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招魂
春末夏初,天氣已見炎熱,窗外的樹木顯得格外濃密翠綠。
宋硯正躺在竹子編成的床上納涼午休,只穿著裡衣,腰帶解了,衣服散落開來。有些人穿著衣服,便如同一個文雅的公子,脫了衣服,便露出強健的肌肉來,那架勢一點不比那五大三粗的武將差。宋硯便具有這樣的潛質,可以粗魯的優雅著。謝盞在台階上坐著,根本不想去看他,而是抬頭看著那湛藍的天空。
「你在看什麼?」
一個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謝盞嚇了一跳,心中默念了一遍宋硯看不到他,才安下心來。宋硯便那般散落著一頭的黑髮,自有一番風流不羈的氣質,在他身邊坐下,也抬頭看著天空。
「天空很藍。」
他活著的時候未曾好好看過這個世界,只有死了才這般認真注視著天空星辰、花草樹木。天空很藍,他心念一動,不由得去看宋硯,便看到他俊朗的側顏。他的睫毛很長,那張臉偏柔和卻無絲毫陰柔之氣。他這樣的樣貌在建康城是十分受追捧的。
宋硯仰躺了下去,直直地望著天空:「這樣就像藍天蓋在自己身上一般了。」
謝盞不由得有些好奇,也躺了下去……然後就看到黑漆漆的屋頂。
宋硯突然笑了:「你是不是躺下來了?真好騙。」
謝盞:「……」
謝盞連忙坐了起來,用背朝著宋硯。
時間流逝,天漸漸黑了下來,宋硯入眠,而謝盞卻沒有睡意,便在窗邊坐下。
「阿盞。」
他突然聽到有聲音在叫他,那聲音熟悉而陌生。
謝盞轉頭,便看到元熙帝站在他的身後。他穿著一身紫金色的華服,墨玉冠束髮,露出英武的眉眼和硬朗的面容,一如很多年前的模樣。
謝盞突然有些懵了,獃獃地看著他。
元熙帝是真實在自己面前的,但是卻又似隔著千山萬水,那種模模糊糊的感覺,謝盞怎麼都想不透。
「阿盞,對不起。」他的臉上充滿了愧疚。
謝盞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阿盞,願你來世安穩,願你來世不再遇見我,再見。」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極為複雜的東西,似痛苦,又似不舍,然後最後都化作了決絕。
謝盞再看去的時候,眼前哪裡還有元熙帝的身影。
他應該在潁川王府中,他前幾日還見過他的,所以剛剛必定是錯覺吧。
謝盞再陷入沉睡前,仍是這般想的。
有些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人都是格外聰明的。謝盞就被宋硯的聰慧嚇了一跳。
他的面前擺著一個裝了水的杯子。宋硯手中拿著一本書帖,上面寫了許多字。
「若是我指著的字是你的名字,你便推翻這杯水吧。」宋硯道。
謝盞的目光不禁落在他翻開的那頁紙上,盞字赫然排在第二位。謝盞默默地將手放到了身後,宋硯聰明,但是他並不蠢。
宋硯將上面寫的字都指了一遍,面前的水卻毫無動靜:「我以為我指第一個字的時候,這水會倒。」
第一個字是『嵐』字,是他掛在清嵐院中的女子的名字。
「清嵐若是要回來早就回來了。她能擺脫了我,此時已經不知道魂歸何處了。」宋硯有些自嘲道。
「……」謝盞突然有種慶幸的感覺。謝盞確實是想推的,但是他忍住了,此時證明他果然忍得對。
宋硯將他寫在書帖上的字一個一個劃掉,最後也只剩下一個字了。謝盞看著那唯一剩下的『盞』字,心情變得無比微妙起來。
「這裡待的可是有些無聊?我帶你出去走走吧。」宋硯道。
於是謝盞便跟著宋硯來到了皇宮中。這對於謝盞來說是一切痛苦滋生的地方,即使無聊,他也不想來這皇宮中晃蕩。
宋硯帶著謝盞去了御花園,還未一會兒,便遇著一眾女子遊園。那些女子身上穿著各色的衣服,環肥燕瘦,樣貌各有特點,卻都是一等一的女子。而眾人之中的粉衣女子最為出色,正是這後宮之主,皇后何錦。
謝盞並不想見到她,而何錦已經看到了他們,拋開一眾女子,走到了宋硯的面前,眉宇之間帶著嬌羞的笑:「宋大人。」
謝盞看著她,突然覺得她的樣貌與清嵐院中畫上的女子有點像。
宋硯對著何錦彎了彎腰:「皇後娘娘。」
皇宮之中,眾目睽睽之下,宋硯終於有了收斂。
宋硯的目光落在那一眾美人身上。何錦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這些是謝、王、庾、郗家的姑娘,各個都是國色天香,本宮瞧著好,要給皇帝納妃呢。宋大人覺得如何?」
她臉上聲音里全是笑,但是眼中卻無甚笑意,看著宋硯的眼神還帶著祈求與依賴。
謝盞早就知道這兩人之間的不一般,他不由得去瞧宋硯的反應。
「納妃的事,陛下和娘娘瞧著好便好了。」宋硯道。
宋硯明顯在裝傻,何錦的臉色微微變了,不過她的臉上很快恢復了笑意:「宋大人說的是。」
兩人分道揚鑣,走到無人處,宋硯對著虛空之中道:「你可還滿意?」
謝盞:「……」看到何錦吃癟他雖然開心,但是宋硯這話說的好像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係似的。
「我做事全憑開心,即使被利用也不覺得什麼。」宋硯道。
何錦做的一切,他果然都知道。所以他此時的意思便是不高興被何錦利用了。
宋硯在宮中晃悠著便一不小心晃悠到了太極殿前,太極殿的門緊閉著,看似一切正常,謝盞卻感覺到了怪異。
一股壓抑的氣息落在他身上,他耳邊似有絮絮叨叨的聲音響起,一個籠子正朝著他悄悄打開。謝盞覺得十分不舒服,下意識地想要逃離,而宋硯站在那裡,他走出一段距離便再也動彈不得了。
謝盞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間,恨不得將玉佩從他身上搶奪過來。然而,他始終是遊魂,雖能短暫的時間能碰到東西,卻拿不走東西。
「宋大人,陛下有事,不便見客。」李得清守在殿門口,對著宋硯道。
宋硯眯著眼睛看了太極殿頂部的天空一會兒:「風起的怪異,帶著陰涼的陰氣,這裡面……在招魂?」
李得清只垂著腦袋,不說話。
謝盞卻懂了,桓凜在招他的魂,所以他才覺得有一股力量將他吸向太極殿。
「只是不知是司馬焰的魂,還是謝盞的魂。」宋硯這話是對著謝盞說的。
李得清笑道:「宋大人誤會了,陛下是感染了風寒,不便見客罷了。」
謝盞的腦海中卻全是宋硯的那句話。
元熙帝已經不在了嗎?所以他昨晚見到的也並非虛妄了。
元熙帝死了啊……他心中酸酸麻麻、空空落落,也說不出具體是什麼感覺。
「看來是謝盞的了。」宋硯抓緊了腰間的玉佩,轉身便離開了。
太極殿內殿。
還清上人坐在那裡,身周擺著八支蠟燭,中間以香紙祭著,他盤腿坐著,嘴裡絮絮叨叨地念著一些稀奇古怪的似咒語一般的東西。
一陣風吹過,那八支蠟燭全滅了。
「陛下,沒有反應。」
桓凜的心中說不清失落,還是鬆了一口氣:「所以是已經去轉世投胎了嗎?」
還清上人遲疑了片刻:「也許。」
罷了,去投胎了,司馬焰便再也尋不到他了。
桓凜站起身,朝著偏殿走去,握住那人冰冷的手,一隻手則描摹著他的眉眼。
那天夜裡,桓凜早早地便入了眠,他依舊不曾入夢,倒是司馬焰在他夢裡不斷出現,七竅都流著血,陰氣森森道:「桓凜,你會後悔的。」
「阿盞那般愛你。」
第二天起來,桓凜的臉色難看了許久。司馬焰的聲音不斷地在他的腦海里響起,到最後,他的心中竟也隱隱有了一些莫名的期盼。
下了早朝後,桓凜便去了謝盞以前住的地方。那府邸很大,每一分修建的都十分用心,然後久置不用,已經生滿了灰塵和蜘蛛網。
桓凜從未進來過,卻像是知道謝盞的卧房在何處一般,很快尋到了那個院子。院子里的擺設都是他的喜好。
桓凜直接去了他的書房,裡面的裝飾簡單素雅,雖然蒙上了灰塵,卻也看出了主人的喜好。
桓凜站在門口,恍若看到他坐在桌案後面,點著燈燭,正在認真地寫著什麼。
桓凜走了過去,卻什麼都沒有了,空落落、冷清清,已經沒有絲毫人氣了。
桓凜在椅子上坐下,隨手拉開了最近的抽屜,卻看到裡面堆滿了泛黃的紙。
桓凜隨手抽出一張,字跡是謝盞的,當看清裡面的內容時,他的眼神突然像釘在上面一般,再也移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