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公子難測
「小姐,你怎的起來了,你身子正虛著呢,快快躺下。」
一踏入房內,虞娘便見月淺棲披衣坐在一旁的檀木桌前,連忙放下手中的托盤,將她拉倒床上道。
月淺棲握著手中的古書,清麗的面容浮現哭笑不得的神情。
師父給自己培養的這個暗衛,那裡還像暗衛了,儼然快成了奶娘。
「虞娘,師兄呢?」乖乖喝了補藥,月淺棲淡淡問道。
「公子瞧你無事,一早就走了。」虞娘一笑,將蜜餞遞給月淺棲。月淺棲搖頭推開,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虞娘還喜歡拿糖哄她,再則,補藥並不苦。
沒在說什麼,月淺棲靠在床欄,披著一件銀色衣袍,看著虞娘收拾東西,三千青絲攏扣在身後,絲毫不顯凌亂,清貴冷傲,如同九天玄女。
待虞娘離去,一個身影從穿口躍入,筆直站立在月淺棲床前,滿身的肅殺之氣還來不及收斂。
月淺棲沒有意外之色,小臉上很是平靜,看著面前的青衣男子,問道:「追到了?」
「屬下無能,求家主責罰。」輕珏低下頭。
「細說。」
「屬下本快追上那幕後之人,可就在那時,突然出現了另一波人,武功和屬下不相上下,但無奈對方人多,讓他們將那人劫了去。」輕珏說著深深低下頭,儼然非常自責。
月淺棲沒說什麼,手中把玩著一支玉簪,清麗如芙蓉般的面容一片冷然。
玄月小築最出名的地方就是寫月宛四周延綿十里的玉竹林,而玉竹林在玄月小築中則實為禁地,幾代下來,除了每一任月家主就只有長老才能進入。
只是到了這一任,玉竹林中的人才多了起來,但其間布置的機關陣法知道之人不超過十個,這十個人,都是她最信任之人,如此,該叫她置於何地?
「子夜時,師兄怎麼回來了?」
細想片刻,月淺棲還是問到,清冷的美目斂著,蒲扇般的睫毛垂下,擋了眸中神色。
按照往日里,白景是宿在外頭的。
輕珏看了眼月淺棲,抿了抿嘴,低聲道:「昨夜公子本打算宿在藝客居,可藝客居不知怎的突然走了水,公子掃了興緻就回來了。」
藝客居,連雲城中最清雅的煙花之地,其中姑娘容貌才情皆頂尖,頗受那這個貴公子們的喜愛。
月淺棲冷笑一聲,瞳中顏色更冷,吩咐輕珏以後便在玉竹林中暗守著,不必再回瀲灧閣,便揮手讓他退下。
虞娘和輕珏離開了,偌大的玉竹林中,就只剩下了月淺棲一人。
雕花朱窗外,風吹動玉竹林中的紫竹葉,沙沙的摩擦聲透出了幾分寂寥。
這份寂寥,纏繞了玉竹林百年,也纏繞了月家百年。
發了片刻呆,月淺棲甩掉生出那股悲涼,暗嘲自己越活越過去了,在這裡生活了十七年都不覺得怎樣,如今倒是越發多愁善感了。
穿衣下了床,月淺棲身子還是有點虛,只好時不時扶著竹牆。
玉竹林中的寫月宛,在玄月小築中,是最大的院落,畢竟它包攬了那十里的紫竹林,也是代表家主象徵的地方。
月淺棲熟練的繞過了幾個機關,輾轉了多條廊道,步子才停在了一座黑色石頭砌成的屋子前,這座屋子,是寫月宛中,唯一不是用紫竹建的。
撫摸上石屋的石門,月淺棲清澈的眼瞳中閃過一抹複雜,遲疑片刻,微微用力推了開。
「轟…」
稀疏的陽光投射而入,地上灰層已是很多,可見許久未有人進來過。月淺棲抿唇,心頭劃過一絲悲傷。
石屋不大,一眼就可以望盡,一排排的書櫃有序的排著,只在中間置了個桌案,正對著大門。月淺棲看了一眼,轉身出去端了個水盆進來,開始細細打掃著。
虞娘回來時,尋了一圈,便見到月淺棲渾身髒兮兮的,在石屋裡東擦西弄,像一隻頑皮的貓兒。
虞娘看了眼石屋裡的東西,嘆了口氣,因著月淺棲和她師父的原因,她也不敢請命來這石屋中打掃,沒想到竟落了這麼多塵埃,也是她的疏忽。
「小姐,你怎的做起這些來了,吩咐虞娘打掃便好了。」虞娘站在石屋門口,擔憂的看著墊著腳拿竹卷的人兒。這石屋沒有月淺棲的允許,就是她也不能進,只能幹看著。
「無礙,我來就行,這些年總歸是因為我的心結,才讓這裡成了這樣,師父若知道了,該生氣的。且這些兵書典故,我也該看看了,虞娘,你有事嗎?」月淺棲抱著布滿灰塵的竹卷,到也不嫌棄,側頭問道。
虞娘嘆了口氣,壓著想幫忙的念頭,道:「不出小姐所料,今日各國諸侯王胄的拜帖已經快馬加鞭送來了玄月小築,雷管家已清點了,一個都不少。月末是小姐十八的生辰,這次怕是無法推脫了。」
當今亂世,天下豪傑並起,現其中又以居海國為尊,夏國次之,呂國為後,其它小國散落,可無不是野心勃勃,想一統天下。
而如今這檔口,卻都沖著她來了,不成竟真信了得月家相助便等同已坐半壁江山之話。
月淺棲擦拭竹卷的手頓了一下,緩緩道:
「那便應下」
「諾。」虞娘詫異了一下,退了下去,處理月末接待各國諸侯之事。
待虞娘離去,月淺棲放下竹卷,緩緩坐在了身後的木椅上,稀疏的陽光照映在水中和染水的竹卷上,折射著璀璨的光,晃的月淺棲微微眯起了眼眸。
「師父,我是月家人…」
可,我並不想做月家人啊。
玄月小築座落在烏蒙山頂,四周群山圍繞,風景秀麗卻不失磅礴大氣。
除了月淺棲居住的寫月宛和長老們居住的隱雲山,這一代最讓人望而卻步的,就是白景公子的庭君樓。
白景的身份在玄月小築中很是特殊,好聽點便是上任家主的徒弟,難聽點便什麼也不是,畢竟月淺棲接管了月家,他就不應該還住在玄月小築,但長老們和月淺棲沒說什麼,其他弟子也不敢有言語。
然,就是這樣一個人,三年前卻在天下群英會中奪得第一,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第一公子,名聲絲毫不比月淺棲小。
對此,月淺棲卻是一笑而過。
庭君樓外是烏蒙山的一湖泉水,以前只有夏季才偶爾會看到睡蓮,如今不知白景做了什麼,卻是四季綻開不知季了。
「公子,您似乎格外喜歡這些蓮花呢,看了這些年竟也還這般喜愛。」折畫一身青色的對襟半臂裙,上秀著金色的精緻梅花,白色的披帛垂落在地上,隨著走動微揚而起。
自從這湖中蓮花常開不敗后,白景就時常看著湖水失神,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收了平日里的紈絝輕浮。
白景淡淡收回視線:「確實沒什麼好看的。」
折畫閉了嘴,她侍奉白景多年,自然知道白景不悅時的表現,如今是她多嘴了。
「各國諸侯的拜帖可傳了來?」白景收回視線,執起折畫遞過來的毛尖茶,輕抿了一口。
「傳來了。家主吩咐,迎。」折畫端著托盤,淺笑道。
白景沒有意外,像是早料到了月淺棲的決定,淡淡道:「派人盯著呂國派來的皇女,其他的事,你看著辦。」
「諾。」折畫點頭,接過白景手中的茶杯。
「折畫。」白景突然喚道,細長的丹鳳眼盯著她,唇角勾起,妖冶絕倫。就算是折畫伺候了他多年,也忍不住泛紅了臉。
「公子可還有吩咐?」
「喚花闕進來。」頓了一下,白景說道。
嗯?折畫不解,眨眨眼看著他,愣了片刻才應聲出去,心中頓時微微失落。
在感情的路上,不管是誰,均是平等的,何況她一個普通女子。面對白景這樣的男子,若說沒有半分動心,說出也是無人信的。再則,她侍奉了白景多年,無情也能生情。
她了解他,了解他的一舉一動,了解他每一句話的深意,也了解他放蕩不羈下壓著的愁思,更了解他…是一個無心薄情之人。
可人就是很奇怪,明明知道往前走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可還是義無反顧的粉身碎骨,就因深淵下有可能並非是盡頭,哪怕那份有可能只有千萬分之一。
下樓傳了白景的命令,折畫看了眼不遠處的湖水,水中的蓮花開的正美,她天天能見,但這一刻卻覺得怎樣也看不夠。
彷彿那蓮花,不再是蓮花。
花闕上樓后,白景沒有在倚窗看著湖水發獃,而是細細描繪著一副仕女圖,神情極為認真。花闕看著,覺得自家公子作畫時的姿態,其實也是一副畫卷,比他筆下的畫更美。
「誰泄露的玉竹林機關?」白景沒抬頭,聲音也淡淡,說的話卻讓花闕驚了一下。
「屬下不知,但人是蠻夷的人。」花闕說著,跪了下。
白景神色淡淡,沒說話,只管作畫。花闕靜靜跪著,更是不敢言語。
良久,白景收了筆,看了眼桌上畫好的畫卷,淺淺一笑:「不知小師妹會不會喜歡。」
「公子送的,小姐自然是喜歡的。」花闕適時說道。
白景沒接話,卻是抬手將硯台掃翻,黑色的墨汁頃刻撒在了桌上的畫卷上,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