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五十六章:不要恨任何人
月家有的代價,還能是什麼?
晏嬌嬈覺得自己腦袋有點混亂,深思而想卻也想不明白,呂皇說了這麼多,她依舊未聽懂什麼,但心裡隱隱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兒臣不明白母皇的意思,還請母皇明示。」
「蠢貨。」呂皇毫不吝嗇的冷嘲了一句,卻沒有半分想要在做解釋。不該說的她都說的夠多了,晏嬌嬈以後自然會懂她今日說這些的用意。
「……那母皇,怎麼會知道這些?各國都知曉嗎?」見她不說,晏嬌嬈只好無奈換了一個問題,卻也是她心中另一個不解。據她所知,呂皇和月家,應當沒有什麼牽扯吧。
呂皇不語好一會,才晦暗不明的說:「這種事,自然不是各國都知道,朕也是許多年前才偶然,你也莫問了。」
「是。」晏嬌嬈張了張嘴,皺眉了一下,終究沒有問什麼。沉默片刻,見她臉色越來越不好,晏嬌嬈擔憂道:「母皇,要不,兒臣宣太子?」
呂皇搖了搖頭,配上那蒼白的臉色,輕輕一笑:「不必了,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這次醒了,怕就沒有下次了。你初掌大權,許多事不懂,加上這動蕩的時期,朕還是不放心,你的身邊,要多些人才是。」
晏嬌嬈默然,盯著金邊瓷杯中沉澱著綠葉的茶水,淡淡道:「兒臣不想信任何人,也不知道,該信誰。」她又輕輕一笑:「兒臣的運氣不怎麼好,沒遇到什麼可用人,求才若渴啊。」
「呵,果真還是個蠢貨,沒有朕,你是不是打算過不了多久就去死啊?」呂皇扯了扯毫無血色的唇,漆黑的眼瞳中冷然一片,將那轉瞬之間的溫柔掩蓋了。
晏嬌嬈默然不語,直聽呂皇淡淡道:「人不在多,有用即可,朝中官位大小數百上千,真正得用的,卻只有那麼幾個。大千世界那麼多的人,幾個人罷了,還差找不到?」抿了口茶,她提起精神,輕了聲音:「沒有誰是可信的,也沒有誰是不可信的,關鍵,還是要看自己。」
「看自己?」
「你若好,還怕沒有人用嗎?這便是明君之道。」
「兒臣瑾受教。」晏嬌嬈明了一笑,行禮之後,卻見她氣色越來越差,彷彿現在與她言談不過是迴光返照,隨時會離去般,不由愣愣開口:「你死了,想葬那兒?」
「……死丫頭,朕還沒死,你就與朕說這個,是巴不得朕死嗎?」呂皇冷碎了一句,眼底卻並沒有怒氣。
晏嬌嬈撇撇嘴,心中知曉便是她不問,呂皇也會說這個問題的。想著,她側頭看了眼呂國皇城外的方向,雖入目的只是那四四方方的華麗宮牆,卻恍惚看到了那秀麗絕倫的山林。
她從未去過那山,哪怕途經了百遍。
「朕乃皇室,自然,葬皇陵中。」沉默了好一會,呂皇帶著淡淡笑容,一字一頓,清清楚楚的說。
皇陵……
晏嬌嬈心中一震,面上依舊不動聲色:「那許易呢?你可要廢了他?我答應不傷晏傾雪,可沒答應不殺他。」
「殺便殺吧。」呂皇的語氣很是無所謂,氣息漸弱,握在手中的海棠紋金邊瓷杯彷彿也在顫抖,竟是沒了力氣拿捏:「朕,不能廢他。登基時,鎮承諾了先皇,至死不廢他位。」
「你要與他合葬?」晏嬌嬈冷笑,嘲諷莫名:「你也不怕噁心了自己?」
「你不是見過他了嗎?清減至此,模樣還不算噁心啊。」呂皇笑著說道,並沒有半分作假,竟,讓晏嬌嬈看不透她的想法了。
這個恨了許易半生的人,此刻,竟還要與他同穴而葬?晏嬌嬈不知道這是怎樣的心情,也無法理解。
「是見過了,模樣並未改變多少,但人,卻實在是配不上蘭花之意。不過兒臣不懂,他為何至此,還不曾後悔過,只是因為不願意認輸嗎?」
「他的不悔,是真心的。」呂皇一笑,將茶杯放下,還是怕自己睡去將之打碎了:「他那個人,從小就有才華,心機城府,手段風骨,樣樣不差。撇開一切,客觀而言,對我確實是個極好的人。他做的這些事,太子,你相信嗎,他知道後果,甚至知道結局。每走一步,他都知道摔下去之後的後果,比任何人都明白,可他還是走了。你說,這種人,他會後悔?」
「他……」心中一震,晏嬌嬈啞然,看著床上唇角帶笑,不知心緒的柔弱女子,不甚相信她說的話。明知後果與結局,為何還要這麼走?
為什麼,要這麼自己斷送自己?
「你見許丞相後悔了嗎?」呂皇問。
晏嬌嬈沉默著搖了搖頭,看著地上倒映一時無語。
「你見他怪許易了嗎?從始至終,他都在想從我手裡保住他。」
「母皇……」
呂皇輕輕一嘆,眼裡並沒有多少溫柔或者動容:「於你而言,於風……行而言,許易是不公平甚至殘忍的,但現在回顧,朕對他何嘗又公平過,殘忍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至死,都沒有真的傷害過我什麼,除了心。」
晏嬌嬈此刻只靜靜聽著,不做言談,許易的不公平,對的是她和她的父親,她無法體會呂皇此刻的複雜心情。
風搖帷幔協香過,呂皇沒在說話,深邃犀利的眼眸閉了上,氣息越來越弱,彷彿又睡了過去。
「嬌嬈,不要恨任何人,要恨,就恨母親吧,這一切,何嘗不是母親的錯。」
她知道晏嬌嬈要的是什麼,可就如當初對風行的選擇一樣,她裝作視而不見,遵照責任,將不願的,不想的,強加她人。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一直反之而行。
晏嬌嬈身子一震,這是呂皇第一次對她自稱母親,她嗓子突然啞了般,說不出一句話:「母皇……」
「母皇。」
「母皇!」
她喚了三聲,無人回答,床榻上的女子閉著那雙凌厲而疲憊的眼眸,臉色蒼白消瘦,安安靜靜的半倚在床上,那一身高貴的威儀陡然散盡,像一個破敗的娃娃,讓人無端心疼。
「母……親。」晏嬌嬈閉了閉眼眸,輕輕將她扶著躺下,細心蓋上錦被,方才直起身子在床沿站了許久。
燭光忽明忽暗,閃爍著照亮她的半邊面容。
「嘭!」
一座三進三出的精緻府邸中,綠樹成蔭,萬花悠然,寧靜之意卻被那冷冽陡然而起的破碎聲打破。
「人呢?」白景半躺在長榻上,深紫色的對襟錦袍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慵懶的微露月白色三層裡衣,墨雲長發半束,精緻如畫的面容此刻一片冰冷,總覺多情的鳳眼此刻上挑,帶著濃郁的殺戾之氣。
而他面前,跪了一排的人,男男女女,均著黑衣,唯有折畫一襲藕荷色長裙。
「公子……」
「我問,人呢?」白景語氣淡然,卻帶著讓人驚心的威儀。
「是屬下無能,還望公子責罰。」眾人連忙道,頭低的不能再低。
白景一笑,如天際流光驚心動魄,帶著幾分溫和,他緩緩從榻上起身,修長的身影宛如一座高山。
折畫袖子下的手緊了緊,知道自己他們是犯了大錯,心一直提著,感覺到白景走近,直恨不得此刻暈過去。
她也沒想到,一向溫順柔和的夢驚鳶,會做出這種事,防不勝防。
「一個毫無武功的女人,你們都看不住,本公子的身邊,不需要廢物。抬頭!」
折畫一驚,下意識的隨著眾人抬頭。抬眼一瞬,折畫只見一道冷光從眼前劃過,帶著凌厲劍氣,還沒回過神,跪在自己身邊的男男女女數十人,算數倒在了地上,脖子上是整齊的劍痕。
「公……子……屬下……」折畫霎時癱坐在地上,驚恐的看著拿著長劍的白景。
原本守著夢驚鳶的人是她,發現夢驚鳶不見后,她連忙去找了白景,但白景並沒有責罰她,只是讓與她一同守著這裡的暗衛去找,可夢驚鳶不知去了哪裡,待白景回來,依舊沒找到。
整整十日。
在折畫的記憶里,白景不是喜歡發脾氣的人,雖然性格喜怒無常,卻並沒有怎麼打殺過屬下人,竟還算好相處,此刻一身冰冷肅殺的男子,是她沒見過的模樣。
「害怕?」白景擦拭著劍上的血,鳳眼冷冷斜了她一眼,淡淡道:「怕我也殺了你?」
「屬下……屬下有錯,公子要了屬下的命,應該的,沒有錯。」折畫雖然心裡害怕,還是咬牙說道,美麗的臉上一片蒼白。
「嘁。」白景輕聲笑了笑,手裡的劍「唰」的收了起來,穩穩插入了榻邊的劍鞘,他微垂眼眸俯瞰著癱坐在地上的折畫,不冷不熱的語氣略顯慵懶:「我不會殺你,但沒有下次,退下。」
「為什……謝公子不殺之恩。」折畫忍住脫口而出的疑惑,爬了起來,跪著道。
白景挑了挑長眉,竟然好興緻般的道:「你想問為什麼?」
「屬下不敢。」折畫猛搖頭。到了此刻,她才知道,自己一點都不了解這個男人,一點也不。前一刻還對你笑,下一刻就可以送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