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61
色彩斑斕的瑪瑙、碧綠通透的翡翠、瓷白無暇的漢白玉、盈盈發光的夜明珠一塊塊鋪成開來,靜靜地躺在鮮紅的絨布之上。一個個宮女跪倒在她面前,手裡捧著流彩暗花的雲錦宮裝、縷金挑線的紗裙、絲綢罩衣、菊紋上裳。
美玉華服通通捧在了她的眼前,陸嘉應嘴角輕輕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她抬起手,閑閑打發到:「放著吧,就說臣妾謝過皇上的恩賜。」
大太監侯在一旁,舔著臉笑道:「娘娘,萬歲爺說這會兒天熱,吩咐內務府的人給您送冰來了。」
陸嘉應倚在榻上,身旁的宮女輕輕地扇著蒲扇,一絲絲風撩起陸嘉應額前的細發,她閑閑地喝著冰鎮的銀耳蓮子羹,好半天才似乎「嗯」了一聲,算是應了。
沒人開口,聚芳宮裡只有這位賢妃娘娘輕微的吞咽聲,跪著的宮女依舊跪著,候著的大太監依舊候著,所有人汗出如漿,可是陸嘉應的臉上卻依舊光潔如瓷,一點點的汗珠都沒有,靠近了似乎還能聞到淡淡的梨花香。
好半天,陸嘉應手中的蓮子羹終於見了底,她撇了撇頭,早就侯在一邊的貼身丫鬟寶珠連忙掏出細軟的帕子替她輕輕擦了擦嘴角。
「桂公公,」陸嘉應終於又開口了:「替本宮謝過皇上,就說本宮十分喜歡這些物什,當然如此酷暑,內務府送來的冰塊還是先往皇上的承乾宮送去才好。」
大太監連忙又賠笑:「是是是,娘娘說的是。」
陸嘉應擺擺手,桂圓大太監匆匆抹了抹汗,連忙招呼一群人放好皇帝賞賜的物件,不敢打擾這位賢妃娘娘,急急忙忙領著人就走。可是一隻腳剛剛邁出聚芳宮的門,就聽得陸嘉應的聲音響起來。
「桂公公,皇上這幾日朝務繁忙,今日是不是又要歇在承乾宮了?」
桂圓大太監不知為何,一聽這話,背脊處有冷意直直往上冒,他摸了摸汗濕的臉龐,又陪著笑:「萬歲爺這幾日都要三更天才歇息……」
可是話還沒說完,他便聽到陸嘉應一聲冷哼,然後便是極其冷淡的一句話:「退下吧。」
桂圓幾乎連滾帶爬,連一眼都不敢看向陸嘉應。直到跑出了聚芳宮幾十丈之外,他才呼出了一口氣。想他桂圓是萬歲爺身邊的貼身太監,多少日子風裡來雨里去?幾乎將近大半輩子,可是他竟然還是怕,每每看見這位賢妃娘娘,他渾身都是汗。兩年前冷宮裡的屍首,死不瞑目,面目猙獰,他至今難忘。
而那屍首生前白皙姣好的面龐與現在這位賢妃娘娘是那麼相像。
聚芳宮裡熱鬧過去,陸嘉應依舊倚在榻上,午後燥熱的很,她此刻眯著眼似乎已經睡著。身旁的寶珠看著送來的這一大堆精巧名貴的物件不知道怎麼處置,只好悄悄地喚:「娘娘,娘娘。」
陸嘉應纖長的睫毛微微地撲扇,然後她便睜開了眼似乎極為困頓地說:「怎麼了?」
寶珠連忙回道:「娘娘您看,萬歲爺賜的這些東西……」
陸嘉應從榻上坐起來,她望過去,宮女太監俱是低著頭,除了身旁幾個扇蒲扇的宮女有幾分生氣之外,其餘的人就像死了一般。她的目光漸漸從他們身上劃過,又看到遠處的宮門外幾株奄奄的垂柳。
她看得時間有點長,寶珠久候不到吩咐,神色有些焦急,又輕輕換道:「娘娘。」
陸嘉應終於回過神來,她笑了笑問道:「喜歡么?」
寶珠被她問得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點點頭:「萬歲爺賞的,自然喜歡。」
陸嘉應擺擺手:「你們跟了我才不久,這些東西就賞給你們,權當我這做主子的一點恩惠。寶珠,你替本宮分給這宮裡的人。」
寶珠卻嚇得一跳:「娘娘,娘娘,這可是萬歲爺賞賜的。」
陸嘉應卻笑:「怎麼,本宮賞給你們的,不敢要麼?」
寶珠連忙跪倒在地,叩頭謝恩。一眾宮女太監也紛紛跪下來,謝恩聲一聲聲敲打著陸嘉應的耳膜,可是她卻眯了眯眼,居然睡過去了。
宮裡的時都像是長了腳一樣,很快就能傳遍每一個角落。聚芳宮裡的事當然也傳到了當今的貴妃娘娘杜菀之的耳朵里。貴妃娘娘身懷六甲,摸了摸還未顯懷的肚子,閑閑道:「皇上倒是喜歡她,一個月里從個小婕妤爬上來做了這賢妃娘娘,現下里又賞她這麼些東西。」
萬安宮裡的宮女哪一個不是玲瓏七竅心?貴妃娘娘的父親可是手握兵權的驃騎大將軍,在朝堂上說話可是響噹噹的,而這杜貴妃進宮兩年裡獨得聖上寵幸,如今又是懷了龍種。那聚芳宮裡的新人即使如今得寵,又算得了什麼?
於是跟了時間最長的心腹宮女芳翠便道:「娘娘,奴婢聽皇上身邊的太監說,這萬歲爺現在都不願去賢妃娘娘那了,這不才賞她那些個東西。」
「哦?是么?」杜菀之輕輕一笑:「芳翠啊,你是什麼時候入宮來的?」
芳翠一愣,連忙答道:「奴婢五年前進的宮,兩年前娘娘進宮,有幸被內務府遣來伺候娘娘。」
「那你兩年前在哪裡當差?」
芳翠又答:「兩年前就在內務府未得入宮來。」
杜菀之聽了這話,終於挑了挑眉:「所以啊,你懂什麼……」一說完這話,杜菀之又笑了笑,說道:「以後那宮裡的事情不準說給我聽,也不準在我面前嚼舌根。還要是被我發現了,自己掌嘴。」
杜菀之笑著說這些話,手掌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地撫著小腹,神情卻突然一點點冷下去。芳翠立馬低了頭,不再說話了。
終於入了夜,炎熱的天有了一絲絲涼氣,承乾宮裡燭火撲閃撲閃,大太監桂圓倚在一旁,神色難看至極,眉毛幾乎擠到一塊去,欲言又止的模樣顯而易見,又偏偏垂下了頭不敢吭聲。
「小桂子,桂圓!」濃重的酒氣撲過來,突然有事一聲濃重的打嗝聲。帶著酒意的男聲又響起來:「桂圓!朕喊你呢!給朕滾過來!」
桂圓連滾帶爬終於撲過來,一下子就爬到當今聖上的腳下,抱著腿竟然哭出了聲:「萬歲爺!萬歲爺!奴才求您別再喝了!」
這會兒承乾宮裡的其他太監宮女早就被桂圓打發走了,於是空曠的宮殿里這大太監的哭聲愈發顯得尖利起來。承天皇帝周熙燁終於瞄到了正抱著他大腿的奴才,當下眉頭便皺了起來,不耐煩道:「給朕拿酒來!宮裡人都死了么!」
桂圓於是愈發哭得厲害,竟顧不得許多,試探著問道:「萬歲爺要去賢妃娘娘那邊么?」
周熙燁頓了一下,彷彿是在記憶里搜索這個人,可是一會兒他就像忘了這個人一般搖了搖頭,一幅不記得的樣子,又灌下了一大口酒。
桂圓這時候豁了出去,又提醒道:「萬歲爺,聚芳宮裡的賢妃娘娘,今日您還讓奴才送來許多賞賜的物什,您忘了么?」
「哦……」周熙燁拉長了聲音,終於彷彿記起來,可是臉色突然一變,竟然大怒:「誰把她弄進宮裡來的?!誰讓她倒朕跟前來的!她是誰家的女兒!」顛三倒四問了幾句話,又彷彿不期別人回答,自己又絮叨開來,這一下子語氣又突然緩和,翻來覆去竟然一遍遍地呢喃著那位賢妃娘娘的名字。
一聲聲,一聲聲「嘉應。嘉應。」
「哐當」一聲,桂圓腳跟上皆是碎片,周熙燁將酒瓶一砸,手心裡竟然有鮮血淌下來。
桂圓的眼淚立馬撲簌撲簌的流,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竟然說道:「萬歲爺,您這是何苦?」他立馬從地上爬起來,顫顫巍巍地要去傳太醫。
可是周熙燁卻攔住了他,雖然滿身酒氣濃重,卻彷彿一時間突然找到了神智,語氣間恢復了往前的帝王之態,清冷間帶著渾然天成的威嚴,說道:「擺駕聚芳宮。」
周熙燁沒用玉輦,隨身只跟著桂圓。晚風習習吹來,從承乾宮到聚芳宮的路上有一池滿滿的荷花,幽幽的芳香縈繞在主僕二人的鼻尖。周熙燁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也不準桂圓扶著他,走過似乎漫長無比的石橋之後,他沒頭沒腦地問道:「桂圓,你說,這荷花香還是梨花香?」
桂圓愣了愣,也不知怎麼回答,只好用最為妥帖的答案:「依奴才看來,萬歲爺喜歡哪一種,那種花必定香得與眾不同。」
周熙燁步伐邁得快,桂圓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也不知道他聽到這回答沒。
滿池的荷花拋在腦後,聚芳宮便顯現在眼前,這時候宮裡只有一點點微弱的光。桂圓連忙小跑,傳道:「皇上駕到!」
周熙燁似乎有些不耐煩,等了一會兒,宮裡大亮,一大幫子人跪在他面前,最靠近他的人低眉順眼,滿頭青絲鬆鬆地綰了一髻,輕輕柔柔的聲音傳過來:「臣妾恭迎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