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現在報導一則重大事故新聞!在荷花橋十字立交路口發生一樁特大車禍,一輛超載的貨車發生意外,木頭從車上滾下來,導致前後共九輛車受災!據統計,出事的十輛車裡十三人輕傷,一人死亡……」
「啊啊啊……這不是真的!絕逼不是真的!我沒死……」沒人能看見,與地面亂糟糟差不多一樣的情形,半空之中,一個年過四十的女子正在崩潰大發作,像是精神錯亂了似的。
她抱著腦袋用力揪著頭髮,看著地面自己那血淋淋的身軀被抬走,向來和善的臉上表情猙獰而瘋狂地亂叫亂嚷。
而她的身後,彷彿一道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她,不讓她沖向地面。
「為什麼會死?!為什麼?!」一陣高昂尖厲的哭喊聲中,瘋狂的女人彷彿被拽下萬丈深淵,無法控制地往下墜落……
此女名叫連丹,今年四十六歲,單身,有車有房,房子修葺完晾了一個月,昨天她才搬進去的。
她原本出身書香之家,一家五口,父母親和兄長、姐姐與她,五個心地善良菩薩心腸的大好人組成一個美滿的家庭。
可惜的是,一屋子的聖父聖母聖子女們,都是短命鬼。
她十五歲那年,父親與朋友去攀登世界最高峰,遭意外身亡。
父母一向恩愛,突遭橫禍,母親大受打擊,身體變得很差。醫生說,如果有百年人蔘吊命,或許她能多活些時候。若得千年人蔘一片,她能立即恢復健康,想死也死不了。
為此,連家夫婦一輩子積攢下來的家財和房子幾乎全用來買人蔘了。連父是大學教授,連母是重點高中的一名教師,兩人的工資不低。兄妹三人也是學霸,尤其是大哥連舟,他讀大學時就已經和兩位志同道合的學長一起投資公司賺錢了。
只要肯砸錢,千年的人蔘沒有,百年的還是能買到一些的。當時的連丹正在上高中,家中大小事務全靠成年沒多久的兄姐支撐。
逢此禍難,家人並沒放棄做好事。
有一次,連丹救下一位走失差點兒被車撞倒的痴獃老奶奶,然後把她送到警察局。
事後,老奶奶的家人,一戶高門大家對好心人連丹萬般感激。得知連丹母親身染重病,需要千年人蔘救命,恰巧他們家還剩幾兩,便送了她兩片。
可惜,當她拿著人蔘跑回家的時候,母親卻撒手人寰了。
望著伏在母親床前痛哭的兄姐,連丹整個人的精氣神彷彿被體內的一股無力感抽空,一股無力回天的絕望瞬間將她籠罩。
母親走後的第二年,大哥連舟在一次跳河救人的事故當中,把人救上來了,他卻力竭沒能上來;二姐是個性情溫柔稍嫌軟弱之人,親人相繼慘死,後事都經由她一手辦理,心神崩潰之下沒過兩年也病死了。
可恨那兩塊千年參片已過期,即使全部喂姐姐服下也無半點作用,當時連丹的心痛得簡直想跟著姐姐一塊走算了。
可是她不能!姐姐臨走前,面帶微笑地交代她:一定要堅強地活著,代替全家人好好活下去。
她說,這也是媽媽臨走前對大家最後的囑咐。
就這樣,與她相依為命的姐姐也走了,只剩下連丹孤單地活著。
彷彿要彌補她一樣,受幸運之神眷顧,連丹一直平安健康地活著。她不敢結婚,不知怎的,她老覺得自己頭上懸著一把鐮刀,握在死神手中的那一把,她擔心到頭來害人害己。
那些年,她做什麼都很順利。加薪,升職,擁有三五知己空閑時出去泡吧、泡餐廳、壓馬路……活得相當滋潤。
由於家人接二連三的意外,受詛咒似的。為避免各種意外發生在自己身上,居安思危的連丹特意去學了跆拳,她攀得了岩,下得了海,三五個流氓休想近得了她的身……當然,秉持家族良好的傳統習慣,繼續好事做不停。
而且,為了預防萬一,連丹把自己死後所有財產捐贈出去的事情都辦了。
還好,她一直活得好好的。
終於,在她過完四十六歲生日的今天,在她以為死神已遠離自己的美好時刻,她終於攢夠錢把賣掉的舊房子買回來了。這棟房子擁有她太多美好的回憶,失而復得讓她興奮不已。
她積壓心頭的所有負擔在這一刻煙消雲散,接下來心跳跳的,想好好談一場遲來的戀愛。
三兄妹都沒結婚,兄姐沒能活到三十歲,頗有心理陰影的連丹一直單身。
安逸地過了這麼多年,連丹認為危機已除,成家已無大礙。想著,自己都這把年紀了,不求高富帥,但求覓得一個真心人。當人後媽也行,只要人對她好,她保證對人也是好好的。
夢很美……死神卻毫無預兆地來臨!
她的車子離那超載的車遠遠的,事故發生時,她只瞄了那邊一眼,覺得距離自己太遠不足為慮。誰料到一根木頭居然在地上彈跳幾下,跳過兩條車道直接砸在她的車前窗上。
這還不算,它砸了她的車窗被彈到路邊的石欄又彈回來再砸一次……她這是非死不可啊!
枉她百般武藝什麼意外都防,只可惜百密仍有一疏。
她連家好人一輩子,下場卻如此慘烈,令人悲憤。
如果她們一家沒做過一件好事,得此結果與人無尤。正如一個信佛的人,如果一生平順,信仰之力更加深厚;一旦下場不好,怨氣倍增。
連丹充滿怨恨的凄厲慘叫持續了好一陣子,因無力抗拒那股莫名其妙的拉扯力量,她被逐漸拖向黑暗。最後,神志崩潰的連丹放棄了掙扎,任由靈魂墜落……
——————————悲.慘.命.運.的.分.割.線———————————
淺水之中潮濕地,婀娜蘆葦一叢叢;
迎風搖曳多姿態,質樸無華野趣濃。——詠蘆葦。
炎炎夏日,夕陽西下時,落霞染紅天際。
一條黃泥公路塵土飛揚,幾輛摩托車飛駛而過,路人紛紛掩鼻避下江堤邊繼續趕路。
遠有青山,近有江水流淌,岸邊一簇簇葦草隨風搖曳。遠遠的,一個戴著斗笠的老翁正揮動一根竹鞭驅趕著一群鵝歸去。
天色已黃昏,正是飛鳥歸巢的時分。
車子經過揚起的灰塵漸漸散去,忽見江邊一簇葦草動了動,從中鑽出一個小姑娘來。憑她那雙小短腿上斜坡的力度不夠,剛跑到一半便成了手腳並用飛快地往路邊上爬。
這位小姑娘的身上穿著一件淡粉色的薄衫,下身一條薄棉料的紅花綠葉燈籠褲,襯得她一雙圓潤的小玉足特別靈秀可愛。鄉下姥姥做的衣裳款式沒有半分時尚感,可這燈籠褲的每一針每一線滿滿的寄託著姥姥對外孫女的期望……期望這條褲子能穿久一點兒。
她身後跟著一條幾乎到她肩膀高的狗,一人一犬身手敏捷地從斜坡爬上大路邊。
她眨著一雙靈動烏溜溜的大眼睛左右瞧瞧,見沒車經過了,被完全籠罩在一條紅艷艷燈籠褲里的兩條小短腿便匆匆橫過公路,在對面路的斜坡再一次手腳並用利索地連滾帶爬地下去,泛起一小溜的灰塵。
那勁頭,帶著一股衝鋒陷陣的勇猛。
斜坡下邊是一片種著農作物的田地,有的種著玉米,有的種著一棵棵圓滾滾的大白菜……正從田壟邊飛速奔走的小姑娘身子頓了頓,這些大白菜結實碩大,長相十分喜人,不拔一個實在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於是,她蹲下來使勁左扭右扭好不容易掰下一個,迅速抱在懷裡麻溜地逃離作案現場。
路人遠遠聽見,一直跟在身邊的大黑狗朝她的背影低低地發出幾聲嗷嗚,像是不滿意她的行為。可惜小姑娘不鳥它,偷了菜她拔腿就跑。大狗無奈,只好跟著一塊溜走。
一路上遇到幾個村裡扛著鐵鍬往家走的老人:
「啊,老秋家的外孫女又摘別人家的菜了!」
「不是說城裡長大的丫頭嗎?咋那麼喜歡隨便摘別人家的菜呢?我兒媳婦她大姑姐家養的丫頭們一個個懂事得跟電視裡頭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似的。」
「小孩子貪新鮮嘛!城裡人啥都沒見過,聽說城裡有一部電視(老人家的意思是指電腦)專門供孩子上去偷菜,裡邊的菜全是假的,可憐哪!我老表家去年來了一個城裡孩子,看見一壟長得鮮活的小蔥,大驚小奇地嚷了好幾天,還說什麼拍照給同學們瞧。嘖嘖,少見多怪。」
「呵呵,城裡人慘哪!」
「可不是……」
抱著菜的小姑娘很淡定地從他們跟前跑過。她旨在偷,有沒人看見對她而言意義不大。
很快,小姑娘回到一堵高高的院門前,推門進入沒多久——
「阿寶!你又偷菜?!這次是偷誰家的?給我站住,你個熊孫!!」一個氣急敗壞的怒吼聲傳出院子,然後又是一場雞飛狗走的混亂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