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第一百回
小姑娘倒是有些小聰明,聞言不為所動,起掌朝我招呼來。
我側身避過她一掌,掏出懷中磁石,那淬了毒的銀針便在空中猛然一頓,而後再度朝小姑娘身後襲來。
銀針不偏不倚,堪堪刺入姑娘後頸,她動作一滯,身子便癱軟在地。
我收回磁石,咧嘴笑了笑:「雕蟲小技,獻醜了。」
針上的毒倒也不是致命的,只是暫時讓人渾身無力罷了。
將這疏於防範的小姑娘撂倒后,我提氣,縱身躍至湖對岸。
慕容離以一敵八,稍稍有些吃力。
我不敢正大光明加入戰鬥圈給慕容離添亂,只好躲在暗處放毒針。
兩道銀芒閃過,有一人掉落水面,激起千層浪,濺了岸邊來不及逃走的百姓們一身水。
那人在水中掙扎倆下便再無力動作,轉而一臉死灰沉入湖底。
「你還真是狠心啊。」
我正欲再放毒針時,忽聽一道溫和嗓音乘風飄來。我身子一僵,還來不及轉身便被人隔空點了穴位。
「你做什麼?」我有些慌亂,眼下的武其早已不是當初可以一同吃酒談天的人了,是以對於同他獨處,我有些打怵。
「別問太多,我只是想同你說說話。」
而後想同我說說話的武其抬手賞了我一記手刀。
他這一掌所用的力道真可謂是恰到好處,既不讓我暈過去,又讓我無法保持清醒。
迷糊中只覺清風自耳旁呼嘯而過,身下一陣顛簸,應當是被扔上了馬。
武其在我耳畔低語:「黎玉,你真是太讓我矛盾了。」
是啊,我讓你太矛盾了,你他娘這麼對我難道不知道我也很矛盾嗎。
我渾身使不出一點力氣,只能認命的趴在馬背上聽著武其跟我溝通。
武其他後來大抵是見我趴在那裡不怎麼舒服,而後良心發現了,伸手又將我撈到懷中,扶著我身子。
相比如此,我其實更願意趴在馬背上被顛的五臟六腑絞到一起。
「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話嗎?」他聲音冷然,聽不出什麼情緒,倒像是自說自話:「待我一統天下,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武其聲音極輕,好似被風一吹便會散了一般:「我必須要得到這天下,我已失去了太多。有些路,一旦踏上去便沒有了退路,前面是懸崖,身後是絕路。這麼些年了,我一直是一個人,從來都是一個人。」
我張了張嘴,想咬舌換得一絲清醒。
「黎玉,我已找到那人,現下我們去見見他罷,蠱就在他身上。」說到此處,武其聲音中摻進了些莫名的躁動,而後這點躁動便起了燎原之勢。
身下烈馬越奔越快。
輕風如刀,刮的我臉頰生疼。
他一路同我說了很多話,我回想起以往在一起喝酒吃肉的日子,也有所動容,但也如武其所說,有些路,一旦踏上去便沒了後路。我同武其便是如此,儘管我以前欣賞過他,但終究不是同路人。雖說有些遺憾,但這也是天意。有些緣分本就強求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馬停止了奔騰。
武其在我身上按了幾處,我靈台便清明許多。待察覺到能動時,第一個動作便是回身狠狠給了他一巴掌:「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我沒注意力道,武其一張臉被我打的朝旁邊側了側,面色仍舊不見什麼不妥,只是拉著我的手臂將我帶到一處矮房,走時問了一句:「若是他,你忍心這麼做嗎?」話落輕笑一聲,目光直視前方,並不瞧我。
「武其,你現下收手還來得及。慕容離他們不會將你如何的。你這樣不好嗎?做個逍遙王爺有什麼不好?」我聽了他那句話,心好似被一隻手狠狠扯住。
武其笑的俊美異常:「我沒有回頭路了,你瞧瞧,只要他將蠱交出來,我便可以讓這江山易主。」他抬手指著被吊在房樑上的一位老者:「這一天真的是太久了。」
我渾身生出股惡寒。
「武其你真是瘋了。」我不知用什麼語言來形容此時的武其。
他雙眼赤紅,將其中的瘋狂掩去不少,但儘管如此,還是令人心生畏懼。
被吊著的老者悠然自得的在房樑上盪著鞦韆:「老夫是不會將蠱交出來的,你綁了老夫沒用,你即便是殺了老夫也沒用。」
武其將面上笑意斂去,緩緩踱步到老者身前,日光在他身上勾出一層金色,他逆光而立,眼光凌厲,好似玉面修羅一般。
「我還不想殺你,慢慢的折磨你也好。」
話畢飛身而起,將手中銀針刺入老者身上幾處穴位。
老者面色倏然慘白,卻是死死的咬著嘴唇不發出任何聲響,沒一會汗水便沁濕全身,有幾滴自額前滴下,落在我身前。
我再也剋制不住怒氣,起掌便朝他劈去。
他微微側身,長腿一勾,手上微微用力復又將我攬在懷中,嘴角微彎:「我封了你幾處大穴,你根本沒有內力可用,不要做些無用功。好生在一旁瞧著便好。」
「你畜生!」我在他懷中根本掙脫不開。他身子雖纖細,雙臂力道卻奇大無比。
「大哥。」
驀地,遲暮略帶複雜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
這兩個字使武其動作頓了頓,而後見他眉眼間滿是自嘲:「平威郡王。」
「大哥!」
見他如此,遲暮更加痛心疾首起來。
「不要叫我大哥,我承受不起。」
武其漠然轉過身去。並不再同遲暮交談。
「完顏武其,朕勸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正沉默時,猛然聽得屋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那仗勢,大抵是有數百人之多。
我偏頭瞧了瞧,慕容離身上的水漬還未乾透,勾勒出他精壯的胸膛同結實的腰身。
同我視線對上時,慕容離扯了扯嘴角,示意我安心。莫要害怕。
如若說方才我獨自面對武其時有所畏懼,但在瞧見慕容離手持金弓立在門外時,我一顆懸著的心早已落地。學著他的模樣笑了笑,不再言語。
武其見狀也笑了起來,毫無徵兆,笑到最後竟是直不起腰來:「你要除掉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也不在意多這一時,只是,你心愛的女人在我手裡,不巧的是我也愛她,若她能隨我共赴黃泉,我也不在意。」說罷抬手鎖住我的咽喉:「你們退後。」
我眼睛發酸:「你何必呢。」放在我咽喉上那隻手根本沒用上力氣,不過是鬆鬆搭在上面而已。
武其動作頓了頓,並不搭話。
慕容離則是關心則亂,瞧見我被武其鎖在懷中,渾身肅殺之氣再起,咬著牙揮揮手示意屋外圍著的眾軍士退開一條道路:「朕希望你瞧清眼前事實。」
武其輕哼一聲,挾著我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若讓你同我一起死你怕不怕。」在馬上,武其神色緩和了些,輕聲問道:「若就此同他生離死別,你可會有些遺憾?」
我垂首半晌,心中的情緒委實複雜,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嘶啞:「我從來不怕死,我只是怕沒跟慕容離死在一起。」
武其緊了緊手中韁繩:「是以我更不會如此輕易便離去了。」
我們身後不遠處,有慕容離的人馬跟著。
武其神色悠然,不見逃難者該有的驚慌。
「別想了,我的人在前面。」
武其好似猜到了我的想法,聲音略帶嘲諷。
我們在一處深山停下。
武其拉著我下馬,朝前疾奔幾步。
但見山上早已埋伏好百餘人。
這山山勢高,每人面前立著幾塊滾石,待慕容離等人追來,他們只需將這滾石推落,便可以輕鬆解決掉慕容離大批手下。可以說是佔據了主導地位。相反,慕容離他們便有些被動。
許是察覺到不對,慕容離吩咐眾人在三裡外停下,如此一來,即便是滾石落下,待滾到他們眼前時,也沒了殺傷力。
「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武其知我一向不按套路出招,是以不敢放開我,一直將我牢牢禁錮在身旁。
我並不搭腔,索性坐在地上。
今日折騰了一整日,我還是有些疲乏的,加之被那匹死馬顛了許久,總覺身子有些不適。
「放箭。」慕容離聲音沉穩,而後又小聲補了句:「射準點。」
眾人:「……」
「他不怕傷了你?」武其也聽到了慕容離的命令,將臉湊到我身前:「你在他心中也不過如此。」
「你沒聽過有錢難買我樂意嗎。」我早已放棄了同此時的武其溝通的想法,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再給他好臉色:「瞧瞧你手下這些個人,也就是歪瓜裂棗嘛,怎麼能同慕容離手下相提並論,未免忒不夠格。」
男人嘛,無外乎在意的便是那既不能吃又不能喝,關鍵時刻可能還會因它而葬送了性命的面子。我這麼一開口,武其面色倒是未變,他那些手下大多數倒也算沉穩,只是有那麼幾個回頭瞪了我一眼。
說時遲那時快,慕容離等人趁此機會飛身攻了上來。
武其手下反應倒也不慢,回過神便將滾石推下,但卻已被慕容離搶佔了先機,這滾石便派不上多大用處了。
「武其,慕容離他是我親生夫君,記得手下留情。」
眼見慕容離率人攻上山來,我不放心在他耳邊叮囑一句。
武其漫不經心垂首瞧了我一眼:「一定。」
這無疑又是一場血戰。
雙方實力不相上下。尤其武其這方還佔著有力地勢,慕容離欲攻上山來略有難度,但卻依舊未有人退縮。
武其見形式有些不妙,不知從哪找來根鐵鏈,將我綁在樹上。
「等我回來。」
臨戰前,他回頭瞧了我一眼,這一眼多多少少恢復了些往日的溫和。武其面容白皙,嘴角天生便帶著微微的弧度:「黎玉,無論結果如何,不要怪我。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別過頭去,不想瞧見他同慕容離廝殺的模樣。
耳旁刀劍鏗鏘,戰馬嘶鳴,不時伴著巨石滾落的轟鳴,還有眾人的慘呼。
長劍入肉聲彷彿響在耳邊,隨之而來的還有濃重的血腥氣味。
我不想瞧眼前場景,也不敢瞧眼前場景。
「武其,眼下你還有退路,不要作出追悔莫及的事。」
慕容離聲音淡淡,很快便淹沒在長槍戾氣之中。
大抵過了一刻,也可能是一個時辰。
我身上鐵鏈一松。
渾身浴血的武其扯著我便朝山頂而去。
慌亂中我回頭瞧了一眼,兩方人馬都已拼殺殆盡。慕容離身上也未好到哪去,鮮血染透衣袍,依舊朝我喊道:「玉兒,別怕。」
我不怕,我真的不怕。我拚命點了點頭。
武其停下腳步時,我們身後是萬丈深淵。
立在沙土鬆動的崖邊,武其卻好似鬆了口氣一般,定定的瞧著隨後追上來的慕容離。
崖上只有我們三人。其中兩人都帶著傷。
我微微動了動手,武其便帶著我朝後退一步:「黎玉你別逼我。」他說的風淡雲清,只是呼吸卻愈發沉重起來。
我握了握拳,也就依了他的話。
「我還是沒斗過你。」良久,武其笑著開口,語氣漸漸虛弱:「慕容離,你還有什麼話對黎玉說嗎?」
慕容離負手而立,依舊玉樹臨風:「沒什麼話,她死了我也不會獨活。你當真以為黃泉路上你能走的逍遙嗎?」
武其不再作聲,腳步又朝後退了一步,沙石滾落聲更甚:「是嗎,我倒是要瞧瞧你們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我隨著他退了一步又一步,慕容離則是一臉平靜的邁步往前。
最後,終是到了盡頭。
武其停了下來,再度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黎玉,無論結果如何,不要怪我。」
而後附在我身上的力道一松。
身後再沒了依靠。」黎玉,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