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明明離夏日尚遠,耳邊卻響起了夏蟬鳴叫的聲音。
那聲音聒噪得很,惹人心煩。
辛四娘不耐煩地睜開了眼,見到眼前那全然陌生的景色,不由一怔。
她回想起剛剛經歷過的事情,下意識去尋百里屠蘇在哪,卻見他正趴在自己身邊,一隻手牢牢握住她的,生怕與她衝散一般。
辛四娘微微一笑,輕聲喚他,「屠蘇,醒一醒。」
百里屠蘇有些迷濛地睜開雙眼,帶著點鼻音,「四娘?」
他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揉了揉眉心,似乎想起了什麼,連忙轉頭上上下下地看著辛四娘,緊張道:「你沒事吧?」
辛四娘晃了晃他們緊握的雙手,笑著說道:「有你牽著我呢,哪有什麼事。」
百里屠蘇緊皺眉頭,自責道:「若不是因為我,四娘你也不至於到……唔?」
「你又把責任全都攬到自己身上了。」辛四娘的拇指與食指捏在他的兩邊臉頰,讓他說不出話,笑眯眯道,「我倒是比較想聽你說『幸好四娘你來了愛你么么噠』來哄我開心。」
百里屠蘇:「……」
兩人相伴,確實要比一人獨自迷茫要好上許多。
百里屠蘇看了看辛四娘,握著她的手,低聲道:「幸好你來了。」
辛四娘勾著他的手指,挑眉逼問道:「然後呢?」
百里屠蘇的視線開始游移不定,幾次張口欲說,但又難以直白說出。
辛四娘勾唇一笑,胳膊環住他的脖頸,軟軟倚在他的懷中,微仰著頭。
四目相對,她眼神勾魂,聲音輕輕柔柔道:「然後呢?」
百里屠蘇怔然了片刻,嘆息般喚了一聲,「四娘。」
辛四娘微歪頭,滿是不解地望著他。
他雙手環抱住她,略帶苦澀般在她耳邊悄聲說道:「我心悅於你,想要與你白頭偕老。」
辛四娘眨眨眼,笑著道:「這是好話,怎麼你瞧起來可不像開心的樣子。」
因為辛四娘是獲得了永生的狐妖,而他只是個凡人。
不論煞氣存在與否,他都不能陪她走過漫漫長生之路。
顧元青還有機會轉世,而他卻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若是死掉了,便只能化作荒魂消散於世間,再也見不到辛四娘了。
百里屠蘇緊了緊懷抱,低聲道:「四娘,與你相識起的每一日,我都十分開心。」
辛四娘覺得百里屠蘇的情緒有點不太對勁,一時想不通因為什麼,便默不作聲,只是安撫般拍拍他的後背。
百里屠蘇沉默了半晌,沙啞著聲音道:「四娘,倘若有一日我敵不過煞氣,入了魔,變得六親不認。你與師尊都不必動手,讓我自行了斷吧。」
師尊曾對他說過,倘若他入了魔,師尊會親手將他斬殺。
然而親手斬殺親近之人的痛楚,百里屠蘇能夠明白,所以他寧願選擇自己了斷。
可他又是捨不得師尊和辛四娘的。
辛四娘的動作一僵,微微抬起的那隻手,半晌都沒有落下。
百里屠蘇沒有察覺,繼續嘆息著道:「若我僥倖,爭過了煞氣,熬到了垂垂暮老,你也不必傷懷。即便化作荒魂,我亦與清風明月同在,守在你的身旁。你若是……」
尋到了心儀之人,不必顧念他,就此將他忘記吧。
然而這話過於苦澀,即便是在腦中想一想,也覺得舌頭髮僵,什麼都說不出來。
一直以來,辛四娘不說,百里屠蘇也總是避開這個問題。
然而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他開了口,就好似遺言一般,將想交代她的話,盡數都說了出來。大抵還是因為他能感受到,自己已是越來越難以壓抑體內的煞氣了。
他道:「我此生命途坎坷,但能與四娘相遇,是我的福氣。」
辛四娘聽百里屠蘇自暴自棄本是想動怒的,然而聽到最後一句,她卻怎麼也生氣不起來。
她眯起眼,冷著聲音道:「是誰同你說荒魂的事的?」
百里屠蘇搖頭,「無人同我說過,可我多少也查了一些。」
辛四娘嘆口氣道:「罷了罷了,也是怪我。有些事我只顧著自己去做,卻忘記同你講明。」
她頓了頓,指著一塊空地,對百里屠蘇說道:「在那坐好,辛夫子要講課了。」
百里屠蘇:「……」
辛四娘見百里屠蘇乖乖坐下,開口道:「血塗之陣的事,閑暇時,我曾同你講過。你可還記得?」
百里屠蘇點頭道:「記得。太子長琴便是被血塗之陣分離了魂魄,成了焚寂劍靈。」
辛四娘滿意一點頭,「那血塗之陣的創作者是一個名叫襄垣的人。」
百里屠蘇微歪頭,「襄垣是何人?」
辛四娘隨口解釋道:「襄垣是襄鈴追溯到上古時期沒有血緣的魔族小叔。」
百里屠蘇:「……」
不要因為名字里有相同的字就強湊親戚啊!
辛四娘之後的講解倒是很認真,將族長同她說過的話盡數講給了百里屠蘇。
百里屠蘇低吟一聲,「始祖劍……始祖劍是在哪裡?」
辛四娘指了指天,「上面。雲頂天宮。」
百里屠蘇微蹙眉頭,「那劍由天帝伏羲封印,四娘你去喚醒襄垣不會有危險么?」
辛四娘無所謂道:「要說有也有,要說沒有也沒有,全看天帝如何去想了。」
百里屠蘇不贊同,「這般危險……」
辛四娘打斷他的話,裝著委屈道:「我都願為你以身涉險,你居然早早放棄,是不是心裡還想著把我推給別人?是你說要風雨同路的,你怎的就要先逃呢?」
百里屠蘇啞口無言,垂下頭,「是我的錯。」
他用小指勾住她的,輕聲道:「日後這種話,我不會再說了。也不會再起將你推給旁人的念頭……但由我陪著你,當真可以么?」
辛四娘屈指敲他的頭,「我認定你了,你就算不願意也逃不掉。」
百里屠蘇搖頭,「怎會不願意。」
他微勾唇角,露出淺淡卻透著欣喜的笑容,輕聲道:「這麼多年,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沒想逃,也逃不開的。」
辛四娘盤腿坐在地上,手撐下巴,哼哼兩聲,「撩我倒是一溜一溜的,一點實際行動都沒有。」
百里屠蘇一怔,兀自在那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麼。
他極是敏捷地拉過辛四娘的手,將她攬在懷中,低頭親了親她,溫聲道:「別生氣啦。」
辛四娘有些驚訝他居然這般主動,手指撫了撫唇角,納悶道:「你什麼時候還學會了這一手?」
百里屠蘇老老實實道:「你給我的話本里寫過該如何哄女孩子開心。」
辛四娘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這麼好呀……下次再送你幾本好了,讓你進步一下。」
百里屠蘇:「……」
到底是怎麼個進步法?
辛四娘站起身,將百里屠蘇拉起,「算了,這次就先原諒你。下次可沒這麼輕鬆了。」
百里屠蘇無奈一笑,語氣不自覺帶著幾分寵溺道:「好好好。」
辛四娘環視了一下四周,「不過喚醒襄垣還需要這個銅鏡。雖然我是讓花滿樓通知沈朱雀去叫你師尊過來,但我們自己也得想個法子努力出去才行。」
百里屠蘇驚訝,「師尊要來?」
辛四娘走到一個樹下,拍拍樹榦,隨口道:「算算日子應當要出關了。」
辛四娘是故意進來這鏡中世界的。
她隨著花滿樓從房間出來時,在銅鏡的鳴動之前感應到的,是那股凡人身上帶著幾分似魔非魔的氣息。
她便猜到是那個拿著另一面銅鏡的人又重新出現在了花府。
辛四娘雖然不知道另一個銅鏡是個什麼模樣,又有什麼作用,但她覺得用法估計和她手中的那個相差不多,無非就是將人關在裡面。
銅鏡在她手中,那人應當有所忌憚,不敢貿然過來搶奪。
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抓個人質,讓她心甘情願用手中的銅鏡交換。
而在這之中,能讓她心甘情願的,也就只有百里屠蘇了。
沈朱雀將內丹給予陸小鳳應當是極為隱秘之事,可他卻極為清楚。
所以辛四娘想,他應當是細緻調查過一些事情。
更何況在客棧中,他已知曉辛四娘與百里屠蘇關係親密,更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與其讓百里屠蘇獨自一人呆在裡面不知情況如何,還不如由她一同進去。
於是,辛四娘便故技重施,將幻術擬作的假銅鏡交給了花滿樓,假裝銅鏡不在她的手中。
她在花滿樓的身邊,而花滿樓身上還殘餘著石靈附身過的氣息,那人只是個凡人還難以分辨得那般細緻。
然後一切按照計劃而來。
那人相信了花滿樓身上的魔鏡是真的,但辛四娘站在花滿樓的身邊,他有所顧忌,還是會沖著百里屠蘇而去。
但他卻是想聲東擊西,將辛四娘也一併收進銅鏡之中。
畢竟辛四娘全然一副「你敢抓我男人我端了你老巢」的兇悍樣子,留著實在是危險。
辛四娘也清楚他的心思,自己踏入陷阱,帶著百里屠蘇進了這鏡中世界。
如此,也能保證這銅鏡仍然還在辛四娘的手中。
而辛四娘選擇踏入陷阱,而不是直接去揍那人,不過是因為這種方法穩妥一些。
若是他抓走百里屠蘇直接逃了,便只能陷入被動的不利情況。
如今他們二人雖在這鏡中世界,但主動權多多少少還是握在辛四娘的手中。
那人應當是想,花家名聲在外,救命恩人被雙雙擄走,他們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更何況那鏡子本就與花滿樓無關,與他交易顯然會比辛四娘要輕鬆許多。
辛四娘在附近看了看,沒有發現花滿樓的身影,便站在原地沉思了一會。
按理講,想要那銅鏡,就直接把持有銅鏡的那人也一併套進來就好,何必費盡心思搞什麼交換。可花滿樓沒有進來,也就是說,銅鏡或許是不能出現在另一個銅鏡世界之中的。
指不定就是他們能夠出去的關鍵。
然而辛四娘想是這般想,穩妥起見,她還是需要外援。
辛七娘是不用指望了,原本幻術就不精通,現在更是什麼都不會。
而沈朱雀的內丹給了陸小鳳,法力失了一大半,但好歹是個凰鳥,遠行傳話還是可以的。
至於傳話給誰,辛四娘想來想去,排除掉族長和她家那堆不能打的,想來想去也就只有紫胤真人了。
她反手一轉,手心中閃現出一個類似於道士捉鬼時用的三清鈴。
辛四娘將那鈴鐺給百里屠蘇,說道:「你時不時搖一搖它。」
百里屠蘇接過,隨手搖了搖,小錘擊打在鈴壁,聲音清脆悅耳。
他不解道:「這是什麼?」
辛四娘答,「引路鈴。怕你師尊來的時候別跑偏了。」
百里屠蘇:「……」
話音剛落,就聽有人輕咳一聲,道:「不知可否向二位問個路?」
百里屠蘇轉身看去,不由愣在那裡。
那人與紫胤真人長得極為相像,他摸摸鼻子,玉樹臨風地立在那裡,笑容帶著幾分輕佻。
他下意識道:「師尊您老人家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呀……」
那人立刻道:「我可一點也不老。」
他看了看百里屠蘇,笑著說道:「我怎麼不記得我還收過你這樣俊俏的徒弟。」
百里屠蘇轉過頭,問辛四娘,「這個人說話怎麼怪怪的?」
辛四娘啃著從樹上摘下的果子,漫不經心道:「他們武俠人說話都這樣。」
百里屠蘇好奇,「哪樣?」
辛四娘覺得這野果好吃,便塞給他幾個,簡潔道:「天然基。」
百里屠蘇:「……」
感覺不是他該涉足的領域,還是不要細問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