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一句「唐糖，我愛你」

中午時分，雲仲賢醒了。

人很虛弱，所以雲家的人根本不敢把真相告訴他。只是一味地給他打氣，希望他能挺過來。

韓非常怕刺激到他，一直在病房外呆著，不曾出現在他面前。

不過，雲仲賢醒來沒多久又昏睡過去了。

慕容詩雅從病房裡走出來，靠到韓非常懷裡，掉著眼淚問：「怎麼辦？他要是知道他的兩條腿沒有了，他一定會受不了的。」

韓非常一聲不吭，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除了雲仲賢自己，沒有人能幫得了他礬。

其實在部隊里，韓非常不止一次見過這樣的意外。但是當兵的人意志比一般人更強大，所以他們都會頑強地挺過來。有的人身子殘疾之後還不願意接受國家的幫助，愣是要靠自己討生活。

但云仲賢很難做到，因為他從出生到現在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根本經不起這樣致命的挫折。即便能扛住，恐怕也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當然，只要人還活著，還願意去堅持，總是能看到希望的。

等慕容詩雅冷靜一些，雲飛揚走了過來。「非常，你也在醫院守了兩天。現在仲賢也度過危險期了，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韓非常沒有什麼異議，打車去了幸福之家。

這個時候外面很多流言蜚語都是針對他的，所以他沒有回消防隊，擔心給他們招惹麻煩。

幸福之家的房子還是那溫馨整潔的樣子，但是因為少了母女兩搞怪而暖心的互動，不免顯得有些冷清。

韓非常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感覺似乎都有臭味了。所以趕緊鑽進浴室，洗了一個戰鬥澡。

躺在唐糖那充滿少女氣息的床上，想著在遠方玩兒的小姑娘，突然又沒了睡意。他打開手機，查閱唐糖在微信上發過來的照片。看到那張跟外國帥哥一起的照片時，特別想把她按在腿上打屁股。但是看到她攤開掌心，讓他看摔倒時候擦破皮的地方時，馬上又轉為心疼……

到底還是忍不住，撥通了她的號碼。

充滿活力的聲音立馬傳了過來。「大叔，你終於捨得理會我啦？告訴你，我生氣了，你看著辦吧！」

「那我要怎麼做，你才不生氣？」

「這樣吧，你說一句『唐糖我愛你』，我就原諒你啦！快說快說。」

其實不過一句話而已，簡單的五個字，但是對韓非常來說還是有點難。

唐糖等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失望了。「臭大叔，叫你說句好聽的就跟要了你的命似的，討厭！這說明什麼？說明你一點兒都不愛我！我傷心了，我不想理你了！」

「唐糖，不是，真不是這樣。」

「那是怎麼樣？我又沒要你天天說，就一次而已，有這麼難嗎？你聽著——」

韓非常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再然後，那邊傳來她大聲的叫喊。

「韓非常，我愛你！」

「聽到了嗎？你看，我敢對著那麼多人說我愛你，你就對著我還開不了口！你肯定是不愛我，你一點兒都不愛我！你就是被逼跟我在一起的，你壓根就不喜歡我！」

韓非常最怕她用這一招，有些頭疼地扒了扒腦袋。「唐糖，別這樣！我沒有不愛你，我只是、我只是不習慣將這種話掛在嘴邊。」

「哪有掛在嘴邊？就說一次而已，怎麼算掛在嘴邊？」

「唐糖，我知道對你對很多人來說，這都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但對我來說，確實有點困難。在我看來，行動永遠都比承諾來得重要，你明白嗎？」

「不明白！愛一個人就是要讓她快樂，如果一句甜言蜜語就能讓她快樂，為什麼不能說？不習慣就慢慢嘗試嘛，總有一天會習慣的呀！」

「你說得沒錯，愛一個人要讓她快樂，可是要我說這些話對我來說並不是那麼快樂的一件事。」

唐糖啞口無言。她知道很多男人不愛說這些，尤其是她生性沉默的大叔。她也知道，愛不愛不是用嘴巴說的，可她還是失望，還是難受。

「好吧，我錯了，我以後保證不會讓你再說這句話了！不跟你說了，我在外面玩呢。」

通話直接切斷了。

韓非常扶額，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也知道其實一句話就能把她哄得很開心，可是他真的說不出來。就好像有一道關卡在喉嚨那裡，怎麼也無法衝破。

小姑娘現在生氣了，怎麼辦？

韓非常唯有重撥，但這次被按斷了，一連按了三次。

這是從沒有過的。

韓非常知道，她是在用這種方式表示對他的抗議。很孩子氣的方式，但也很讓人頭疼。尤其是她一個人在外面，他擔心她會因為心情不好而忘了注意安全。

最後，韓非常給她發了一條微信：等你回到陽城，我當面跟你說，好不好？

還是沒有回應。

韓非常知道她在氣頭上，只好放下手機，想著晚點再哄她。

tang

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

韓非常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機，看唐糖有沒有回復。可惜，他失望了。

再次撥小姑娘的號碼，還是通的，但就是不肯接。

信號暢通，就說明小姑娘沒事兒，只是在跟他慪氣。

韓非常又試著在微信上給她發了兩條信息，她還是不肯理他。

「生我的氣不要緊，但是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你要是不把我媳婦兒全須全尾地帶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這次立馬回了。

「我又不是魚！沒有須，也沒有尾！」

韓非常想到她氣鼓鼓的模樣，便忍不住笑了起來。知道她好好的，他也就放心了。

冰箱里還有一些火腿、雞蛋，韓非常就給自己做了一碗面作為晚餐。

吃面的時候，他還在考慮要不要去醫院，結果雲飛揚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紙包不住火，雲仲賢已經知道截肢的事情了。要死要活的一通鬧騰，折磨自己，折磨家人，也折磨醫生護士。

韓非常一口氣把面給幹掉，拿著手機和錢包就出了門。

他到達醫院的時候，雲仲賢已經精疲力竭地昏厥過去了。

慕容詩雅哭得快要虛脫了，一個勁地問「怎麼辦」。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沒有人。

待慕容詩雅疲憊地在病房裡睡去，韓非常跟雲飛揚走出醫院，在花園裡抽煙。

父子二人從來不曾坐下來好好地說句話。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卻誰都沒有促膝長談的心情。

兩個人都知道，今天這樣的情況不會就此結束，以後只怕有很長一段日子都會這麼糟糕。

「我知道，這個時候可能不適合說這些，但有些事情總是要面對，總是要解決的。」

聞言，韓非常轉頭看向雲飛揚，等著他說完。

「你也看到了，仲賢已經這樣了。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振作起來。叔賢呢，從小就喜歡攝影，簡直到了痴迷的程度。他真的瘋起來的時候，可以帶上一兩個人跑到原始森林裡去一呆就是一年半載。現在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個角落，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回到這裡來。雲家如今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了。」

狠狠地抽了兩口煙，韓非常的眉頭打了個結，口氣也不太好。「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我勸你最好還是別說，免得一會兒大家面上不好看。」

「非常，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怨我跟你媽。關於當年的事情，我知道不管我們怎麼說，你也很難原諒我們。但是這次仲賢出事，你不顧一切地趕回來，我知道你是個好的。我也知道，在你心裡，其實是把我們當成親人的。」

「雲先生，不管你做多少鋪墊都沒有意義，我不會同意的。所以，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

韓非常轉身就走。

「非常！」雲飛揚攔在他面前。

韓非常推手一撥。可能是用力過猛，雲飛揚被他撥得踉蹌跌倒在地上。「你沒事兒吧？」

「非常，你能不能聽我說完？我知道，也許在你眼裡，我就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但是，我真的沒有冷酷無情到只在乎利益，而不在乎親情。」

韓非常沒有回答，但是也沒有走開。

「我今年已經59歲了，即便運氣好，是個長壽的，也不過是一二十年的時間。我要那麼多財富來做什麼？真能帶到那個世界去嗎？或許，我年輕的時候確實不懂。但到了這個年紀，我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

雲飛揚微微抬起頭，苦笑連連。

「非常，其實之前你媽一直急著把你接回雲家來，我是不贊同的。我不是不想自己的兒子承歡膝下，而是不想因為這件事而引來禍患。從小到大，仲賢都是雲家的大少爺，是未來雲家的掌舵人。如今突然多了一個哥哥，誰也不敢保證他不會因為擔心你的存在威脅他的地位而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韓非常也懶得告訴他，其實他擔心的事情早就發生過了。現在雲仲賢都這樣了，也沒必要再提起了。

「後來你的身世被記者爆出來，我也是提心弔膽，就怕雲家毀在了自家人的爭鬥里。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仲賢會出現這樣的意外。你也看到了，仲賢的情況很糟糕，尤其是精神。我們誰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好起來，更別說管理雲氏。」

「我說過，我不會答應的，你不必多說。」

「非常，你能不能聽我說完？」雲飛揚對自己兒子的固執也很無奈。

「不管有沒有說完，結果都不會有所不同，你又何必浪費口舌？」

雲飛揚苦笑。「非常，我沒有選擇。我已經老了，人生無常，誰也不知道能走多遠。說句話，可能對你很殘酷，但我真的不擔心你。不管在什麼環境下，你都能很好生存生活。但仲賢不行，尤其是在他殘廢之後。我希望你接管雲氏，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

仲賢。一個殘疾了的人，如果沒有家族的庇蔭，他怎麼生存下去？」

「這個很簡單。如果你只是擔心他無法生存的話，我可以保證，我不會讓他餓死的。但是，那不代表我要接手雲氏集團。我對那個沒興趣，我也不認為我是那塊料。如果你真需要一個人來繼承這一切，你可以儘快找到雲叔賢。」

不管怎麼樣，雲叔賢都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比他韓非常更容易適應這一切。

「叔賢他比你更不適合。我自己的兒子，我很了解。」

「但是你並不了解我。」

雲飛揚被他堵得啞口無言。他確實不了解韓非常，他不能否認。

「還有，在我看來，如果你想雲仲賢振作起來，最好不要急著尋找一個人去替代他的位置。你應該讓他知道，即便他殘廢了，他依然是雲家未來的繼承人。現在科技這麼發達，在家裡就能指點江山。不過是沒了雙腿而已，他還是可以做一個成功的管理者，你為什麼這麼急著放棄他？」

雲飛揚再次啞口無言。他一輩子高高在上，還沒有人這麼直接地指出他的不是。他愕然地看著韓非常，然後慢慢地，眼裡浮上了淚水。

韓非常以為他會劇烈辯駁，卻沒想到只等到他一句哽咽的「謝謝」，以至於足足愣了好一會兒。「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是高興。有你這樣一個兒子，我很高興，甚至可以說是驕傲。你比仲賢、叔賢、季賢，都更讓我驕傲。」

韓非常有點莫名其妙。這人是不是被他推了一把，腦子出問題了？

雲飛揚用力地拍了拍韓非常的肩頭，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這種心情，只有他自己能懂。

「你說得對，我不該這麼輕易放棄他。不過是一雙腿而已，他可以坐輪椅，我可以給他找最好的專家，最好的保鏢，直到他重新站起來為止！我雲飛揚的兒子，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打倒的！」

韓非常不吭聲。他不太能理解雲飛揚的心理，但是既然他想通了，那就夠了。

「再給我一根煙。」

韓非常又遞給他一根煙，還把打火機丟給他。

雲飛揚一輩子都沒抽過這種劣質的香煙，今天是頭一回，味道不怎麼樣，感覺卻不算糟糕。他知道，他跟這失散了三十年的兒子在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可以相信，他們終究會冰釋前嫌，成為和睦的一家人。

雲季賢原本還擔心父子兩人會吵起來，但是當兩個人回來之後，她甚至看到雲飛揚的手搭在韓非常的肩頭上，她簡直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雲飛揚一直不是那種特別嚴厲的父親，但也絕對不是那種跟兒女能夠玩在一塊兒的父親。

在雲季賢的記憶里，大哥雲季賢似乎都沒跟爸爸這麼親近過。但現在，他跟韓非常居然可以！

還有媽媽，她難過的時候居然不是撲到爸爸懷裡，而是撲到韓非常懷裡去。她真的不知道，韓非常什麼時候把父母都給收服了！

……

雲仲賢折騰了一番，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又醒來，一醒來又開始新一輪折騰。

眼見他折騰得人仰馬翻，還要死要活的，韓非常的火氣騰地就上來了。忍不住衝進去，大吼一聲：「雲仲賢，你他媽的鬧夠了沒有？」

在病房裡，不管是家屬還是醫生護士，大家都是費盡心思的輕聲細語安慰雲仲賢。這下突然來了一個兇狠大吼的，不僅把雲仲賢鎮住了，還把所有人都給嚇著了。

「你們都給我出去，全部出去。」

韓非常那張臉陰沉下來還是很具有威懾力的，醫生護士趕緊就跑了，生怕攪了渾水。

慕容詩雅有些擔心，卻被雲飛揚給拉出去了。

門關上，阻隔了外面所有的視線。

雲仲賢愣了這麼一會兒，已經反應過來了。見到韓非常，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是你！是你搞的鬼，對不對？一定是你搞的鬼，我要殺了你！」

「就算要殺了我，你也得有那個能耐。你看看你現在的鬼樣子，你能殺得了誰？你唯一能殺的，就是你自己！」

「你、你——」雲仲賢被氣得都快要暈過去了。

韓非常卻還是不肯放過他。「雲仲賢，不過是沒了兩條腿而已，你真以為全世界就你最可憐嗎？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多少人一出生就不能行走，不能聽到外面的世界，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可他們還頑強地活著，活得讓我們所有人都為之汗顏。你呢？你一出生就是個坐擁一切的大少爺，根本就是上帝的寵兒。現在不過是出了一點事故，沒了雙腿，你就覺得活不下去了嗎？」

「你他媽的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你把自己的雙腿弄殘廢了再跟老子說話！」

韓非常冷笑，明明白白地釋放著「我看不起你」的信號。

「如果只是兩條腿殘廢了，卻有吃有喝有住有穿，有大把的金錢可以揮霍，還有那麼多親人關心著，又能有多痛苦？你

知道幾天不吃不喝，大冬天衣不蔽體，還要不停地幹活，還要挨打，傷了疼了只能生生熬著，那是什麼滋味嗎？你知道什麼叫絕望嗎？你不知道。你這個天之驕子，以為一點不如意就叫不幸。如果一輩子不能行走，換來的是你這樣的幸福，你知道這世界有多少願意嗎？那個數字，會讓你目瞪口呆！」

雲仲賢知道韓非常以前過得有多慘，所以這番話他無法反駁，但不代表他就被說服了。他一出生就是完美的，從此成了一個殘缺的廢物，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我不是他們，我不會把你當成易碎的娃娃一樣捧著的。命是你的，人生也是你的。一個三十歲的男人，足夠對自己負責。你想死還是想活著，那都是你的自由，沒有人可以剝奪你的自由。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活著，即便沒兩條腿，你依然可以憑自己的頭腦和意志成為雲家下一任繼承人。但如果你死了，不好意思，除了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會在一段時間內懷念你之外，其他的人很快就不記得你了。雲氏集團將來不管有多輝煌，都跟你沒有一丁點關係。如果你覺得這樣也沒關係，那麼你可以去死了。」

說完這些，韓非常就直接拉開門走了。

醫院的病房隔音不好，他又是吼的，所以門外的人把他的話一字不落地聽進去了。

門拉開的時候，他們還處在目瞪口呆的狀態，看著像是一群傻子。

韓非常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不打算繼續在這裡呆著，直接轉向電梯間的方向。

「非常！」慕容詩雅喊住他，然後衝過去，擁抱他。「過去的事情，我知道怎麼解釋怎麼懺悔都已經於事無補。但是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學著在你這裡做一個合格的媽媽，行嗎？」

雲飛揚也走了過來，眼眶泛紅。

「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們不會逼你。我們只是希望，你能夠給我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去擁有一個溫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