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莫晗從洗手間里出來時,發現座位上兩人都不見了,懵了幾秒。

又聽到店裡有人在喊:「外面有人打起來了!」,她心叫不好,立馬沖了出去。

火鍋店旁邊有一條逼仄的青石小巷,斑駁的門牆上爬滿青苔。莫晗趕到時,周遠安和李越海已經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男人打架不屑扯頭髮和扇巴掌,必定是大動干戈的,周遠安碰上李越海這種小霸王,無疑要吃虧。

眼見他俊氣的臉龐上泛起了幾條血絲,莫晗連忙衝上去拉住李越海,「住手,別打了!」

李越海一把推開她,「別管我!」

他雙手提起周遠安的衣襟,重重的一拳揮在他臉上,咬牙切齒道:「是他先惹我的!」

周遠安臉上又多了一道痕迹,莫晗氣急無奈地大喊:「李越海,你再碰他一下!以後我不會再見你了!」

李越海不聽,又大力將周遠安推倒在地。

周遠安跌坐在一灘污水裡,白襯衣早被被塵土染臟。他猶自淡然,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手指輕輕擦去嘴角血跡,堪堪站起身。

莫晗擋在他身前,虎視眈眈地瞪著李越海:「我再說一遍,你給我住手!」

李越海不肯,「你讓開。」

周遠安也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我沒事。」

莫晗說:「你走遠點。」

李越海急眼:「誰允許他走了!」

這兩人倒好,一唱一和,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

莫晗也怒了,「一定要打是吧?」

她脫下兩隻高跟鞋往地上一砸,擼起袖子對上李越海的視線,「老娘陪你!」

李越海皺起眉頭,「你幹什麼?」

「你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李越海說:「我跟周遠安的事,你別管!」

莫晗雙手叉腰,音量不比他低:「我不想管你們的事,但你要當著我的面打他,不行!」

李越海覺得她不可理喻,大吼道:「莫晗,你們已經分手了!」

莫晗態度堅決:「分手了也是前男友,你一定要在這無理取鬧,就別怪我不顧朋友情誼。」

這話說得太重,李越海在原地深吸幾口氣,無奈地點點頭:「行,你們行,我就是個外人,我多管什麼閑事?」

他說完,瞪了周遠安好幾眼,轉身揚長而去。

莫晗目送他走遠,回頭打量周遠安一眼,臉色並不好看,「沒事吧?」

周遠安不可見地搖搖頭,「沒事。」

兩人回到火鍋店裡,莫晗拎起自己的包,她今天恰巧把藥膏帶在身上,可以應應急。

她在包包最里一層找到,掏出來丟給周遠安,「拿著,自己回家塗。」

周遠安低頭看著手中藏藍色的小圓盒,一時思緒瀰漫。

還是它,兜兜轉轉一圈,又回到他手裡了。

鬧出這麼掃興的事,火鍋也沒心情吃了,莫晗結賬后徑直走出來,周遠安跟著她。

兩人站在街邊的十字路口,望著川流不息的車輛,莫晗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自然地拿出來,放在耳邊。

「喂?趙昉,我今晚沒空,改天再說。」

簡短利落的幾句話后,她掛了電話,轉頭看向周遠安,挑了下眉頭問:「你為什麼不還手?」

周遠安抿著唇,一言不發。

「嗯?」

「……」

「說啊。」

「……」

莫晗真想撬開他腦子看看,「問你話呢,是不是傻啊,白白被打?」

周遠安沉默許久,說:「這是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的。」莫晗斬釘截鐵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那些小九九,知道我肯定會幫弱勢那一邊,想賺同情分?」

「……」周遠安被她說得無言以對。

沒給他辯解的機會,莫晗伸手攔下一輛計程車,毫不猶豫地把他塞進去,重重甩上車門。

她站在車外,雙手抱胸看著他:「周遠安,你可能還不明白我的意思,繼續做朋友不代表給你複合的機會,如果你對自己的定位不明確的話,以後我會一直迴避你。」

周遠安微張著嘴,莫晗說的話他每字每句都聽見了,卻不知該怎麼回話。

莫晗語速緩下來:「回家去吧,你自己說話有分寸,以後再出這種事我不會幫你了。」

周遠安按下窗戶,卻只發出幾個音,「莫晗,吉他……」

莫晗打斷道:「我不要。」

她走到前頭,彎下腰對司機說:「師傅,可以走了。」

司機一頭霧水,「還沒說去哪呢?」

莫晗說:「隨便去哪,最好送到美國去。」

周遠安:「……」

*

不巧,今天中午周父回家取個文件,正好被周遠安撞上了。

兩父子在玄關相遇,面面相覷兩秒,周父立即沉下臉,「你去哪了?」

周遠安說:「送媽。」

周父哼了一聲,不留餘地地揭穿他:「你媽飛機都到孚州了,你還沒回來?」

周遠安答不上來,習慣性沉默。

周父瞪著他,這才注意到他眼窩處的淤青,不由皺了皺眉,「你臉上的傷怎麼回事?」

周遠安不肯說。

「出去打架了?」

「……」

周父問了好幾遍,周遠安只言不發。

周父指著他的頭,「行啊你,真是越來越能耐了,給我好好站在這裡!」

周父脫鞋下,風風火火走過客廳,走進周遠安房間里。

他不知在找什麼,翻箱倒櫃一番,鬧得很大動靜,幾分鐘后才走出來,將一堆東西憤憤砸在周遠安眼前。

「你說說看,這都是什麼?」

當然不用周遠安告訴他那是香煙,他喉結緩慢地動了動,說:「陪客戶應酬抽的。」

這個解釋尚算合理,周父又看向落在周遠安腳邊幾個零散的安全套,臉上一陣青一陣紫。

雖然在當今社會男女關係過早結果已經算人之常情,可對自己兒子的要求總是比別人苛刻些,在不適合的年齡做不適合的事就是傷風敗俗。

周遠安也微微偏開視線,不去看。

周父幾乎痛心地問:「你在外面亂搞?」

「沒有。」

「那是誰?」

「……莫晗。」

「沒別人了?」

「嗯。」

周父稍鬆口氣,又指著他的腦門一頓用力按,怒不可遏:「我看你真是中了邪,喜歡誰不好,喜歡個名聲掃地的女孩子,娶回來還不讓人笑掉大牙?你存心給我添堵吧?!」

莫晗的事前陣子鬧得很大,連周父都有所耳聞。

周遠安替她維護:「她從來沒跟任何人拉扯不清過,那是輿論惡意污衊。」

「我不管什麼輿不輿論!」周父一甩手,將莫晗的罪名坐實了,「總之她名聲差是事實,你跟她在一起之後越來越墮落,盡沾染這些不良惡習。」

周父踩開垃圾桶,把那些東西統統丟進去,怫然道:「這次給你下死命令,必須分手!」

第二天,周遠安毫無疑問又被門禁在家中。

周父為此特地提前了年假,只為趁這個機會時時刻刻盯著周遠安,一對一的嚴格教育,讓他早日回頭。

周遠安無處可去,在房間里翻了一天的書,還是靜不下心來。

三番兩次看向安靜地躺在桌面上的手機,他想聯繫莫晗,可轉念憶起她早上說過的話,又心生怯意。

直到晚上,他還是忍不住給莫晗打了一次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莫晗不接。

周遠安呆坐在椅子上,腦子裡交雜著各種各樣的事,心亂如麻。

等他反應過來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房間里被無邊的陰翳充斥,沒有任何光線。

轉眼間一天又結束了,過得措手不及。

周遠安拉開檯燈,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他卻毫無睡意。

目光移向豎立在角落裡那把嶄新的吉他,他猶豫幾秒,慢步朝它走過去。

一手握住琴頭,平放在桌面上,一手拿起螺絲刀。

手起刀落,拆了。

他速度很快,琴弦、木板、螺絲、彈簧……一個個被卸下,七零八落地散開在桌面上。

拆完之後,他望著一片狼藉的桌面,目光幾乎是放空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站起身,從頭再來。

周遠安目光如炬,每個零件在他手中如手術刀般精準地放置在對應的位置,他動作越來越熟練,速度出神入化。

彷彿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執念附體,時鐘無聲地轉了一圈又一圈,他卻越來越有精神,直到凌晨兩三點仍不願停歇。

夜風拍打著窗戶,屋裡靜謐無聲,一盞冷黃色的燈將他的影子拖長了投在牆壁上。那側影默默無聞,卻是龐大的,堅毅的,熱血澎湃的。

第二天清晨,窗外第一聲麻雀的叫聲響起時,周遠安半個身子趴在桌面上,指尖有意識地輕微動了動。

陽光帶著早春的溫度在窗前行走,斜灑進屋,零零星星地落在他的前額。

那張俊俏的臉被光影劃出一道明暗交界線,明的那部分烏髮似緞、渲染出一層淡淡的光暈。暗的那部分眉如墨畫,比暗海更深邃。

幾分鐘后,周遠安逐漸清醒過來,緩慢地睜開眼睛。

他試圖站起身,卻發現雙腿乃至整片肩胛都是麻痹的。等了幾秒,他咬著牙吃力地挪動著,終於慢慢恢復過來。

桌面上那把吉他已經完工了十分之一,他不記得自己昨晚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也許比月亮更遲。

沒一會兒,周父來敲門,送早餐。

周父這次年假放整整一個星期,有的是時間陪周遠安好好折騰。

洗漱后,周遠安又給莫晗打了一次電話,她還是不接。

他不死心,忍到中午又給她打一次,結果是一樣的。

已經做到這一步,周遠安也不在乎多打擾幾個人。他繼而不厭其煩地把阿峰、大k、王林等人的電話統統打了一遍,得到的口供一致是不知道莫晗在哪。

也許是真的不知道,也許是有意隱瞞。

周遠安泄氣地坐回原位,無事可做,只好繼續組裝吉他。

這一坐就坐到了傍晚五六點,他雙眼酸脹乾澀,不得不抬起頭休息一下,看著窗外的景色緩解視覺疲勞。

不知不覺地走神了,等他反應過來時,手機又被他握在手裡。

周遠安按下那串熟悉的號碼,得到的是一如既往的關機提示。

他長長嘆了口氣。

茫茫人海中,只要她想藏起來,他根本無從找尋她的痕迹。

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裡,也許是遠走高飛,也許就躲在哪個陰暗的角落,總之是一個沒有他的地方。

人不像物件,有感情所以難掌控,不是拆了就能重來的,

現在他能做的只有一個選擇,一個字:守。

今晚周遠安莫名陷入倦怠期,沒有心情完成那把吉他。他依舊熬夜,但更多的時間是搜看莫晗參加比賽的視頻。

那段時間他忙得通宵達旦,莫晗兩次赴北京錄節目,他都沒來得及陪伴給她加油打氣。

《遠方遠安》這首歌他聽了不下百次,每次都有身臨現場的感動。

遠方的遠安

請你告訴我

可否免我顛沛流離,保我一世平安

最後一段歌詞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在他的耳邊,曾經是動人的情話,現在卻是不斷抨擊他心底最深處的譴責和非難。

人是矛盾並奇怪的,沒痊癒的傷疤總忍不住隔段時間刺激一下它。就像他現在樂此不疲地單曲循環著這首歌,腦中浮現著莫晗的長發與赤腳,痛並快樂著。

第二天一早,聽見周父出去買菜的關門聲后,周遠安也開始做準備,換了身方便活動手腳的運動服,繫緊跑鞋的鞋帶。

他一身簡裝走到陽台外,站在欄杆邊緣往樓下看,車輛和行人都顯得格外渺小。十樓的高度,心懷恐懼的人站在這個位置恐怕會頭暈目眩。

周遠安動作利索地爬上水池,一條腿踩在窗台上,接著整個身子都站了上去。

距離鄰居家陽台大概一米多的距離,中間有一台空調外機承接著,中途有一段過程身體是大部分懸空的,稍有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周遠安也是被逼無奈,否則不會冒然嘗試這種危險的事。

他伸出一條腿試探空調外機的支架是否牢固,確定沒問題才完全將重心轉移到那隻腳上。

距離鄰居家越來越近,他攀附著牆壁,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腳步一寸寸微小地挪動著。

空調外機突然輕微地晃動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風颳得大。周遠安努力穩住平衡,不敢走神,他可不能摔在這個地方。

樓下巡邏的保安發現了周遠安,大喊一聲危險,舉起手中的擴音喇叭喝止他。

漸漸的周圍聚集了很多不相干的路人,議論聲紛紛,甚至有勸說他不要輕生的。

周遠安不懂樓下喊叫的人是出於什麼心態,如果他真想跳樓,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直接縱身一跳不是一了百了。

雙腳穩穩地站在鄰居家的陽台上,周遠安終於能放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髮絲下早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脫了鞋走進客廳里,鄰居大嬸正坐在電視前啃著西瓜,突然看見從天而降的周遠安,嚇得尖叫一聲,瓜皮掉在了地上。

周遠安朝她深深鞠了個躬,道歉:「不好意思,我是隔壁的,被反鎖在家裡了,向您借個道。」

大嬸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點了下頭,伸手指著門口,「嗯,在那邊……」

周遠安最近也許真的該燒燒香了,趕哪哪倒霉。

他從小區出來,沒走多遠就直面撞上買完菜回來的周父,想避開已經來不及。

周遠安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一頭扎進人堆里。

「周遠安!站住!」身後緊跟著有人叫喚。

周遠安裝作聽不見,腳步越來越快,幾乎跑起來。

「你聽到沒有!!」

「周遠安,你再跑試試!」

周父追了上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即使這樣也沒能阻擋周遠安,他拖著周父奮不顧身地繼續往前走。

周父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拼了一把老骨頭,「你又要去哪?!你給我停下!」

周遠安犟得像頭牛,怎麼拉也拉不回來。他用力過猛,周父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周遠安急忙扶住他,周父氣上心頭,一把推開他。

周遠安停下腳步,默立於旁。確定周父沒事後,他才低聲說:「爸,你先走吧,我很快就回來。」

周父為了他的前途早已心力交瘁,「你看看你,為了一個女人都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了?你丟不丟人?!」

周遠安雲淡風輕地說,「我很好。」

「你就可著勁兒鬧吧,反正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看看我們倆誰先服輸,你要是敢娶那個女的,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周遠安眼裡是一片平靜的死湖,過了一陣悲涼的風,「為什麼?」

周父橫眉怒目:「誰會要一個不清不白的兒媳婦?首先,她人品就不行!」

「你沒跟她深入相處過,怎麼能這樣斷言?」

「我當了她三年老師,對她的壞印象還不夠深刻?!」周父疾言厲色:「網上那些視頻我都看過了,你一定是腦子壞了才迷上那種人!」

周遠安垂下眼帘,沉默片刻,開口說:「爸,假如媽被人偷拍,並且惡意製造醜聞。難道你也會聽信那些謠言,因此覺得她不守婦道,跟她離婚?」

周父被他一句話噎住,臉漲得通紅,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摑了上去,「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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