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李越海這個周末的飛機離開桐關,再次見面已不知遙遙何期,莫晗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去送他一程。
從家裡出來時,她發現門外被人惡意潑了一桶油漆,濺得牆壁上到處都是。
肇事的人顯然還沒走遠,油漆還沒幹,沿著門縫一滴滴地往下滑。
那件事對莫晗的影響遠遠還沒過去,甚至在這個小區里就住了不少義憤填膺的人認識莫晗。潑油漆這種現象是從上個星期開始出現的,最近變本加厲。
樓道里沒有監控錄像,莫晗根本查不到是誰做的,只能忍氣吞聲。
她樂觀地安慰自己,每次潑的都是不同顏色,以後說不定能形成一副大膽創意的塗鴉畫。
小心翼翼地關上門,避開那些油漆,莫晗下樓出發了。
桐關的機場很小,李越海十二點半的航班,正在排隊取票,莫晗下了計程車后正好趕上。
等李越海辦完行李託運,一個轉身,莫晗站在他跟前,勾起嘴角微笑了下。
時間還早,兩人走到麥當勞里,點了份吃的坐下來慢慢說。
李越海悶悶不樂地咬著吸管,過了很久才開口:「那天……是我太衝動了……」
莫晗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在火鍋店外那次,漫不經心地揮揮手,「沒事,周遠安那傢伙確實挺煩的。」
李越海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他又喝了好幾口飲料,接著說:「我這次出省,要等闖出點名堂了再回來,也不知道是幾年後。」
他苦笑了下,「以前總覺得自己以後可以仗劍走天涯,干出一番大事業,現在不知怎麼淪落成這幅德行了。
莫晗豁達道:「你還這麼年輕,以後指不定呢。」
李越海笑笑,「也是。」
閑聊一陣子,李越海突然問起:「你以前是不是喜歡過我?」
莫晗愣了下,不知道他怎麼突然翻起這陳年舊事,大方點了點頭,又問:「幹嗎說這個?」
李越海笑得有些得逞,分析道:「以前你打死不承認,是因為喜歡;現在這麼爽快地坦誠,是因為不喜歡了。」
他說的沒錯,莫晗繼續點頭。
李越海嘆了口氣,說:「以前我腦子一根筋,說了很多讓你傷心的話,自己還沒察覺,跟你說聲對不起。」
「快打住吧。」莫晗用力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大老爺們別整這些肉麻的了。」
李越海這次真的笑出聲,用可樂跟她碰碰杯,「可惜這裡沒酒。」
莫晗說:「等你回來再喝。」
「好,一言為定。」
一個小時后,李越海獨自一人登上了飛機客艙。
直到飛機起飛前,他懷裡仍抱著一個方形盒子,是莫晗剛才送給他的告別禮物,特地囑咐他上了飛機后再拆開。
空姐開始檢查安全帶,李越海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終於把盒子打開。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雙細高跟鞋,幾年前風靡過的款式。
這雙鞋的主人是他的母親。
李越海一時愣住,太多回憶紛涌而至。
想起母親怒斥他成天學不正經偷她高跟鞋幹什麼,又想起莫晗第一次穿上這雙鞋走得東歪西扭求他攙扶的模樣。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他心中百感交集,像個孩子一樣又哭又笑地抱著那雙鞋盒,肩膀索索抖動起來。
*
送走李越海后正好是午飯時間,飛機場里的物價貴得令人咋舌,莫晗還是選擇回家下碗麵條吃。
她氣喘吁吁地爬上樓梯時,竟見到周遠安坐在自己家門前,門上那灘油漆已經被風乾了,就在他的身後。
莫晗愣了下,問:「你來幹嗎?」
周遠安說:「找你。」
「什麼事?」
「進去談吧。」
莫晗猶豫片刻,心想馬上要複試了,她還是對周遠安客氣點好。
她掏鑰匙開門,讓他進來。
周遠安跟在身後,左右望望,下意識皺了皺眉。
這屋裡實在太亂了,沙發上衣物隨處丟,垃圾桶里堆得滿滿的,不知多久沒倒過,難以想象這是個漂亮女人的家。
莫晗倒是自在,隨意往沙發上一倒,擺出個大字型,「說吧,什麼事?」
周遠安隨後也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略顯局促。
他們有默契的不提也不問門外那灘油漆,但卻與周遠安今天為之所來的事息息相關。
他在心裡打了一遍腹稿才開口:「莫晗……你有沒有想過打官司?」
莫晗微愣,「打什麼官司?」
「跟徐濤,林朵兒。」
莫晗沒吭聲,周遠安接著說:「我昨天幫你去事務所諮詢過了,律師已經了解了大致情況,也願意接這個案子,但是簽協議需要你本人去。如果你有這個意願的話,我們從現在就可以搜集證據……」
莫晗倏地坐起身,橫眉冷眼地打斷他的話,「你為什麼又要做這種多餘的事?」
周遠安有些啞然。
莫晗說:「我不想打官司,你請回吧。」
周遠安不解,「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你不想證明自己的清白?」
「清白?」莫晗挑了下眉,「你還嫌我不夠丟人嗎?是不是非得要全國人民都看到我的*你才甘心?」
「莫晗,我不是這個意思。總會有一些黑白分明的人,他們在等著你發聲。」
莫晗搖搖頭,「不,周遠安,你想得太天真了,沒人會在乎事實真相,他們只想看出好戲!」
莫晗不想與他糾結這個話題,站起身準備回房。
周遠安緊追上來,抓住她的手,著急道:「莫晗,你再考慮一下。」
莫晗用力甩開,回頭瞪著他,「說起來要不是你把視頻拷走,林朵兒怎麼會抓到我的把柄,我是不是要把你一起告了?」
莫晗有意嚇唬他,但周遠安並沒有因此退縮,「我知道我有錯,所以我正在嘗試彌補,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相信你,好啊,你有絕對的把握打贏官司嗎?」莫晗冷笑一聲,「那些人很快就會忘記這件事,忘了我,這個時候你偏要把我往風尖浪口上推,是不是官司打輸了的話由你代替我去承受那些罵聲?」
周遠安隱隱嘆了口氣,「莫晗,我知道你心理壓力很大,但你為什麼不想想如果官司贏了你能獲得什麼?我不希望這件事成為你一生的污點,以後老了回想起來也覺得遺憾。」
「我不在乎我能獲得什麼,我只在乎我還會失去什麼。」莫晗指著他,越發咄咄逼人,「周遠安我告訴你,你別在這裡義正言辭的,我不需要你來給我講大道理。」
她臭脾氣又上來了,周遠安對她很無奈,「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消極了?」
莫晗乾脆把話說絕了,「消不消極是我的事,與你何干?我早就說過,分手以後不要干涉我的生活,如果你再敢拿我的事去諮詢律師,朋友也別做了!」
周遠安張口還想說些什麼,莫晗手臂一橫指向門外,下了逐客令,「你走吧,不送。」
「莫晗。」
莫晗音量更大:「走!」
周遠安站在原地,緘默不語地看著她。
半晌,他緩慢地轉過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莫晗死死瞪著他的背影,直到看見他走出玄關才罷休。
卻在這時,令她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周遠安莫名其妙打開她的鞋櫃,一手提了兩雙高跟鞋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回來。
莫晗還在發愣,周遠安已經快步擦過她的肩,直奔陽台。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也就在短短几秒鐘之內。
宛如一陣風從身旁刮過,莫晗這才反應過來他想幹什麼,轉過身驚懼大叫:「周遠安!你站住!」
為時過晚,周遠安已經走到陽台外,手臂用力一擲,那兩隻高跟鞋遠遠飛了出去。
緊接著是另一隻手,也毫不猶豫地扔了出去。
幾隻高跟鞋拋到了最高點,然後消失在她的視線里。莫晗衝出去看,卻撲了個空。
那幾隻鞋全掉進了池塘和草叢裡,還有幾隻掉在樓下,被路過的流浪狗叼走了。
莫晗目瞪口呆,實在不敢相信周遠安會做出如此驚天壯舉。
那可是她最寶貝的幾雙鞋,價格全都不便宜,她平常都不捨得穿。
竟然就被他這麼一甩手全丟了?!
他怎麼敢?!
此舉無異於火上澆油,莫晗現在的心情幾近崩潰的憤怒。
「周遠安你個混蛋!」伴隨著一聲歇斯底里的吼叫,她目眥盡裂地朝周遠安衝過去,一拳揮在他肚子上,「我跟你拼了!」
周遠安站在原地,就那樣冷靜地等著她,像等待一場預謀已久的玉石俱焚。
莫晗的頭撞在他下巴上,他被撲倒在地。
怒火燒盡了莫晗所有的理智,她猙獰的面孔像一張被撕毀的華麗面具,每一個拳頭都用了吃奶的力氣砸在周遠安身上,「你這個混蛋!卑鄙!無恥!你都幹了什麼!」
「當我好欺負是嗎?!居然這麼報復我!我恨死你了!」
「你還我高跟鞋啊!我的鞋啊!啊——!」
「你太壞了,我打死你也不解恨,啊——!」
周遠安不躲不閃也不還手,任她發泄。
莫晗氣得臉紅筋漲,每一下都往他身上要緊的地方打。
「你說!你到底想幹嘛!你這個臭混蛋!」
「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啊——!氣死我了!」
夫妻吵架也該關上門吵,光天化日下別讓街坊鄰居瞧了笑話。
周遠安抱起莫晗,無視她的反抗,扛進房間里。
他一直在等待這一天,找到她情緒的突破口,把她逼到暴走的邊緣,他反而比較擅長對付撒潑抓狂的她。
關上門,小屋子裡悶熱不通風,光自然也照不進來。
夕陽西晒,他們倒在布滿列痕的牆壁前,莫晗跨坐在周遠安身上,接著剛才一頓粗暴的拳打腳踢。
「你怎麼這麼煩!總來招惹我!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的怨恨和憤怒來得太急劇,太強烈,蒙蔽雙眼,吞沒了一切情感。
她看不見他鼻樑上的淤青,看不見他嘴角的血跡,也看不見他藏在眼睛里的淚。
是他把她刺激成這樣的,周遠安無怨無悔,她可以毆打他咒罵他,但是不要推開他。
莫晗氣喘吁吁,她的十指關節已經紅腫,卻還是停不下來。
她俯下身,一口狠狠咬在周遠安脖子上,人體最脆弱不設防的地方。
周遠安悶哼一聲,眉頭緊鎖。
莫晗牙尖齒利,咬得皮開肉綻,鮮血的味道在口腔里慢慢瀰漫開來。
他痛得窒息,雙手探進她的衣服里,胡亂摸索著,最後勾住她的肩帶。
莫晗撞開他的手,肩帶啪的一聲彈開,她痛叫一聲,全身毛孔像吃了辣椒一樣叫囂。
莫晗不甘示弱,一拳揮向周遠安襠部。
「啊。」這下他是徹底支撐不住了,身子蜷縮成一團,額角滑下一滴冷汗。
看著他痛苦呻/吟的模樣,莫晗用力喘息著,終於停了手。
她收回目光,背靠著牆壁緩緩坐下,眼神里的戾氣逐漸被取代,頹然地盯著某處發獃。
周遠安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身上都是她製造的傷痕,最重的還是剛剛那一擊。
他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下手實在太狠了……
疼的是他,莫晗倒捧著臉開始哭起來,眼淚順著髮絲嘩嘩往下流。
「你到底想怎麼樣,放過我好不好?」
「我以為我過得很好啊,你知道我是裝出來的能不能不要揭穿我?我已經夠慘了,你還要把我逼到什麼田地啊?」
喜怒無常說的就是這個女人,周遠安抿著唇看了她一眼。
他自顧不暇,但還是一寸寸地挪到她身邊。
坐起來抱住她,傾身吻掉她眼淚。
莫晗淚眼婆娑地說:「你別碰我,走開。」
她推了一下,周遠安紋絲不動。
莫晗聲音大了點,「我叫你走開啊!」
「我不走。」周遠安緊緊抱著她,下巴埋進她脖頸里。
莫晗使勁推搡,「你幹什麼!」
周遠安斗膽握住她的雙手,「我不走。」
「你走開,我討厭你。」
周遠安的氣息低沉,盤旋在她耳邊:「我愛你。」
「你不愛我,你騙我。」
「誰說的?」
「你就是騙我。」
莫晗抽抽噎噎地抹著眼淚,沾濕了周遠安的衣袖,她過了很久才開始絮叨:「你知不知道那幾雙鞋多貴,我打了幾個月的工才買回來的,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太討厭你了。」
周遠安說:「鞋沒了可以再買,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還沒幾雙鞋重要嗎?」
「你當然比鞋重要,這還用說嗎?你明明知道,你一定是故意的。」莫晗又急又哭,喘不上氣來,語無倫次道:「你居然還好意思問,把我的鞋丟了還來問我誰更重要,哪有這麼欺負人的?我告訴你,不把鞋還給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周遠安應著:「我還,我還。」
莫晗整張臉都哭花了,比祥林嫂還委屈苦命:「虧我以前還覺得你是我的避風港,呸,噁心死了,你明明就是個破草屋,還連夜漏雨的那一種!」
「我真是瞎了狗眼才喜歡上你,我怎麼會跟你這種人在一起,盡折我的壽。」
周遠安不停地吻她,「胡說什麼,不會的。」
莫晗雙手抵在他胸口,又捶又打,「別再纏著我了,啊?算我求求你了,這樣折騰下去有什麼結果?你說你到底喜歡上我哪一點,我改還不行?」
無論她做什麼,周遠安就是跟牛皮糖似的不屈不撓地抱著她。
莫晗又打又罵,體力消耗太快,出了全身的汗。她這會兒黏糊糊地癱在周遠安懷裡,累得再也不想動一下。
周遠安一直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抱住她,安靜得一言不發。
後來他要親她的嘴,她也懶得反抗了,輕易張開嘴讓他的舌頭伸進來。
周遠安的臉頰是濕潤的,這個吻很直接,帶著海風一樣咸澀的味道。
她無欲無求,卻被他的情感填滿了全身。
周遠安吻得很深,莫晗以為他會霸王硬上弓,還好他比她想得有良心,沒有乘人之危。
不知過去多久,兩個人都精疲力竭、昏昏欲睡,索性就這麼相互依靠著,讓這個陰冷的小角落稍微多了一絲生活的氣息。
在這片沒人知道的小天地里,彷彿時間和年月都隨他們遠去,一切記憶皆被淡化。
洗手間的水龍頭沒擰緊,莫晗最後的意識是聽見水珠一滴滴從生鏽的水管里漏下來,嘀嗒嘀嗒,像從遠處傳來,可又那麼清晰。
在那陣沉悶而有規律的聲音中,她放空思緒,不知不覺地合上雙眼。
再醒來時,人已經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層薄被。
像是做了一場夢,她惘然四顧,身邊的人早已不見,屋裡也沒有任何扭打過的痕迹。
房間被明亮的燈光充斥,莫晗隱約嗅到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濃郁的飯菜香味,這才覺得肚子餓了。
沒一會兒,一個身影端著面走進來,那頎長的個頭幾乎佔住了整道門框。
周遠安把麵條送到她跟前,「吃點東西吧。」
莫晗看了一眼,碗里加了青菜和兩個煎蛋,色澤金黃。
她生悶氣,頭扭向一邊,「不吃。」
「你肚子不餓么?」
「不餓。」
周遠安說:「不餓也吃點。」
「不吃。」
周遠安想了想,說:「吃了賠你鞋子。」
「不吃。」
「丟了四雙,賠你八雙。」
「……」
莫晗抬起頭看他,半晌哼了一聲,這才伸手接過筷子。
她雙手端著碗,越吃越入味,到後來狼吞虎咽,差點把臉埋進去。
吃完面后,周遠安去洗碗,莫晗悶在房間里不願意出來。
她腦子仍亂亂的,理不清事態究竟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罵著罵著為什麼抱到一起去了?打著打著怎麼就親上了?
莫晗滿心懊惱,總之不是她有問題就是周遠安搞的鬼,早知道一開始就不該放他進來。
她怏怏不樂地走出房間,原本想找自己的手機,卻看見周遠安提著兩大袋垃圾站在客廳里,沙發和地面已經被他收拾得乾淨整潔,井然有序。
他說:「我下樓倒垃圾,你會給我留門嗎?」
莫晗兇巴巴道:「留個屁,不要回來。」
他也不驚訝,點了下頭,「嗯,我就知道。」
但垃圾是一定要倒的,再放下去就要發臭了,周遠安說:「那我先回去了。」
莫晗不耐煩地將他推到門口,「趕緊走。」
周遠安還不捨得走,頻頻回頭:「我明天再來看你。」
莫晗罵:「誰來誰是狗!」
「我就來。」
「你是狗!」
周遠安放下垃圾袋,摟她入懷,俯下身狠狠在她嘴上親一口。
耍起無賴他比她更厲害。
莫晗惱羞成怒地推開他,摔上門,「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