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第三百零四章
噠噠噠……的，繼歡總覺得自己聽到了腳步聲，黑蛋的腳步聲。
繼歡知道這是黑蛋開始「跑」了。
黑蛋很擅長玩這個遊戲的，當他跑開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他在那裡。
這次也不會被人發現就好了……
就好了……
繼歡的雙眼微微睜著，眼前是一片黑暗。
他的身體異常痛苦，他現在承受的痛苦已經遠遠超過人類的**和精神可以承受的極限了。
甚至已經遠遠超過了魔物們可以承受的極限。
在這種痛苦中，絕大多數人類和魔物大概早就選擇自盡身亡、以便早早脫離這種痛苦了。
可是繼歡生生忍受了下來，以卓絕的忍耐能力控制了自己**的一切試圖自盡的行為，他就這樣忍耐著。
他的身體雖然痛苦，可是精神卻是輕鬆的。
他很弱，雖然阿瑾說他體內有一絲所謂的夢魘血脈，可是那血脈已經非常單薄，如果沒有黑蛋給他的「小星星」加持，上一次他絕無可能製造出那樣一場夢境的；
他很弱，明明知道敵人就在眼前，可是他只能看到一片光，除此之外，他連對方的身形都無法掌握；
他真的很弱，在這種時候，他沒有辦法幫阿瑾任何忙，反倒是阿瑾為他將全部後路都想妥了……
可是他從來不後悔回來。
被讓人忍不住想要將頭皮撕裂的痛苦擊倒的瞬間，繼歡的第一反應不是痛苦，不是煎熬，而是幸福。
可以為阿瑾分擔一半痛苦的巨大幸福。
只是一半的痛苦便如此難受，在自己回來之前，獨自一人承擔了全部痛苦的阿瑾會是怎麼樣的感受呢？
何況他還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孤零零的承擔一切，這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只是，他沒有想到，最終他還是要讓黑蛋孤零零的了。
阿瑾已經在黑暗中為黑蛋打開了逃亡的通道，只要他跑進去，就再也不會有人找到他了。
他現在已經長成人類的樣子了，可以混跡在人類的世界里，亦可以去往魔物的世界中。他佷乖巧，識字會算賬，知道很多植物可以吃以及不可以吃……比起同齡的小魔物，他會的東西很多，這些可以足以可以讓他在陌生的世界里活下去。
雖然肯定過的不如在家中好，可是至少可以活下去。
活著，然後慢慢長大……
慢慢的……
胳膊重重摔在身體一側，繼歡看到強光再次掙破了黑暗，一道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身影，可是，繼歡知道：那個人來了。
朦朧間，他彷彿看到了一面翅膀，雪白的、閃耀著聖潔光芒的翅膀，潔白的羽毛彷彿利刃一般「刷」地一聲齊齊豎起，那個瞬間，他感覺自己彷彿看到了白色的……
死神。
「你是什麼魔物，怎麼這個時候還有意識。」
「所有魔物的核都被我從他們的體內提取出來了才對。」
「不，不對，你不是魔物。你——」
「你沒有核。」
雪白一片的視野里，繼歡什麼也聽不到了，他的耳中被混亂的聲波所充斥，這種「語言」的殺傷力對於人類來說實在太大了。
更多的血從他的耳孔、鼻下、甚至眼睛里流淌出來。
他感覺對方似是抬起了腳，隨即，他的胸口，貼近心臟的位置被重重踩住了。
「血肉做的核？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麼脆弱的核，居然還有地方的生物在用嗎？」
繼歡感覺對方抬起腳來了。
只是抬起來而已，對方抬起腳，就要重重的再次落下——
然而對方的重擊並沒有落在他的身上。
繼歡感覺自己的胸口忽然撲過來一個軟軟的小東西，然後，他的脖子也被一雙熟悉的小爪子抱緊了。
他們家的小魔物沒有跑走，而是又跑回來了！
繼歡應該錯愕的，然而已經沒有時間讓他錯愕了。
他明明什麼也看不到的，可是本能卻告訴他，對方的襲擊即將到來了。
將小魔物一把抱入自己的懷中，使出最後的力氣將他牢牢護好，下一秒——
繼歡感覺自己的後背被重重的擊中了。
困擾他許久的、來自心臟的痛苦終於結束了。
就在被對方擊中的瞬間，繼歡聽到了自己心臟爆炸的聲音。
然後——
然後他的思緒便陷入了一片純然的黑暗。
完全不知道啾啾身上發生了什麼，黑蛋只是在啾啾抱住自己的時候，用力反抱住了自己的啾啾。
「啾啾，蛋蛋不要做其他人家的孩子，蛋蛋不走……」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魔物緊緊的抱著自己的啾啾。
然而啾啾抱著自己的力氣卻慢慢小了。
終於，繼歡的手重重落在了地上。
一大坨鼻涕還掛在鼻子下面，小魔物忽然發現自己失去啾啾的懷抱了。
從啾啾的胳膊里拱出來，他一眼就看到了啾啾緊閉雙眼的模樣，那滿是鮮血的痛苦表情看起來怎麼也不像是睡著，反而像——
黑蛋伸出小爪子探了探啾啾的鼻子，怔了怔，又小心翼翼的將耳朵貼在啾啾的左側胸口上，感受到那裡悄無聲息之後，他伸出小爪子用力按了按啾啾的心臟，接下來，他還打算往啾啾嘴裡吹一口氣。
可是無論他怎麼弄，啾啾仍然一動不動。
守在啾啾身邊，黑蛋呆住了。
一大顆眼淚，在湧出眼眶的瞬間變成了一顆冰珠子，重重的從小魔物臉上滾落了。
伸出小手，他輕輕擦了擦啾啾臉上的血，儘可能的將啾啾的臉打理乾淨，然後——
他轉過了頭。
恰好與對面的「男子」面對面。
與幼小魔物對上的瞬間，男子忽然不寒而慄，金色的眼眸瞪到極大，額頭大顆的冷汗墜落。
他忽然意識到他誤會了一件事。
剛才，看到小魔物的瞬間，他以為自己見到的是重生的惡魔。
其實他錯了。
此時的小魔物，才是真正的、「重生的惡魔」！
之前懵懂而溫馴的表情已經全然不在，對方的面孔現在已然是一團黑霧，而兩隻通紅的眼睛則鑲嵌在那黑霧之中，大而空洞，同樣通紅的還有那張小嘴巴，此時此刻，那張嘴巴亦成了一個紅色的洞口，一開一合，他在說話：
「蛋蛋再也不要當一個好孩子了。」
「蛋蛋要……」
「要」字脫口的瞬間，那原本還能勉強維持著幼童形狀的黑霧忽然膨脹開來！與此同時，那一開一合的紅色小口亦忽然張開，忽然間變成了一張極為可怕的巨口！那巨口在瞬間翻張開來，原本的黑霧轉眼間被吞沒了，彷彿全身上下瞬間被自己吞掉，那小小的魔物轉眼間變成了一團猩紅的濃霧！
而幾乎就在他變成紅霧的瞬間，那紅霧鋪天蓋地，從原地向他的方向呼嘯而來了！
這是「核完全燃燒」的狀態！
居然是「完全燃燒」的狀態！
金色的眼眸中被鋪天蓋地的紅霧所籠罩，聖光中的男子搏命揮出一道白光，勉強抵抗住了對方的第一道攻擊。
是的，只是第一道攻擊。
進入「核完全燃燒」狀態的普通魔物都比平時厲害數倍，而同等狀態下，那頭「惡魔」是勢不可擋的。
雖然他現在只是幼體，但是只要有了核，他就無比強大。
何況他還在拚命吸收周圍的「力」，隱藏在土壤里，作為備份存在的力被他體內的核引動，地動山搖之間，一場可怕的「力的回收」開始了。
聖光中的男子並不知道他留了多少後手在這裡，只是，他知道在這樣發展下去，現在的自己恐怕扛不住他了！
當年傾盡他與隊友之力都沒能將對方逼入的狀態，如今對方居然自動進入了？
一旦進入這個狀態，等到他的核燃燒殆盡的時候，這一次，可是再不會有什麼「再生」了！
明明正在被兇猛的追擊，然而——
白色的聖光之中，金眸的男子忽然笑了。
是了，他不需要做其他的無用功了，只要等待即可。
惡魔變得更加強大也無所謂，那些被對方隱藏起來的、未來可能再次成為對方復生踏板的邪惡之「力」亦會被他本人一一找到、吸收、然後——
在對方差不多到峰值，想要過來給自己最後一擊的的時候，他則使用最後的羽翼為刃，再次將對方的身體刺穿——
一邊躲閃著，他眯著眼睛看著對面紅霧的變化，
他看到那紅霧的面積先是越來越大，隨著越來越多的黑色「絲線」被收入紅霧之中，那紅霧之內隱藏著的力量亦越來越可怕。
然後，那紅霧越來越凝實了。
隱隱約約的，他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隱藏在那裡面的兩面黑色羽翼。
他看著那團紅色的霧氣，就好像與當年最痛恨的敵人四目相對。
他知道，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了。
就是這時候！
看到一抹熟悉的紅向自己的方向衝過來的時候，他用力張開了背後的羽翼。
距離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終於看清了一直隱藏在紅霧后的惡魔此時的模樣。
此時此刻，那頭惡魔竟然是滿臉淚水的。
啊……是錯覺吧？他居然看到了惡魔的眼淚？
他想著，反手伸向自己背後最後一面完好的羽翼，用力，伴隨著劇烈的抽搐，他從中抽出了一枚鮮紅的骨。
以身為刃，現在，就是他將惡魔完全消滅的時候了！
臉上帶著欣喜的笑容，他平平執起了紅色的利刃。
而與此同時，紅色的惡魔的最後一擊也到來了。
帶著淚水的最後一擊。
作為對手，他再次聽到了對方的「臨終遺言」。
這一次，對方說的是——
「蛋蛋不要做一個好孩子了！」
「蛋蛋要——」
「蛋蛋要殺了你！」
聽著這好笑的「遺言」，他微笑著，豎起了刀鋒。
就在這個時候，就在他做足了準備，等待向對方刺出致命一劍的時候——
一切都彷彿靜止了。
一陣刺痛忽然襲擊了他的胸口，他低下頭，不敢相信的看著那裡忽然出現了一枚劍尖。
紅色翼骨的劍，是羽翼製成的劍。
此刻，那柄劍剛剛刺穿他的胸口，猶自帶著熱血。
難以置信的盯著自己的胸口，他重重的倒了下去。
拖著巨大的翅膀，他從南邊的天空高高落下。
就在他落下的時候，他看到了一面巨大的羽翼從他的面前滑過。
半邊雪白聖潔，半邊卻鮮血淋漓，顯然是剛剛抽了骨。
巨大羽翼的主人朝空中正在朝他襲來的惡魔走過去了。
走過去，然後一把將那團紅霧抓住了。
「殺人什麼的，可不是好孩子隨便該說的話。」
「我們的黑蛋蛋呀，還是做個乖孩子就好。」
「永遠在啾啾身邊，做個乖孩子吧。」
布滿皺紋的手指輕輕撫向那一團紅霧，一下一下輕輕拍著，伴隨著「哇」的一聲巨大哭聲，紅霧盡數退散，再次出現在那人懷中的，就是一名小小的幼年魔物了。
這是被刺穿的聖光之物最後看到的畫面。
亦是繼歡睜開眼后、第一眼看到的畫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