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番外五
番外五
程蝶衣是個很純粹的人,對所有的事情,都有自己的堅持和執著,正因為這份純粹,他才會錯將戲台當人生,錯將段小樓當成了真正的霸王。也正因其堅持,才會在知道自己被段小樓排斥在外,對方娶了菊仙為妻時,如此生氣。
那一瞬間,是真得有種自己被排斥在外,成為天地間的孤獨者的錯覺。
一個人穿梭在石板路上,只覺得前路茫茫之際,卻被安逸的手牽住,低頭看著安逸,程蝶衣竟是不知不覺被安逸牽引著回了安家住宅。
整個過程中,安逸都沒有去追問一句,只是讓人準備了卸妝的東西,又備了熱水和熱湯,看著程蝶衣還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姿態,乾脆幫著他洗了澡。
程蝶衣回過神之後,發現自己正在浴桶中,挽了袖子的安逸,則是在給自己搓澡,已經逐漸顯出了骨節分明的手,則是正停留在自己的胸前,手中還拿著一塊搓澡布。程蝶衣的皮膚白皙,雖然雙手和關節處有因為常年練功而留下的痕迹,卻也難掩他的天生麗質。陡然回神就發現安逸在幫自己搓澡,紅暈不由得蔓延開來。
跟大傢伙兒一起在澡堂子里搓澡,明明也不過是兩三年前的事情,可現在回想起來,卻又覺得隔得格外遠。自從他和師兄一起出演的霸王別姬打開了戲班子的名聲后,戲班子的條件改善後,就連洗澡,也不再是一大幫師兄弟圍在澡堂子里,而是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間。
「我跟師兄他自小一起長大,我以為我們會一直一直好下去的。」
這樣子尷尬的情況,程蝶衣也不明白怎麼突然就想要說些什麼,只是,這一刻,想到過往種種,很想要跟人說一說心理話。他跟師兄之間的事情,說起來,真得是有很多很多:「小的時候,我生有六指,戲班子不肯收我,娘親就拿刀砍了我一根手指頭,天寒地凍的,那個時候,我又小又不懂事,又疼又難過,戲班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欺負我,是師兄護著我,帶我玩,帶我練功。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跟師兄之間,怎麼就成了現在這樣!」
安逸一直靜靜地聽著程蝶衣的呢喃,心底卻是鬆了口氣,這個當口,程蝶衣能夠將心底的鬱結說出口了,那就是一件好事。總比一直將事情給堆在心底,卻什麼都不說,硬生生得憋出病來得好。
人生在世,誰沒有一場驚心動魄的戀愛,刻骨銘心的相思,只不過區別在於程度的深重,過於沉溺自然無法自拔。程蝶衣自小就圍繞著段小樓長大的,驟然將他從這樣的刻骨相思中拔出,談何容易。
「蝶衣,水涼了,你先起來,擦乾身子,換身衣服。我已經讓人備了熱湯麵,等會兒吃碗面,熱熱身子。」
程蝶衣說完了一堆心理話,倒是覺得滿心的凄苦也被釋放了許多,聽著安逸的話,觀安逸從頭至尾波瀾不興的表情,心中卻是多了幾分平靜,站起身,自己擦乾身子,穿上衣服,又隨著安逸來到另一邊飯桌旁坐下,同安逸一起吃下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只覺得那股子徹骨冰寒,也在這一刻隨著這一碗湯麵,散了出去。
等到吃過面,安逸拉著程蝶衣來到了床邊坐下,也並沒有對他和段小樓之間的事情做什麼評價,反倒是說起了自己的事情:「我打小就崇拜我的父親,他姓顏,顏色的顏,他的姓氏是根據父親的主人來定的。父親從前喜歡他的主人,卻不為其所喜,兩人最後不歡而散。父親一人凄苦,便有了我。只是,父親創造了我,卻又將我送到了安迪身邊,我跟安迪一塊兒呆了許多年,父親又出現了,卻是跟安迪在一塊兒,還將我的姓氏也定為安,我便也將安迪當做爹一樣的存在。我本以為,我們一家三口可以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卻不想,他們突然之間不聲不響地就丟下了我,消失的無影無蹤。雖說給我留下了許多身外之物,可這些黃白之物,我還真不缺。」
「我是知道父親的獨佔欲的,他雖然創造了我,卻根本就不承認是我的父親,自從父親跟安迪好上后,因為安迪待我好,父親心底便也有諸多的不喜,才會就這樣丟下我的。只是,我沒想到,我陪著安迪這麼久,到最後,他們要走的時候,安迪竟然也沒有給我打個招呼,說走就走了。」
程蝶衣在一旁聽著安逸的敘述,卻是越聽越迷糊,也並不太能夠分辨安逸話中的信息,只是,卻被安逸周身的寂寥所影響,想到安逸小小年紀,家人去丟下他守著這偌大的家業,不管不顧的,心中也添了不少聯繫。
等到慢慢地反應過來,安逸口中的那一對的稱呼,竟然是父親和爹的時候,心下有些驚愕,又有些隱隱的窺探:「父親,爹?」
「蝶衣,你喜歡段小樓吧?所以,段小樓不告訴你突然帶回了菊仙,你才會不高興,因為你覺得他背叛了你們之間的感情。你是想要同段小樓過一輩子的吧?」
程蝶衣聞言,臉色卻變得有些蒼白,被一個孩子這樣質問,讓程蝶衣有種衣服被扒光了暴露於人前的羞窘。
「其實,這樣的喜歡沒什麼的,顏殊和安迪都是男子,我接觸過許多的同性相戀,雖說會受到世人許多的苛責,可如果真得有心的話,也能夠相守終生。歸根結底,兩個人在一起,還是要看相守的決心如何。不止蝶衣你喜歡男子,其實,我也喜歡男子的。」
程蝶衣聽著安逸說的話,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心中的情緒劇烈的起伏,卻又沒有辦法給洶湧的情緒尋找一個突破口,只是格外地驚疑不定地看著安逸:「你還小,知道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卻是不能說的。」
「蝶衣,你不用擔心,這話,我也只對你說。我知道你不會隨便出去亂說的。好了,我說了這麼多,你也不用多想,我們睡一覺,醒來后你再想想今晚的事情,想想你到底要不要同段小樓同台。你喜歡他,可他卻是喜歡女子的,你們如果繼續同台的話,你又能否忍受他將從前待你的溫柔現在全部給了另外一個女子?」
安逸說了這些,這一晚,程蝶衣還如何能夠安睡,只覺得一夜之間,原本平靜的生活卻是波瀾乍起,掀起了狂風巨浪。
這是程蝶衣來到安家宅院居住后,第一次一個人躺在房間中入睡,卻是生生地盯著床頂,胡思亂想了大半晚,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等到程蝶衣睡著后,在隔壁房間一直關注著這邊動向的安逸,這才起身來到了程蝶衣的床畔,看著程蝶衣就算在睡夢中依然微微皺起的雙眸,安逸卻是指尖點了點程蝶衣的眉心,眼看著戰火硝煙將起,他已經安排好了退路,關鍵在於,程蝶衣是否願意同他一起背井離鄉。
今晚這一劑猛葯,到底還是不夠猛,而且段小樓待程蝶衣,在師兄弟的角度來看,確實是無可厚非的。童年時的感情,本就最為純粹,只是可惜了長大后,多變的情懷,和衍生出來的旖旎,深情錯付,一個錯字便也註定了結局。
安逸自己也並不太清楚自己對程蝶衣究竟是如何一種感情,更多的是同情和觀望,也有些期待,太過複雜,反而分不清自己待程蝶衣究竟是想要得到什麼。
程蝶衣這一覺睡得極淺,便又在睡夢中驚醒,醒來后就看到坐在自己床沿的安逸。
程蝶衣在安家住宅逗留了大半月,才平復了心情,回到了戲班,卻不想正好碰上了段小樓和菊仙成親,戲班子里裡外外都是一片大紅的喜色,程蝶衣想到這幾日來安家住宅找他的戲班子的人都被他打發走了,可那一日他同段小樓大吵了一架,離開戲班子這麼久,段小樓卻根本沒來找過自己,現在又要同菊仙成親。
一時間,程蝶衣只覺得滿心憔悴,想到安逸的分析,段小樓生來就是喜歡女子的,從前維護他也只是出於師兄弟之間的情誼,他卻是錯將這份情誼當做了戀慕,對段小樓生出了不該生的心思。
如今段小樓成親,他又有何立場去阻止!
只是,這滿目的紅色,他卻是不願意再看,程蝶衣待要踉蹌離開之際,卻被戲班子的人發現,硬是被動地入了場,看著段小樓眉眼間的高興,看著菊仙大紅衣袍的明媚,直到段小樓站到自己跟前,嘴巴張張合合地開口說話,程蝶衣根本就分辨不清段小樓說了什麼,只覺得腦袋嗡嗡嗡地作疼,手中被塞了酒碗,明明就不喜歡喝酒的,可看著段小樓,程蝶衣也不知怎的就將這一碗酒,一飲而盡!
程蝶衣最後的意識是安逸關切又無奈的表情,下意識地覺得安逸這孩子在的話,很安全,也就放縱自己沉進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