進來之後,我和老李就自然而然的退到了角落裡。所有人都沒說話,只有陰陽眼背著手,在焚屍爐和鐵托盤之間來回掃視了兩眼。
「怕是要出事了。」陰陽眼沉吟了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身邊的人聽。
直到這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那個大頭怪嬰的具體來歷,也就不可能知道陰陽眼所說的要出事了,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些人隨後就離開了焚屍間,又接著離開火葬場,他們走了之後,劉主任如釋重負,因為這個事情屬於加班,所以我和老李都得到了一天休息時間。
「老李,小方,你們把這兒收拾一下,明天就不用來了。」
劉主任是那種很懂得養生惜命的人,交代了一聲就跑回辦公室補覺。我把工作間收拾了一下,和老李離開火葬場。
我感覺老李的狀態還是不好,覺得他可能是被今天的事給嚇住了,這時候已經凌晨三點來鍾,我不放心他,就騎著電動車送他回家。
其實,對於今天的這個事,我心裡充滿了疑惑,本來很想跟老李探討一下,只不過看著他的樣子,也不想開口,就打算以後再說。
北方的十月份凌晨已經很冷,我從家裡出來的急,穿的單薄,一路上被風吹的呲牙咧嘴,老李坐在後面一言不發。等我把他送到家門口的時候,老李哆哆嗦嗦的從電動車上下來,不知道是冷,還是什麼原因,他的手還在抖,眼神有些渙散。
「沒什麼事了,早點回家睡覺。」我跟他打了個招呼,看著老李走進家門,才騎上車,回自己的住處。
這一晚,我始終都沒睡著,腦子裡晃來晃去全都是今天發生的這件事。睜著眼睛熬到天亮,又把堆了倆星期的衣服洗完,臨近午飯才開始睡覺。
約莫睡了有兩個小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驚醒了,抓起電話看看,是老李打過來的。
「老李,怎麼了?」
「方……方懷……」老李在電話那邊叫了我一聲,語氣有點結巴,欲言又止。
「老李,有什麼事?」我回想著他昨天晚上的樣子,勸他說:「還是不舒服?要真覺得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不是,不是……」老李乾巴巴的笑了一聲,對我說:「方懷,我托你幫個忙吧,行嗎……」
「啥事,你說吧。」
「這件事,我本來不想麻煩你,可是我兒子在外地,一時半會之間趕不回來,我又沒什麼親戚朋友,想來想去,只能託付你了……」
老李只有一個兒子,跟我一樣,當初在南方上完大學,直接就留到了那邊兒,每年就過年的時候回陽城一次。做司爐這個工作,在外人眼裡看起來有點怪怪的,所以老李也沒啥朋友,平時很孤獨。
「老李,你客氣什麼,有啥事,你倒是說啊。」我覺得老李不怎麼對勁,完全從還未徹底的睡意中清醒過來,搓了搓自己的臉,全神貫注的聽他說。
「你到我這裡來一趟。」老李的聲音突然變的很小,而且很模糊,嗚嗚咽咽的,好像一邊哭一邊小聲說:「來替我收屍……」
「你說什麼?開什麼玩笑啊!」我心裡一驚,接著一慌,急匆匆的就沖著電話喊道:「有什麼事,你說明白……」
這句話還沒問完,那邊的電話就掛斷了。我翻身就從床上跳下來,胡亂套了件衣服,騎著電動車就朝老李家狂奔。
老李家離火葬場也不遠,是一片北環路上還未改造的老舊平房。平房區里住的人大半都搬走了,大白天也難見幾個人影兒。我直接騎著車跑到老李家門口,隨手把車子一丟,就過去敲門。
門是虛掩的,沒有上鎖,手一推就開了。在院子里喊了兩聲,沒有人吱聲,回想起老李剛才打來的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一種很不祥的預感就油然而生。
「老李,老李?」
我一邊喊,一邊就朝屋門走,正屋的門也是虛掩的,這種老平房的採光很差,前後左右都是房子,大白天在屋子裡不開燈都看不清東西。
本來,我剛從室外來到黑咕隆咚的屋子裡,視線不算清晰,但是推開正屋門的一瞬間,我的腦袋就像是要炸了一樣,形容不出來心裡的感受。
這一幕,很詭異。
老李穿著一身鮮紅的衣服,靜靜的弔死在屋子裡,門一開,穿堂風蜂擁進來,老李懸在半空的雙腿隨著風輕輕擺動。
「老李!」此時此刻,我也顧不上害怕了,撲過去踩著凳子把老李從上面扛下來。
我來晚了一步,他已經沒救了。
老李的死太突然,也太蹊蹺,這讓我不由自主就回想到了那個流傳在火葬場的禁忌。如果沒有特殊的意外,老李怎麼會死?
他的臉鐵青鐵青的,至死都沒有閉上眼睛,舌頭從嘴巴里探出很長,再配上那件紅的和血一樣的衣服,場面讓人不寒而慄。
瞬間,一個恐怖的念頭出現在我腦海里,大頭怪嬰,它沒有被燒掉?它真的用一種常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從焚屍爐里逃了出來?然後害死了老李?
我渾身都開始冒汗,老李死了,死的如此詭異,如果他的死真的和大頭怪嬰有關係,那麼下一個,會不會輪到我?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我突然就覺得自己背後像是多了一雙眼睛,正無聲無息的窺視著我。那種感覺相當不好,我急忙走出屋子,先給場里打了電話,通知他們來拉人,然後又把老李的死訊告訴他在外地的兒子。
趁著靈車趕來的空當,我給老李換了件衣服,人本來就死的突然,再讓外人看見他穿著一件紅衣服上吊,不知道還要鬧出多少風波。
其實,我也隱隱的預感到,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同時,我才真正明白,昨晚那幫人為什麼會如臨大敵一樣帶著大頭怪嬰的屍體到火葬場去燒。
這個大頭怪嬰,肯定很不一般,背後說不準還隱藏著更深的隱秘。
場里的靈車來了,幾個同事對老李的死感覺震驚,不可思議。因為老李是非正常死亡,可能還要報警,但現在已經來不及再討論這些,幾個人商量了一下,先把老李拉回火葬場。
我跟著靈車一起,把老李的遺體運回場里,然後有人通知了場里的領導。等到一切都安頓的差不多了,我才回家。
一天一夜時間,發生了兩件讓人不可琢磨的怪事,我產生了警惕,回家之後,把房門反鎖,又把每扇窗戶關嚴。其實我很困,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睛,大頭怪嬰的樣子,還有老李的死狀,就會浮動在眼前。
我感覺到害怕,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像這一次一樣,那種害怕,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就如同一片看不到的煙霧,無孔不入的順著毛孔鑽進身體。
大頭怪嬰,會在老李死後找上我嗎?會嗎?
一想到這兒,我就感覺這間屋子每一個我看不到的角落裡,都好像藏著什麼東西。我如坐針氈,跳起來在衣櫃后,床下,桌子下來回的檢查。
屋子裡是空的,除了我,什麼都沒有。檢查完一遍,我心裡才算安穩一點兒,但是一躺到床上沒多久,那種不安的感覺又讓我心神不寧,重新爬起來再檢查一遍。三番五次下來,我就感覺自己和神經質了一樣。
就這樣自己折騰自己,一直到晚上十點多鐘,實在是抵擋不住濃濃的困意,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的時間絕對不會太長,大概最多也就是一個多小時時間。當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恰好是午夜零點。
卧室里是黑的,唯一的光線就是從窗子外透射進來的一縷月光,在我睜開眼睛的同時,就感覺卧室的氣氛,很不對勁。
儘管光線讓我無法看到卧室里每一個視線無法觸及的死角,但我能感覺到,屋子裡除了我,又多了一個人。
又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