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打擊【第一更】

第二十七章

雨，不停落下來，花，怎麼都不開。

原隨雲站在冷清的院子門口，什麼都聽不見，熟悉的足音再也不會響起，這個時候他才切切實實的意識到，哥哥不在了，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把他的心臟挖去了另一半，永遠的缺失了重要的一部分。

自懂事起哥哥就和他形影不離，這種雙胞胎的感情，就像是他說上一句，哥哥就能接住下一句一樣，親密無間，無憂無慮，孩童的心思讓原隨雲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永遠過下去。

三歲那年，也是北國初春的時分，他淘氣偷偷到鄉下農莊找小夥伴玩耍，回來后便一病不起，渾身發熱，意識模糊。後來沒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此事，只有哥哥會經常把他抱上抱下，給他梳頭，穿衣服的時候，會經常悄悄的嘆氣，自責自己的疏忽。

但他從不怪哥哥，時隔這麼久，世界的所有圖案都黯淡消失在了記憶里，剩下的只有哥哥，或笑，或樂，三歲的模樣，稚氣卻溫柔可靠。

原隨雲只『看』的到這個，就像是世界只有哥哥，漸漸的，他也認為世界除了哥哥沒什麼會變得重要。

時間過得很快，別的瞎子怎麼長大他不知道，但是原隨雲的每一步都是哥哥拉著走出來，甚至喝的每一口水……直到十歲的時候，他都任性的將所有事都交給哥哥來做。

可是因為父親年邁，偌大的家業砸在兩個幼子身上，所以他們的課程就很繁重，世家子弟要學的琴棋書畫，刀槍棍棒，甚至有上到廟堂天子下到黎民世俗的各種繁瑣禮節，都要一一學習。

原東園本對原隨雲沒有任何要求，但他本就聰慧，也有哥哥白天黑夜相伴著悉心教他識盲字，所以他學的很快，不為人知的快。

可在萬福萬壽園的金老太太過壽時，哥哥的優秀驚艷了所有人，原隨雲不怨沒人注意自己，可是他卻怨這些人，讓哥哥喜歡上江湖，喜歡上武林，自那以後，哥哥就花費大量的時間在習武上。

那年，哥哥拿著金三爺送來的短筏，好像是這麼說的，「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

他不明白，一個忽然出現在世上的小偷為何會得哥哥這樣的評價。

哥哥沉默半晌，莫名的說道:「時間到了……」

原隨雲那時並沒有當做一回事，他也想學武功，但磕磕絆絆總是弄得一身傷，他努力去學，只想追上喜歡輕功的哥哥，絕對不要被落下，可距離越來越遠，哥哥長高了，原隨雲摸到的是對方漸漸俊郎的五官，更加有力的臂膀。

什麼時候，他們之間沒有了擁抱？

原隨雲只能沉默，他最習慣的就是死一般的沉默，摸索在黑暗的世界里，什麼也感受不到，直到丁楓的出現——

哥哥很討厭丁楓，儘管十二歲那年哥哥在江湖遊歷，可卻幾乎每日都有信傳回來，信里關切的話語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暖意，追逐著這種感覺，原隨雲肆意的開始了自己獨立的第一步，出門遊歷，再知道他前腳帶丁楓出門，哥哥後腳就氣急敗壞的趕回家后，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放肆的開心，歡快。

丁楓唯唯諾諾，「少爺想去什麼地方？」

「去……百葉村吧。」原隨雲只聽無爭山莊的僕役總說，從小他就被哥哥帶著在中原鄉間遊玩，可是卻記不得任何片段，所以他想去看看。

第一次離開無爭山莊，讓他印象深刻！

瞎子，原來是這樣備受歧視的，無爭山莊少莊主的身份，原來這般備受江湖人推崇。

不知不覺的，原隨雲身邊也聚集了一些人，是丁楓散播無爭山莊名氣的緣故，可他也栽倒在了這些人身上，第一次受盡屈辱，為了報復這些人，他搜集可以信任的人。

走遍曾經受過無爭山莊恩惠的地方，收攏了無法在這世上活下去的人，建立了蝙蝠島的雛形。

勢力，眾人的畏懼臣服，這種掌握生死的感覺讓原隨雲開始迷失，開始對哥哥又愛又恨，他奢望得到對方的嫉妒，羨慕，不一樣的關注。

但當哥哥出乎意料的出現在蝙蝠島周圍，原隨雲才發覺他渾身在戰慄，是害怕，還是興奮？

哥哥淡笑著面對偽裝的他。

「我似乎沒有說身形，雖然你的身形與我二弟一樣……」

「我不用伺候……不知蝙蝠公子可有時間？」

「……你覺得我樣貌如何？」

黑暗裡，那個熟悉可靠的人影離得那麼近，原隨雲的指尖戳破了掌心，他凝實著前方，茫然失措的回答著這一個個問題。

等他冷靜下來的時候，心裡溢出難以言喻的滿足感，他喜歡這種以陌生身份和哥哥靠近的感覺，說一些從未說過的話。

可是，還不等他足夠成熟，哥哥身邊就出現了一個粘得緊緊，撕不下來的臭蟲，什麼名滿天下，什麼義氣衝天，不過是一個厚顏無恥對哥哥生了齷-齪心思的小賊！那天晚上，原隨雲氣的差點沒當場把楚留香弄死，還是隔壁房間屬於哥哥的足音讓他及時回過神來。

給那小賊足夠的苦頭，第二早，他洋洋得意的感覺到對方快要鑽進地縫裡的表現，原隨雲很清楚，楚留香是不會把昨夜的事情告訴任何一個人的，接下來去薛家莊，他只可憐這所謂的天下第一劍客，現如今這般狼狽的被人抓住了命脈，卻沒想到很快，他自己會那麼那麼的羨慕對方。

原隨雲始終想不通，為什麼哥哥會知道蝙蝠島的事情。

為什麼，那個明明醉酒表達心慕之情的盜帥楚留香，會毫不留情的對哥哥痛下殺手……

為什麼，那天他不再謹慎些，昏睡了三天。

三天，一切都沒了。

……

※我是回憶的分割線※

哀悼？原隨雲對這樣的儀式沒有認知，北國的春天，春光明媚，鮮花盛開，柳枝抽芽，可是他卻穿著一身喪服，站在這裡，迎著所有人同情，可憐，惋惜，或者算計，貪婪的目光。

父親沉痛的聲音明明在耳邊響起，卻好像離得很遠，整個過程，原隨雲都是抽離的，可笑，所謂的無爭山莊少莊主下葬儀式，卻根本沒有屍體，只是一副衣冠！

他現在是無爭山莊的少莊主了，一個瞎子，這樣也好，他不想看到火舌去舔舐林承瑜生前最喜歡的衣服。

原隨雲一言不發的走完整個過程，回到自己的房間，絕望的黑暗無時無刻不纏繞著他，可他依舊漠然的脫去衣物，露出斑駁的傷痕。

這都是他在蝙蝠島上受的傷。

雙手的傷口一刺一刺的疼，癒合又撕開的過程重複了無數，琵琶骨撞在礁石上的淤青觸目驚心，雙腿整條被沙礫劃破，都血肉綻開，又因為海水的浸泡，而泛著蒼白的色澤，甚至沒有疼痛感，因為早已麻木。

丁楓推門進來，想要給他上藥。

原隨雲一聲不吭的將丁楓推開，拿出匕首想要割掉身上的爛肉，可是卻生疏的在背上又添一道道新傷。

這時，門再次被推開，燕小南走進來，強制的給原隨雲灌了一杯麻藥，然後幫他治傷。往日燕小南最害怕給人看傷病，可此時他的手卻很穩當，甚至理智過頭。

「你別亂走，少莊主生前說過，你得關禁閉。」

原隨雲沒有說話，他好像聽到了腳步聲，熟悉的沉穩的，他霍然站起身來，把沒反應過來的燕小南掀倒，也不管他罵罵咧咧的，只伸出手去抓。

什麼也沒有抓到——

哥哥已經死了？

好多次，原隨雲茫然的在無爭山莊亂轉，尋找著林承瑜的腳步聲，軀殼彷彿失去了靈魂，直到有一天，他站在林承瑜的院子里，他聽到了腳步聲，他踉蹌的去追，他大喊道:「哥哥，哥哥，你在嗎！」

「少莊主，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偷東西的……」被他推到的僕役噗通的跪倒在地上，同樣，一聲玉碎的脆響在地上響起。

碎的是他刻的玉蕭。

原隨雲捂臉大笑，淚水溢出，他揚起頭，感受陽光刺在臉上的溫度，半晌后，他驟然轉身，一腳將那個僕役踹飛出去。

在他走後，丁楓將僕役的屍體拉出來。

從此，這個院子塵封。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隨雲的眼下帶著深深的陰影，他看不見的眼眸里空洞，寂寥，他年紀輕輕，就已鬢髮斑駁，腳步沉重，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一天，他暈厥被燕小南搖醒。

燕小南又急又恨道:「你怎麼就成這樣子了？你哥哥還有東西留給你，要你去做的！早知道就直接給你了，你可別敗壞了這些東西。」

這些東西，是一封信，一些地契，還有素手行針的全部資產。

拿著這封信，原隨雲靜默的站在原地，整整一個晚上，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忽然慘然冷笑了起來，想通了一切。

誰會在死之前，就準備好死去的一切！

林承瑜沒有死！不論是誰帶走他，或逼迫他離開！

他都一定能找到哥哥！

林承瑜在這個世界消失的第一年，很多武林中人對無爭山莊傳說中的秘籍蠢蠢欲動，畢竟林承瑜消失了，楚留香也消失了，原東園垂垂老矣。

原隨雲第一次站出來，用幾十種絕技驚艷江湖，短短一個月，便讓武林中人所有人都對他震耳欲聾，聲望直逼當年無爭山莊創始人原青谷的聲望！

第二個月，他將蝙蝠島的殘餘部眾解散，分配到了各地，依照林承瑜的心愿，將素手行針開到了中原每一角。這樣簡單的醫館，所帶來的利益卻是驚人的恐怖，一天只收一診診金，剩下的在日積月累的情況下凝聚了強大的人脈，這也是林承瑜時常能掌握武林江湖最新情報的原因，原隨雲繼承了它，用全部的資源去尋找消失的林承瑜。

第六個月，年約七十的原東園在睡夢中死去，有僕役說他晚上喝了太多生前林承瑜釀的好酒。

這些酒，原本林承瑜生前總笑談要在他婚宴上喝的，原隨雲默默心想，哥哥似乎從來沒有談起過他自己的未來，沒關係，他不會娶任何人，包括最讓林承瑜滿意的金靈芝，若哥哥想讓他娶，除非他出現，親自為他下聘。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

胡鐵花陪著楚留香的三位紅顏知己來到無爭山莊，要去蝙蝠島確認楚留香的生死，原隨雲答應了，但是在踏上蝙蝠島之前，他打昏了這些人，只自己一人上島。

島上……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人。

「咦，怎麼又有一個死也想要破碎虛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