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十

30.三十

?三

太陽將將落下山頭的時候,各家的炊煙全都在屋頂上裊裊的盪了。各家的叔叔們站在自家的門口扯了嗓門喊丫頭們的名字,那些在坡頭打著架的丫頭一聽爹的聲音趕忙跑回了家。邊跑還邊朝著對方說道明天再來。打架打到一半不打併不是什麼大事,若是慢些回去被娘獎上一頓竹筍炒肉,那才是真真丟臉的事情咧。

橘紅色的夕陽落在身後,淺淺的掛在了翠綠的山頭上,像極了十月深秋時那掛在枝頭的紅柿子。南笙擔著滿滿的一桶水,雙手搭在扁擔上,垂著頭悶聲不響的沿著小徑爬上坡頭自家的屋子。

小徑旁邊是六姑南誠家的菜地,今年初春剛種下去的青菜長得正旺盛,油亮油亮的在黃色的陽光下泛著光。天色正暗,在地里幹活的女人都收工回家了,因此這路上便只有南笙一人了。

一個人走在路上,鞋子踢著碎石的聲音就顯得有些大了。將肩上的扁擔從左肩挪到右肩,南笙想著屋裡多出來的那個女人皺了眉。

這人是她背回來的,當初不過是念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卻不曾想,撿到了這麼一個大麻煩回來。失了憶不說,看樣子還是個富家女。除了記得自己名字啥都不記得,這可就難辦了。

各家的姑姑雖不曾開口,但是要留下個不知底細的陌生人頗有微詞的。可不留下,這女人又能到哪裡去?總不能把她趕出去而後露宿山野吧?好歹也是她救回來的人,若是這麼做了,自己怕是要良心不安了。

罷了罷了,都做好打算了,今日將自己床鋪出來,便是給她騰出地住下。而今也只能是這樣了,讓師太開口,把人留下。自己就到鎮上打聽打聽,看看周邊有頭有臉的人家是否丟了小姐,日子長了,總能找到的。反正自己也不缺一個人的口糧,那就留下吧。

又將心上的事情念過一遍,南笙這才放下心來,擔著水回家去了。

打了滿滿兩桶水回來,總算是把水缸填滿了。剛下鍋的米飯也開始收水,南笙便撤了火,留著火炭在底下溫著,慢慢將水斂干。慢條斯理的做完這些東西,南笙就出了廚房繞道後院去擇菜。

南笙家屋後有一小片的竹林,竹林左側是一大群的李子樹,那些李子樹像是圍欄一樣將南笙家左邊的屋子前後結結實實的圍了起來。相對於左邊的綠樹成蔭,右邊的菜地顯然就有點空曠了。

才是二月中旬,南笙前幾日才將去年冬天留下來的腐爛菜頭鋤掉,新灑下去的菜種剛抽芽,所以原先綠油油的菜地,就只看得到裸露出來的紅與黑的泥土。

南笙在靠裡面的菜地上種了一把韭菜,綠油油的是這個紅撲撲的菜園裡唯一別樣的色彩。割韭菜自然是用來炒雞蛋的,師太說那個女人身體還虛著,好人做到底,就給她補補吧。南笙倒是好人了,可是她到雞舍里拿了兩顆剛下出來的蛋時,她家的幾個年輕小母雞就不樂意了。

連帶著南笙給她們餵食的時候都在撲楞著翅膀咯咯的不滿尖叫。

忙活了半個時辰,也總算是將晚飯做好了。南笙想著要到廟裡將師太叫回來吃飯了,結果剛出門,就看到師太和那個女人坐在院子里有說有笑了。難得見有人能陪老人家說會話,南笙站在廚房門口看了一會,轉身回了房子,決定將飯菜都端上主屋大堂之後才叫人吃飯。

飯菜很簡單,在落後的古代鄉村,能不簡單嗎?一碟新鮮的竹筍,一碗韭菜炒雞蛋,還有一碟蘿蔔乾,配上不算可口的米飯,在現代都市裡把胃口養叼的季安然竟然能夠吃的下飯。而且,還吃了不少。

對面的南笙看著慢條斯理卻吃的極快的季安然,眉頭擰了一下。果然嘛,無論外表怎麼像個嬌滴滴的男兒家,這食量還是個鐵骨錚錚的大女人啊。只是這兩個大女人吃飯……想了想穀倉還剩下的米糧。這米糧,但願能撐到今年第一季新稻的收成。

望著又添了一碗飯的季安然,念著堂屋背後的穀倉,南笙夾了一把腌蘿蔔,心裡有些發愁。

吃了晚飯,居住在別人家裡的季安然也沒有臉皮厚到什麼活都不做的。雖是大病初癒,她還是很自覺的端了碗筷出了堂屋到廚房去洗。

屋子裡唯一的一個外人不在了之後,南笙想著這幾日的事情,話語在喉間滾了幾次,望著坐在桌旁慈眉善目的師太慢慢開口道,「師太奶奶,這位季大姐……」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師太便笑眯眯的望著她,溫聲道,「阿笙這是想要收下她了。」

「嗯。」南笙點點頭。

「這位季姐兒的確是個好丫頭,你今天不跟我說,我也會讓你開口留下她的。」靜慧師太點點頭,一臉慈祥的看著南笙,「我明日便跟你四姑姑開口,也跟村裡人打個招呼。」

「哎。」南笙點頭,應得十分輕快。

說了正事之後,南笙便不再叨擾靜慧師太,轉身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季安然從廚房上來,見堂屋大廳里只有靜慧師太在,便拉著她說了一會話。寂寥的山村夜晚,本來就沒有什麼活動。聊了一會之後,靜慧師太也累了,便回去睡覺了。而季安然沒有了說話的對象,便關上了堂屋的大門,插上門栓,握著屋子裡的油燈,走進了右邊的房間里。

南笙家屋子小,只在大廳兩旁建了兩間屋子,左邊一間是靜慧師太睡的。而右邊一間,也是南笙睡的。

季安然在南笙家住了那麼多天,就是和南笙住在一個屋子裡。屋子裡只有一張床,因著她的病,南笙也不願和她擠在同一張床上,季安然來的這幾日,南笙便扯了兩張長凳一首一尾並列出一張床的長度,將兩張木板搭在上面鋪上稻草,簡單的做了一張小床。

這幾天季安然和靜慧師太聊完天,進到房間時,總是能看到南笙已經在她床對面的鋪蓋上睡熟了。可今日,卻發現南笙還在忙活。

屋子裡只點了一盞油燈,一豆燈火照的滿室昏亮。因著季安然捧著另外一盞油燈進來,屋子裡的光線亮了一些。接著微弱的燈光,她看到南笙背對著她,正抱著稻草往她原本窄小的小床上鋪。

於是走上前,好奇的問,「小笙,你在做什麼?」

「鋪床。」南笙的回答,一如既往簡潔。

她舉著油燈往前一探,好奇的看著南笙的小床。原本只用兩張木板搭起來只能睡下的簡單鋪蓋,此刻拉開了距離,變成了能容下兩個人睡下的床。而沒有木板填充的一大片空隙,則被碼得整整齊齊的南竹填充了。

季安然眼前一亮,輕快的說道,「原來你今天砍了那麼多竹子是用來做竹床啊,好聰明。」

「嗯。」

「我幫你一起鋪吧。」說著,她將手上的油燈放在一旁的木桌子上,抱起床尾的一把稻草,學著南笙將它整齊的鋪在床上。

稻草抖落的聲音悉悉索索,和著季安然柔軟的聲音響在南笙耳邊,「用竹子來做床,小笙你好有創意。夏天要是這樣子,肯定很涼快。」

南笙不做聲,心裡卻想著,她不知道什麼創意不創意,如果有木板的話。她才不會用竹子鋪床。因著一不耐用,二,冬天的話,很冷。

兩人一起,很快的將稻草鋪好了,又將棉被壓了上去。鋪好床之後,南笙坐在自己床邊,抿著唇,伸手指了指對面結實的木床,開口道,「那邊,以後是你的了。我以後,睡這裡。」

季安然一愣,尚未反應過來南笙說的這句話的意思。卻見青澀的少女兩手撐在床上,低下頭,糯糯的說道,「師太奶奶說,你現在沒有什麼地方能去,就讓你先住在這裡,一直到你找到去處為止。」

寂靜的夜中山村,位於半坡之上的小瓦房裡,只有少女清澈的聲音響在耳邊。季安然望著對面的少女,動動嘴唇,最終只能輕聲的說出了一句,「謝謝。」

在季安然開口之後,房中一時有些安靜。南笙屈指,不安的抓著床單,好一會才鼓起勇氣抬頭,開口道,「不過……不過你住在這裡,病好了之後是要幫忙幹活的哦。」

少女漲紅了臉,說出這句話有些窘迫。還沉浸在穿越古代遇到大好人的複雜心境中的季安然,看著少女在昏暗燈光下也能感覺到赧然神情,忍不住彎唇,笑眯了雙眼,「嗯,姐姐會幹活的,不會欺負你,吃你家白食的。」

她不說還好,她一說,南笙原本就紅的臉,就更加紅了。窘迫的低頭,南笙踹掉鞋子,匆匆翻到床上,蓋上被子,咬唇說道,「那我先睡了。」

坐在床邊,季安然看著對面床鋪隆起的一團,想著這個生活拮据的少女窘迫的慷慨,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起身,吹滅了兩盞油燈,季安然脫了鞋子躺到了床上。山裡的月光十分的亮,從窗口瀉下,將窗邊的木桌子照的細緻分明。她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清冷的月光,和模糊不清的樹影,想著前世種種,又想著今日南笙一家的態度,終究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不管怎麼樣,她都已經到了這裡了,而且,還很幸運的遇到了一群好人,有了住的地方。其他的事情,想再多也沒有用。

既來之,則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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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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