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身
血腥,火海,殺戮,死亡。
本來華麗莊嚴的宮殿,如今已經化作一片血的海洋,狂妄的笑聲充斥著整個宮殿,燈光明滅中,隱約照出了那些人猙獰的臉。
一眾柔弱的男男女女被圍在中間,與那些披著戰甲的猙獰士兵比起來,這些人就如同落入狼群中的小綿羊,楚楚可憐,卻更能引起人的欺凌欲。
「陛下,這裡有燕國皇室共十二人,除了燕帝的一個妃子,其餘的都是他的子女,其餘的老女人全都殺了。」一人扯著嗓門道。他說的興奮,人命在他眼中便如同草芥一般。
被眾人簇擁著的是一個高大的男子,姿貌瓖偉,有著氐族人的粗獷,那雙眼睛,便如同山中的猛獸,泛著凶光,因為鮮血的刺激更加兇狠。
「陛下,您挑一個吧,要麼全部送到陛下的宮中?以陛下的能力,這些都不在話下……」
整個大殿中充斥著污言穢語,而那些跪在地上、柔弱的年輕男女們都嚇得瑟瑟發抖。
野獸盯著他們,就像在搜尋獵物一般,突然,虎目男子的目光落在一個少年身上,那少年縮在最裡面,那般小,那般柔弱,然而卻如同天空中最明亮的明珠一般,那般惹人注目。虎目之中光芒大盛,男人走了過去,一把便將那少年扛到了背上。
與男人高大的身材相比,少年簡直是懦弱不堪的獵物,男人的手緊緊地扣住少年的腰,少年根本逃無可逃。
驚恐、絕望,如同一張巨大的網,將他包裹其中。
謝盞睜開眼睛,看著漆黑的屋頂,夢已經醒了,那種恐懼依舊如影隨行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壓下那種驚悸。自他醒來后,時常做這個夢,其實也不完全是夢,而是來自那個少年的記憶,在那無盡的恐懼與折辱中香消玉殞。
一年前,他從少年的身體中醒來,當他站在鏡子前的時候,依舊看到臉上還未褪去的驚悸的表情。少年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對他而言,秦堅便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魔,囚禁他,折辱他。秦堅就像一隻野獸,根本不懂感情。在他眼中,少年便是一個好玩的寵物,他喜歡看著他絕望的神情,喜歡在他瀕死時突然放開他。自小嬌生慣養、受盡寵愛的少年,又如何受得住他的折磨?
謝盞睜開眼睛的時候,感受到了少年強大的意念,便是逃。逃出秦宮,逃出秦國,逃開那個恐怖的男人的鉗制。他重生在死去的少年身上,雖然不是入輪迴,忘記前塵,但是能逃離過去,對於謝盞而言,便是驚喜。
這是上天給他的重生的機會。
也是他運氣好,他剛醒來不久,南楚混亂,秦堅氣勢洶洶地要與南楚一戰。秦堅本是要帶著他一起去的……後來謝盞想起,也覺得有些怪異,秦堅一世梟雄,少年於他而言不過一個小玩意,又如何會帶著他去這可能決定天下一統的戰爭?或許在秦堅眼中,這少年也不止一個小玩意那般簡單吧。後來經一眾人的勸導,秦堅也不是剛愎自用之人,便放棄了這個想法,也因此,謝盞逃過了一劫。
謝盞虛長這少年十餘歲,然而讀書與見識都比這少年厲害許多,他在朝堂中近十年,早已看慣了朝堂中的波雲詭譎。少年雖然年幼,但是慕容一族都是驍勇善戰的,所以並非柔弱不堪的。謝盞不懂作戰,但是懂人心,他用半年時間逃出了秦宮,而無論他跑到哪裡,秦堅隨後都會蕩平那座城,直到最後,他逃到了彭城,這是南楚和北秦交界之地,因為南楚的制衡,謝盞才稍微得了喘息的時間。
這一年下來,他也並非一無所有。西燕皇族後裔的身份並非完全無用,他如今擁有自己的軍隊,也護得住暫時的安寧,至於接下來的事,便只能想一步走一步了。
然而,縱使這般日子,也比他過去的日子好了很多。這樣的時候,他才是真實活著的,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跳,感覺得到自己的體溫。
這一夢之後,謝盞再也無法入眠,他從床上爬了起來,然後將那銀色的面具扣在了臉上。少年的容貌實在太過漂亮的驚人了,物極必反,艷極必傷,少年的悲慘本就因這容貌而生,如今遮住也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他起身,打開窗子,外面的月光很亮。
冷風灌了進來,彭城不比建康,寒冷了許多。一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謝盞轉頭看去,他的身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
那人的臉隱在黑暗裡,隱約間只有俊朗的輪廓,他身上穿著黑衣,幾乎與這夜色融為一體,手上抱著一柄劍,就像一個劍客。
劍客,這個詞對於謝盞來說是十分陌生的。他見過的有兩類人,一種是士,風流名士如謝何,如王苛,一種是將,宋硯便是武將,桓凜也是武將出生。這兩類人身上的氣質是截然不同的,一種淡,一種烈。而身邊的男人,卻不屬於這兩種。他有一柄劍,有將者的氣勢,然而,他卻是不受拘束的,是自由的,拿著一柄劍便可以走遍天下。
謝盞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阿嵐,你也睡不著?」謝盞問道。
半晌后,沒有人回答他。謝盞轉頭看去,那人已經消失了,房間的某一處,傳來了平靜的呼吸聲,似沉睡。那呼吸聲回答了謝盞。
謝盞嘴角扯出了一抹笑,躺回了床上,閉上眼睛,再次睡去。
謝盞將秦國派來的使者趕出軍營的事很快傳了出去。一眾將士們都感嘆將軍做的好,解了一口氣,只是這解了氣,之後的事便煩躁了起來。要是那秦堅真的火了起來,一腳踏平了彭城,他們可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慕容鷲雖是西燕皇族,然而因容貌過於秀麗,身材過於羸弱,他往那裡一坐,那些人的眼珠便烏溜溜地轉著,總忍不住往他身上看著。突然,一個人往他面前一站,很快擋住了那些人的目光。
「嘔……」
「阿丑,你快走開。」
「快走快走,被你丑哭了。「
頓時一眾狼嚎聲。站在謝盞面前的人,手中抱著一柄劍,氣勢風度並不差,只是臉上有幾道橫貫左右的疤痕。本來也算不上丑,只是他們看多了慕容鷲,在看其他人便容易產生這種感覺。
「阿嵐。」謝盞出聲。
那些人無論怎麼嘔吐怎麼驅趕,阿嵐都無動於衷,只有當謝盞出了聲,他方才走到了謝盞的身後,讓那一眾將士看到主將的身。
那些人頓時老實了,認真商討起對策來。
「將軍,剛收到密報,秦堅親自帶著人從長安出發了,怕是來者不善。」
他們一路跑,秦堅一路追,不知道被踏平了多少座城,這些人都怕了,也因此,慕容鷲的叔父都不敢收留他們了,給了他們一些糧草,就讓他們上路了。
「彭城臨著南楚、北秦,大將軍的後燕,秦堅若真要打,其實很簡單,但是南楚應該不會坐視不管。這不是最壞的,最壞的結果便是秦堅聯合桓凜,直接將彭城踏平了,然後在這裡繼續交戰。」
彭城易守難攻,南楚與北秦交戰頻繁,便也藉機歇息片刻,但是真要打起來,彭城恐怕難保了。
「將軍,其實我們還有一個選擇,就是趁秦堅打進來之前,先投靠了南楚。」有人道。
秦堅一心想要滅了他們,南楚與北秦對峙,說不定會放他們一條生路。只是這生路,卻也未必是什麼好路。
謝盞的太陽穴猛地跳了一下,面具擋住了他眉宇間的陰鷙,他揉了揉太陽穴,平靜道:「今日議事便到此,待我好好想想。」
那些人都退了下去。
不會沒有退路的,不會走到絕境的,他要好好想想。
帶著薄繭的指腹在他露出的肌膚上戳了戳,謝盞抬頭看去,便看到一雙眼睛,帶著擔憂與安撫。
「阿嵐,我沒事的。」
——
北秦的使者剛出發回長安,秦堅便已經來到彭城邊了,所以他們的匯合地點是在彭城外。
「所以,那個小傢伙將你們從軍營里趕了出來?」男人的眼中,除了嗜血的光芒,還帶著一抹興味。
「是啊,陛下,慕容鷲太囂張了,根本不將北秦放在眼裡。」使者懷著怒氣,在男人面前的話自然是煽風點火。
「一年了,這性子倒是越來越烈了。」男人的眼光暗了下去,「不過他玩得也夠了,小鳳凰是該回籠子里了。」
秦堅將派出的使者趕了出去,拿出小鳳凰的畫像來細細品讀。一年了,他的小鳳凰不知道有沒有長大,還是更加漂亮了呢?不過籠子里的東西,還是乖順一些的好。他還是懷念那個在他懷中瑟瑟發抖的小鳳凰,目光緊緊地跟隨著他,像個警惕的小動物,他隨便動一下,小鳳凰的眼神便忍不住瑟縮一下,比他逗過的很多東西都更加有趣。
「陛下,您真的決定踏平了彭城?」他的心腹問道。
「未嘗不可。」
「陛下,南楚的皇帝桓凜也在這城中。」
「他不是忙著尋神問道嗎?怎麼問到這彭城來了?」秦堅的臉上略微有些詫異。
「或許是因為這城中有仙氣?」他的心腹也難得幽默了一把,「呵呵。「
秦堅木著臉看著他。
「呵……」心腹的笑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