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第1章 chapter1

一座冰山。

嶙峋的白色山峰在蔚藍的冰面佇立著,靜穆精巧。可安落看見,露出的只是冰山的一角,沉在海底的,是龐大得無可比擬的分裂冰層。

海面海底,是兩個世界。

安落忽然覺得呼吸困難,心中湧起層層放大的恐懼。

沉凝的冰層、遠目茫茫的灰藍世界、未知的生物、不可探底的海底……她的身體開始在水中失去平衡,沒有任何支點,只是在下墜,下墜到越來越黑暗的深海……

「親愛的乘客,現在飛機駛入對流層,由於氣流影響,飛機有些顛簸,請乘客系好安全帶,本次航班將於半小時后降落……」

清脆甜美的嗓音一瞬間闖進安落的耳朵,將她從黑暗裡生生扯出來,她倏地睜開眼,心臟跳得厲害。

飛機在持續顛簸,安落的耳膜有些痛,她抽出一根口香糖嚼上,又將滑落在膝蓋的毯子重新蓋住已經冰冷的手臂。

窗外捲雲形狀詭譎,稀薄處漏出一點金色的光暈,安落目光緩緩移向窗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儘快讓自己從夢魘的餘溫中冷靜下來。

在即將抵達s城的飛機上,在三萬英尺的高空,她卻夢到深不可測的海底……剛才熟悉的恐懼感像水,密不透風地包圍著她,連帶著整顆心都沉下去。

手指還在微微發抖,安落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僅僅只是一個夢而已,就讓她如至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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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落拿到自己的行李箱,走出機場,準備在車流往來的大道上打車。

剛伸出手,她就愣住了,又緩緩把手臂垂下,她忘了,自己是個逃難者,走得那麼倉促,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她還沒有找到落腳點,又能去到哪裡?

思忖一陣,她撥通劉總給她的分公司聯繫人的電話。

「你好,我是rz北京總部調過來的服裝設計師安落,請問我多久可以來上班?」安落坐在機場內的休息椅上,腳尖輕輕踢著行李箱的輪子。

那頭沉默了一下:「……嗯,明天就可以來公司了,對了,你明天直接去17樓找徐設計師就行了。」

安落抬起頭來,疑惑:「為什麼要找徐設計師?」

「因為公司安排你做她助理。」

機場外視野空曠的城市上空,燃燒的雲突然有些刺眼,安落的坐在巨大玻璃窗內,腦海里突然閃過支離破碎的片段。

她沉凝了好一會兒,直到電話那頭遲疑地「喂」了一聲,她才緩緩出聲:「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她出神地望著玻璃窗外,又一架飛機傾斜起飛,發出聲勢浩大的轟鳴。

閨蜜和最喜歡的男生私奔去國外,可能性有多大?

四年的音訊全無,在街上突然碰見他們挽著手走在一起,可能性有多大?

為了逃離傷心,自願離開熟悉的城市調去分公司,結果從設計師變成設計師助理,可能性有多大?

這些全部發生在一個人身上,可能性有多大?

她突然眼眶泛酸。還忘了加上一條,這個人還有嚴重到病態的深海恐懼症。

拖著巨大的行李箱,安落一路上面色寂寂地走出機場,擦肩的人影快速而模糊,化做一團渾濁的顏色,她避開湊過來問是否搭車的野車司機,一路匆匆走進一家快餐店。

點了一份泰式咖喱,她坐著面無表情地用筷子刨了兩下,突然又停下動作,兩三秒后握著筷子的手指開始微微顫抖,一顆眼淚砸到干硬的米飯上。

快餐店裡正在播放的歌,是江越以前最喜歡的那首。

江越啊。

江越好像是上輩子認識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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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靜海大學13屆畢業生應該都對江越這個人有印象。倒不是因為他好到令人髮指的成績,而是那張禍國殃民的臉。

大一報名那天,大家誰都沒認真注意誰,安落更不知道和自己同班的人中有這麼個帥哥,直到付嬈一轉頭一抬頭猛地看到站在身後的江越的臉,站在倒數幾個的她伸長了脖子沖站在第一排的安落喊:

「落落,快看這裡有美男。」

付嬈不愧過了民歌八級,那一嗓子有掐得正好的火候,微妙的頻率振動周圍的空氣,層層穿透,一條龍排好隊的同學們耳膜都不約而同地一抖,齊齊回頭看付嬈以及她身後穿著白襯衫一臉莫名的江越。

江越紅了。

一時間江越以癌細胞擴散般的速度成了服裝設計系女生口中津津樂道的話題。

安落沒有對江越有狗血的「一見鍾情」之類的感情,不過也是巧合,此後安落付嬈和江越那一團男生湊到一塊去了,所以用「日久生情」這樣俗套的方式喜歡上了江越。

安落性格大大咧咧,稱兄道弟的事以前也沒少干,江越身邊的兄弟全成了她兄弟付嬈則負責一邊吐槽安落的糙漢屬性,一邊和兄弟團中唯一的gay討論指甲油那個牌子最好的問題。

付嬈是安落最好的朋友,高中就和安落在一起,她的名字十分符合她的家庭情況,付嬈,富饒。

她爸是某大紅公司的大股東,北京每一環幾乎都有她家的房子。這位養尊處優長相甜美的大小姐十幾年來一直都用眼白看人,除了安落和……江越。

安落太晚才發現這件事。

忘了說,昨天和江越挽在一起的那個精緻的女人,就是付嬈。

大學的時候,安落和江越關係很好,好到過年的時候,住在江越家三百米開外的安落還可以來串串門,被江越父母挽留的安落還可以在他家睡幾天。

江越是個很乾凈的男生,乾淨到靠他的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他身上好聞的檸檬洗衣液的味道,他大笑起來會露出小虎牙,畫人稿時安靜專註的側顏……

有人說,男女之間沒有純潔的友情,除非一個打死不說,另一個永遠裝傻充愣。

他們把這段友情小心翼翼維持了兩年,終於在進入大三那年全盤崩潰。

本該友情蛻化成愛情的美好故事,被活生生變成「此去一別,便是經年」,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和江越幾乎沒有交集,永遠高冷毒舌的付嬈。

安落記得她深夜和付嬈擠在寢室里一張單人床上,她滿心歡喜對付嬈說:「我想給江越告白了,你覺得現在合適嗎?」

付嬈沉默了一下:「不合適。」

「那什麼時候合適?」

「永遠都不合適。」付嬈聲音平靜。

安落微怔:「……什麼意思?」

付嬈的眼睛在黑夜裡閃動著微微的光,她聲音平穩,「安落,你知道的,你配不上他。」

安落愣住了,這是從她最好的朋友口中說出來的話,她最信任的人。

「我也喜歡江越。」她繼而說。

安落腦袋裡的弦在那一刻猛地斷了,她從付嬈的床上迅速彈開,站在床邊看著付嬈:「你知道我喜歡江越,我很早就告訴你了,你為什麼要這樣?」

付嬈把檯燈打開,映出她精緻的五官,散亂的長發,她也看著安落,目光灼灼:「可他媽感情的事是我能控制的嗎?憑什麼你喜歡的我就不能喜歡?」

安落愣愣的看著付嬈,突然找不到話來回駁,是的,她和江越只是朋友,她能站在什麼立場要求付嬈不能喜歡江越呢?

付嬈看著她,一字一句說:「我爸說,這一屆出國名額是江越的,結果江越拒絕了,我知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你……」她頓了頓,「落落,你說,你能給他什麼?你放了他,就算他不喜歡我,也值得更好的人。」

落落,放了他……

說出這樣的話,她還叫她落落。

安落衝出寢室,找了兩個朋友到酒吧喝酒,喝得直掉眼淚,腦里一片亂嗡嗡。

她在意識的邊緣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她給江越打了電話過去,她記不得自己說了什麼,只記得江越一言不發,她自己一個人氣得渾身發抖,掛了電話還在說「你滾」。

酒精輕度中毒,安落在家躺了三天。

她突然想明白了,如果付嬈真心喜歡江越,大不了她可以和付嬈公平競爭。她不想失去付嬈,也不想失去江越。

也就是她漸漸想明白的這三天,殊不知,外面已經人面桃花。

江越的室友說,江越半夜接到安落的電話后,摔了手機,整整一晚上沒有睡覺,還說他從來沒見過江越那麼生氣的樣子。

第二天他就給學校說他同意出國了,付嬈和他一起拿到的留學申請,兩個人昨晚就走了,去法國。

安落只覺得心都空了一塊,憤怒,失望,再憤怒,再失望。這一過程耗費了她兩年,最後的大學時光。她變得沉默了很多,她以為江越是明白她的,她確實性格擰巴,說話不過腦子,可是他真的就走了。

絕望是無數次希望和失望堆積出來的成果,四年以來,她以為自己對他們絕望了。

直到昨天,在那條她走過無數次的櫻花小巷,她看到了江越,他穿著黑色的風衣,臉龐成熟了,消瘦了,卻還是那麼好看。

而付嬈,精緻高貴像一隻黑天鵝,終於成為了她口中那個配得上江越的人,她挽著江越,笑著不知在說什麼,江越容色沉靜地聽著。

這一幕,連同他們背後的櫻花雨,像一把巨大的匕首,狠狠致命地戳中安落結痂的傷口,頓時間血流如注。

相看后的片刻,江越微怔,緩緩開口,安落,最近好嗎?

安落在那一刻居然很想笑,他想讓她回答什麼?

……嗯,沒有你的世界,我很好。

被好朋友和最愛的男人丟下之後,我很好。

她最終握緊手指,從他們身邊走過,不置一語。

世界在她背後轟然倒塌,這才是絕望,她想。

她不想再見到他,不想走過任何一條和他一起走過的街道,她想逃,儘管狼狽,可是再與他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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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暮未暮,安落走出快餐店,回憶漸漸退去,她加快腳步,風裡帶著砭骨的寒意,劃過她的皮膚,她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腳下是哪一條街,哪一個巷。

她叫安落,浮生二十四年,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卻不知何處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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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恐懼治癒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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