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有備而來
第六十五章
文藝界報壇有漸漸復甦的傾向。
當向晚晚的小說連載漸入佳境之時,石蕊姑娘早就已經刪刪改改幾經易稿,摩拳擦掌地準備用石中火的名義在文藝界大展身手。
然而卻有人搶了先。
天哪,居然有人搶了先,這怎麼能忍呢?忍了的話她石蕊的江湖地位恐怕不保了吧?
再三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石蕊姑娘深呼吸數次,這才調整好心態,
搶在她前頭的這個人署名「揭海生塵」,石蕊一看便撇撇嘴,這明顯是個筆名,還是個新人。她這幾年混跡文壇,從未見過這個名字。不過指不定是哪位同道中人的新筆名也說不定呢?如果是新人……分明《昌報》上所以關於向晚這個筆名的一切,都該是她石中火的專場,誰允許這個「揭海生塵」未拜碼頭倒是來砸場子了?《昌報》的編輯大約也是老糊塗了,要不就是負責的是個不懂事的新編輯,這篇稿子,怎麼就搶在她前頭髮了呢?
帶著這樣的偏見,石蕊姑娘這才繼續看了下去。
………………
「由於機緣巧合,不久之前我開始看向晚先生的文章。此間因緣暫且按下不表,此後我成為向晚先生的忠實讀者……」
石蕊姑娘讀到這裡便不屑地想,成為向晚晚的忠實讀者——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么?
「其實按照往常經驗來說,我對此類文章實在是有些偏見的。倒也非乃那些大眾的偏見,曰小報上之文字實則『媚俗』云云。以吾之拙見,此類報紙之內容是以趣味為中心,謂之『不談政治,所謂國家大事,概不輿聞』,豈非無可取之處?」
——這話說的還中聽,但是口號誰不會喊?觀點誰不會表達,倒要看看你如何有理有據地繼續說下去。
「丹尼爾·貝爾認為,在農業社會,『人們對世界的看法則受到自然力量——季節、暴風雨、土壤的肥瘠、雨量的多少、礦層的深淺、旱澇變化等因素——的制約。生活的節奏是由這些偶然事件造成的。時間感就是一種期限感,工作的進度因季節和天氣而變化』。消閑娛樂主要是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及農活忙閑的自然節奏而進行。在農民的生活理念中,沒有休閑,只有強體力勞動之後的休憩。即使有節日大型集體娛樂,也是臨時性質,不外拜年賽會□□、婚喪嫁娶演戲等。參與的人員僅限於家族、鄰居、村民等,不是公開的社交活動。而城市市民由於謀生的手段不同於農民,他們不再像農民那樣整日被拴在土地上,而是具有更大的靈活性、活動性和自由度,有較多的閑暇時間。因此,市民的娛樂休閑具有日常性特徵,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內容。」
——看到這裡石蕊姑娘斷定寫這篇文章的人實在是個學院派,還是個新手。即便如此,這個揭海生塵倒也算是深諳辯駁之道,這一大段的大帽子扣下來,想要反駁他的人也得仔細掂量掂量了。
「然而凡事有度。我們平常看大報,像是和太太談天,她老是板著臉,不是告訴你家裡錢不夠用,就是告訴你家裡兄弟吵架,使你聽得膩而且煩。偏是翻翻小報看看,她會嬉皮笑臉的逗著你玩。姨太太逗著你玩,使你笑眯眯的開心,我羨慕你;姨太太稍微不規矩一些,出言稍微欠莊重一點,我原諒她。但是一位姨太太若像現今上海的一般小報似的,開口『曲線美』,閉口『青筋美』,千方百計的引誘你到她身上去消遣,不消幾天使你神志萎靡肌骨消瘦,對於這樣的姨太太,我便時常露出一種不很恭敬的態度。」
——看到關於姨太太的論述,石蕊姑娘只覺得,這個揭海生塵,有備而來。至少揭海生塵仔細研究了《昌報》的發展,以及《昌報》編輯的喜好。石蕊大概猜出是哪個編輯審的稿子了——天知道這個編輯是多喜歡用姨太太來打比方。之前他還在《昌報》上發了一篇取名《昌兒》的文章,立意本是紀念《昌報》創刊二周年,卻用不倫不類的小說敘述體,牽強附會地扯出了一則關於一個老翁、二個姨太太、二天一周期、生一個兒子的荒唐故事。石蕊姑娘讀過之後只覺得……這是什麼鬼?偏偏編輯大人他還自鳴得意得不得了。後來石蕊姑娘才發現,這位編輯大人是多喜歡用姨太太來打比方。
這個新人……不得了。石蕊姑娘凝重地翻過一頁,繼續看了下去。
「小報文人沒有那樣全力地批判都市的罪惡,小報缺乏的就是精神抗爭,從而也就失去了對未來文化理想的追求。夜色中的□□在精英作家的筆下總是一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樣子,總是被渲染成血淚斑斑的勞苦大眾婦女。小報也曾記錄了「在刺骨的寒風裡、在漫漫的長夜中,鵠立街頭的□□們」,併發出憐惜之聲,但小報並沒有興趣探究她們身後的故事,更不會慷慨激昂地詛咒富有階級,只是悄悄地提醒她們應該在夜間「補些小食兒」,吃點「街頭的餛飩」,一點若隱若現的悲憫就彷彿被湮沒在「飲食指南」中了。然而在向晚先生連載的新文《少年游》的最新章節中,我們看到的,並不是這樣……」
——石蕊姑娘精神一振,覺得揭海生塵,要入正題了。
正待她要細看之時,視野被人遮蓋,報紙卻被人奪了去。
「在看什麼呢?一會兒傻笑一會兒面色凝重的,該不會又是你那向晚先生的新作吧?」林澗泉隨意一瞥,瞥到「揭海生塵」這個名字,也沒有在意,只是笑著說,「聽說宋園上了新戲,我拿到了幾張票,要不要一起去聽評彈?」
正到關鍵時候被人打斷,石蕊姑娘有些惱怒道:「林澗泉!你膽子肥了啊?翅膀硬了是不是?一天不打就不舒服了是不是?還給我!」
「好好,還你還你。」林澗泉無奈道,「反正大概還是關於你最愛的向晚先生的文章吧?」
石蕊姑娘一把將報紙奪過來,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在和自家小女朋友交往的這期間,別的沒怎麼學到,除了認慫認得飛快以外,林澗泉早已修鍊得臉皮變厚了許多,當下便湊上前去,「看什麼?一起看一起看。」
見石蕊姑娘沒有出聲反對,他猶豫了一會兒,便又厚著臉皮湊近了些。好的,夠了。凡事有度,再這樣繼續下去,恐怕會被推得更遠。再三確認之後,林澗泉對眼下的這個距離很滿意——比之前的最高紀錄還要近上那麼一點點的樣子。於是他拚命收回發散的思維,努力逼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文章上。
等等……等等!為什麼看上去這篇文章這麼眼熟?
林澗泉努力回想之前隨意一樣瞥過的署名,什麼來著?碧海潮生?霧海生波?江海餘生?東海生桑?管他什麼名字,總之,有海有生就對了,是吧?
「豈有此理!」石蕊姑娘拍案而起。
林澗泉眼皮跳了跳。
「這個揭海生塵,根本就不是寫的書評!他、他就是借著向晚晚……向晚的名義,輸出自己的價值觀!」石蕊姑娘一扭頭虎虎生威地望向林澗泉,「你說是不是?!」
林澗泉忙不迭地點頭:「是!是!」兄弟我對不起你,但是這是權宜之下的權宜之計,你要原諒我!
「我就說怎麼會有人比我快?怎麼會有人比我更了解向晚!這個揭海生塵根本就是只看了上上期的連載,寫到商承影小少年誤入伎館那一章的故事!」石蕊姑娘越想越生氣,「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核心!」
林澗泉:「是是是,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核心……等等,伎館是什麼?是我想的那個伎館么?」
「都說了是誤入!誤入!」石蕊姑娘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怎麼了?有意見?寫古時候的故事寫到伎館怎麼了?現在都還有呢!像眼下,那個出身於紳士家庭、本人又中過秀才的黎柏園在租界辦小報、寫小說,首創為□□開花榜之先例。又不是迂腐書生,你反應這麼大做什麼?」
林澗泉覺得自己每一日都在刷新對石蕊姑娘的認識。不過也是他大意了,都是這個圈子裡混的人誰都別小看誰。他以為石蕊姑娘她不懂?其實她可能懂得比他還要多……想想真是不甘心。而且那個向晚先生新近又開了新連載,他都沒有在意,之前聽鄭海生說了,他才知道。
是該狠狠補補課了,或許還應該請教請教鄭海生?林澗泉若有所思。
石蕊姑娘卻忽然想到了什麼,眼光一瞥,問道,「你之前說,要請我去宋園聽評彈。」
「對。」林澗泉老實點頭。
「我不要去宋園,我要去梨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