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情債
右小嶷走的時候,整個人都憋屈得慌。
他離開齊若望的宅院,門口等候的人迎了上來。
「怎麼樣,他什麼反應?」
右小嶷搖頭,「看不出來。」
這齊若望和傳聞中大不一樣。
傳言中的齊若望,嬉笑怒罵,喜形於色,是個癲狂的人物,但也很容易被人拿住弱點。可他遇見的這個齊若望,沉穩冷厲,少言寡語,輕易叫人看不出心思,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迎接他的人嬉皮一笑,「不過,能把你戲弄成這樣,也只有齊若望能辦到了。」
當年齊若望聞名江湖,除了琴藝和暗器,還有他總能把人氣炸天的嘴上功夫。
右小嶷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回話,可半晌,他又狡猾地笑了起來。
「被他在裡面一打岔,我倒忘了正事。」
前面駕車的人驚訝地回頭,「你沒告訴他?」
右小嶷微笑,「這可不是故意不說,是真忘了。」
被齊若望落了這麼多次的面子,霸刀堂副堂主忍不住想要知道,當齊若望得知那個消息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呢?
送走了不速之客,廚娘端著剛做好的早膳給齊若望送了上來,邊看他吃,邊心疼道:「這還沒到晌午,老爺就起來了,要不要回去再睡個回籠覺?」
小廝明月也在一旁道:「是的,老爺,乏了就再睡一會吧。」
天已經大亮,此時尋常人家早就起床忙活,便是垂髫小兒,也到了讀書啟蒙的時間。可偏偏這裡的人,全都勸齊若望一個大老爺們回去補眠。
這份驕縱,寵著齊若望,卻全然沒有人覺得不該。
院里的三個人,都是齊若望剛剛離開無名谷時帶回來普通人。
廚娘春嬸,兩個小廝,一個是從她暴戾的丈夫手中救下,兩個是從人牙子手中買下。對於他們來說,齊若望就是給他們再生之恩的恩人。而這恩人對平日里對他們是真的好,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處得久了,也就對齊若望多了幾分真心。
齊若望搖了搖頭,「既醒了,就睡不著。」
春嬸幾人都知道他有心事,面露關切,但也不主動出口詢問。
齊若望看著他們,心裡微暖。恰巧屋外朝陽落在他的手心,他就想起以前,有人對他說的一句話。
【你心中只有恨。難道看不見這世上還有大把好時光,還有很多可以愛可以尊敬的人嗎?】
這世上哪怕再多的不好,也還是有很多好的。
可一個只有恨意的人,是看不見這些。
齊若望收回心神,向廚娘吩咐正事。
「春嬸,這兩日可能要麻煩你多籌備一些了。」
廚娘便問:「老爺,是有客人要來嗎?」
明月也奇怪,「可老爺沒讓我遞請帖出去啊。」
齊若望看著門口,嘴角微勾,「因為這世上很多人,都是不請自來。」
秦衛堂被裁撤的消息幾乎是一夜之間傳遍整個大齊。無論是朝堂官員,還是江湖人,都能覺察出這裡面涌動的暗流,事不關己者紛紛作壁上觀,圍看後續。
而江南霸刀堂的地盤,這幾天也相繼湧入了不少的人。
席辰水坐在酒館二樓的欄杆上,看著下面來來往往的人流。其中,配著刀劍的江湖人在大多數,他們明目張胆違背禁刀令,帶著武器走在大街上。尋常的老百姓遇到這群猛漢,只能退避三舍。
「若是秦衛堂還在,這幫人還敢這麼囂張嗎?」席辰水的語氣裡帶著幾分譏嘲。
右小嶷坐在他身後,斟酒。
「秦衛堂自身難保。」
席辰水哼了一聲,坐回去。
「這些人都是為齊若望而來,真不是你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右小嶷見他懷疑的眼神,苦笑,「真不是我。我既然答應了他,就不會出爾反爾。至於消息泄露,一個人在外行走,總會留下痕迹,也許是被別人發現了蹤跡吧。」
「可你沒提醒他,也沒派人去助他,你就等著看好戲。」席辰水說。
這一次,右小嶷卻搖了搖頭。
「那不見得。」他倒是真是一幅看好戲的模樣,「恐怕,這一次,他並不需要我相助。」
齊若望在江南。
這個消息幾乎是與秦衛堂被撤的消息同時泄出。對於遍尋秦善不見蹤影的江湖人來說,得到齊若望的消息,就是抓住了無名谷迷局的一個尾巴。敢問,世上還有哪個人,比當時就被關在無名谷的齊若望,更清楚那夜發生的事。
無名谷的人和秦善,他們是找不到了,可這不還有一個漏網之魚么。齊若望此人,雖然以性情古怪聞名,卻沒有秦善那麼不好對付。柿子都挑軟的捏,尋找不到秦善蹤跡的江湖人們,便全都聚集到江南來了。
而這其中,有些人的目的卻和他們不一樣。
「蕭公子。」
蕭憶人剛進入小鎮,就被人發現了蹤跡。無怪別的,其他人來找齊若望都是單獨行動、雷厲風行,只有他拖家帶口,還攜著一個處在孕期的家眷。
「展幫主。」
蕭憶停下步伐,對著與他搭話的人拱手。
他一身青衣,隨手只握著一柄蕭,身姿俊逸,氣質出塵,眉目冷然間宛如神仙入世。初見蕭憶的人,都會在意他的容貌,而了解蕭憶的人,更在意他手中的蕭。
那不僅是樂器,還是兵器。
哪怕展強對此人早有耳聞,此刻親眼看到本人,仍然是忍不住心中驚嘆。
驚情手蕭憶,可是與驚影席辰水、驚夢余夢佪齊名的青年才俊,當年並稱三驚公子,不知曾引得多少少女暗自傾心,可是這蕭憶最引人矚目的,卻不是這些,而是他與另一個男人牽扯不斷的流言蜚語。
展強放聲笑道:「蕭公子也是來找人吧。可是你帶著家眷,恐怕不方便登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蕭憶身後的馬車。
馬車裡沉默一瞬,須臾,傳來一個女子嬌軟的聲音。
「展幫主說的是哪裡話。哥哥在外輾轉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我與夫君親自尋來,想要將他迎回家裡,難道不應該嗎?」
隨著話音,一個小腹微凸,容貌姣好的女子掀開車簾。她笑意盈盈地望著展強,倒把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逼得說不出話來。她又看著蕭憶,心疼道:「夫君連日奔波,不如我們休息兩日再去見哥哥。人都已經找到了,總不會再不見了。」
展強見狀,心裡暗諷。
如果不是她肚子里懷著蕭憶的孩子,如果她的名字不是叫齊若蘭,還真一幅賢妻良母的模樣。
江湖傳言中與蕭憶牽扯不斷的男人,名叫齊若望。而蕭憶現在的妻子,齊若蘭,則是齊若望嫡親的妹妹。
說齊若望流落在外,好像當年將他趕到無名谷看押的,不是他們自家人似的。一幅夫妻情深的作態,那搶走自己親哥哥的心上人,逼得齊家少主斷腕絕情的,又是誰?
所以說,世上有些女子,狠起來可半點不比男子心軟。
這座江南小鎮,因為蕭憶與齊若蘭的到來,掀起了更大風波。而正在家裡逗鳥玩的齊若望,很快也得到了這個消息。
「蕭憶?」
聽到明月說出這個名字,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是誰。
「老爺不記得這個人了嗎?」明月歪頭道,「可今天我去街上買菜的時候,大家都在議論淮南蕭家的蕭公子,特地來尋您了。」
「我記起了。」
齊若望打斷他,隨手掰斷一根梅枝,烏黑的眸子里漸漸染上寒意。
「這個人,他欠齊若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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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身後的洞穴內傳來一聲巨響,驚得齊若望抖了抖小鳥,差點忘記自己在放水。他系好腰帶,匆匆往洞內趕去,一邊祈禱著不要看見什麼血腥場面。
可等他進了洞穴裡面,只看到一個人蹲在地上,另一個人坐在石床上閉目養神。
顏漠北站起身來,他看著手中沾滿了灰土的叫花雞,心裡也像落滿了塵埃。
「這是我趕了一天的路,去我們相遇的客棧買的。」
「我以為你會喜歡。」
秦善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顏漠北絲毫沒有自作多情的尷尬,而是笑了笑,「記得那時你搶了店家最後一隻叫花雞,我去找你說理,你卻不理我,連分我半隻都不肯。」他說著,聲音里有幾分委屈。
齊若望在那裡看著這個奇葩,能理你才怪啊,兄台!
「那時我就想,這個人心性如此冷漠,脾氣又這麼倔,偏偏眼睛是那樣好看,要是能專註看著一個人,不知又是怎樣。」顏漠北看著人,溫柔道:「如果我能等到那一天,我定是——」他笑了,沒有繼續說下去。
洞穴內依舊沉默,顏漠北似乎知道今天只能到此為止,便沒有繼續。
他小心翼翼捧著那隻叫花雞,像是捧著無上至寶,離開洞穴的時候,甚至還對圍觀的齊若望友好微笑了一下。
這可閃瞎了齊若望的眼睛。
在人走後,他才忍不住走到秦善面前八卦。
「能把無名谷小師叔整成這幅脾氣的,古往今來,也就你一個了。這顏漠北是誰啊,我剛進來的時候,整天就看到他在谷里作威作福,那人跟肚裡抹了黑油似的,誰都在他那裡討不了好。當時我就看他野性,是個吃人的傢伙。可在你面前,他就跟小狗一樣乖。」
他捅了捅秦善,「這人上輩子是欠了你多大的債?」
秦善繼續裝石像。
齊若望又嘆氣,「不過感情嘛就是這麼一回事。不是你欠我,就是我欠你,欠來欠去的,等哪一天再也換不清了,也就該一了百了。」
秦善睜開眼,看著這個潑猴難得頹靡的樣子。
「你欠了誰的債?」
齊若望抬頭看他,微微一笑。
「是別人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