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央
「你,」崑崙指著四歲的孩子,道:「楚茨。」
「噫!」
「楚茨。」
「噫噫!」孩子咯咯地笑。
「楚、茨!」
孩子撲過去摟住她手臂,搖搖晃晃:「噫噫噫!」
孟召重看著院子里相對而坐的一大一小,把剛剛劈好的柴火堆在了牆角,然後換了新的一堆,繼續劈,一邊看一邊劈,笑意漫上了眼角,他沒發現自己已經整整劈了夠用三個月的柴火了。
「山聖,我來試試吧。」他搓了搓手掌,遠遠的問了一句。
崑崙紋絲不動,繼續糾結在「楚茨」和「噫噫噫」的反覆中。
孟召重不以為意,走到崑崙跟前,重複道:「山聖,我來試試?」
高大的身影擋在眼前,崑崙才詫異地抬頭,眨了眨眼睛:「什麼?」
「我來試試?」
「哦,好。」
崑崙退開了幾步,孩子往前一撲,巴巴的瞧著她,然後小短腿在畫布上蹬啊蹬的要爬過去,孟召重豎起手掌,示意崑崙不要去抱她,然後一手指著崑崙,一邊問道:「這是誰?」
「崑崙!」
崑崙微微睜大了雙眼,然後眼白不著痕迹的往上翻了一下。
孟召重:「……」
為什麼她和自己家妹子不一樣,小時候自家妹子學說話不是這樣的啊喂。
「錯啦,乖孩子,」崑崙指指自己,笑眯眯的道:「是師父。」
「崑崙!」孩子斬釘截鐵。
「師父!」崑崙不依不饒。
「崑崙!」
……
「孟召重,給我倒盞茶來。」
「是。」
「孟召重,也給我倒盞茶。」糯生生的童聲。
「是。」
「欸?」孟召重扭頭看著孩子,明明方才還只會「噫噫噫」的,現在就能說出完整的一句話了?
崑崙接過茶杯,睨了她一眼,對孟召重淡淡地道:「她在逗我,習慣就好。」
耿直的龍族青年孟召重:「……」
你們倆這是在合夥逗我嗎?
「不信你瞧,」崑崙輕咳了一聲,對孩子問道:「你是誰?」
孩子懶洋洋的:「噫。」
「你是楚茨!」
「噫噫!」
「乖孩子,你叫楚茨。」
「噫噫噫!」
龍族青年孟召重覺得自己已經沒眼再看山聖大人了,她們倆玩得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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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界,紫霄殿。
「陛下,不是小臣不謹慎哪,那座昆崙山里有妖物,小臣道行微末,幸而跑得快才沒有被當做盤中之物,只是山中出了動靜,無法隱匿行蹤,一時不查,方被山聖的人察覺。」杜衡跪地稟報。
「昆崙山何時有妖物了?你從何處進的山?」
「半山腰,有一條大瀑布,就在瀑布的左側。」
「哦?那你在何處見到的崑崙?她以前是住在昆崙山巔靠下的雲居處,今次呢?」天帝坐在書案後面,九毓冕上垂下來的玉珠將臉擋住,他的表情也就愈發地看不分明了。
杜衡星君沉吟了片刻,道:「小臣是被一位龍族青年領著去見山聖的,小臣也不知是在何處,只是那龍族青年領著小臣並未走多久,應當不是在接近山巔之處。」
天帝低低的「嗯」了一聲。
杜衡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但是也不排除那龍族青年用了縮地成寸的神通,畢竟小臣道行實在微末,瞧不出來也屬正常。」
天帝瞟了他一眼:「你倒是會說話。」
杜衡星君趕緊伏地:「小臣不敢。」
「起來罷,」天帝直起身來,踱到書案前面,雙手背負,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問道:「你見到山聖了?」
「是的,陛下。」杜衡星君顫顫悠悠的起來。
「如何?」
「陛下問的是哪一方面?」
「任何方面,比如……」天帝頓了頓,忽然輕描淡寫的道:「孤和她,哪個更像神?」
杜衡星君還沒站穩嚇得又撲通跪了下去,兩股戰戰:「小臣、小臣……」
完了,這雙膝蓋看來是沒法要了,膝蓋還是小事,要是小命沒有了,那可就真的完了。
「你抖什麼?嗯?」
「我……不不不,小臣、小臣沒有抖。」杜衡星君抖如篩糠,說道:「自然是陛下更像神了,不,陛下就是神。山聖……啊不,是昆……她就是一個偏安一隅的老不死而已。」
天帝把玩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咂摸了一句:「老不死?」
「是,陛下。」杜衡舒了口氣,扭扭屁股把襠間那股尿意憋了回去。
「可孤……」天帝冷笑了一聲,厲聲詰問道:「孤是會死的。所有神、仙,最後都會死,孤的父王和母親都死了,為什麼只有她不死?為什麼她能夠與天地同壽?她也就算了,為什麼連那個妖物也……連一個妖物也比孤高貴嗎?!」
「孤掌管三界,所有神仙都對孤俯首稱臣,她算什麼?孤才是真正的神明!」
杜衡面如死灰,心也如死灰,再這麼受刺激下去,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
他把頭重重一磕,乾脆伏在地上不起來了。
靜靜地等天帝發完瘋,杜衡星君又聽見他平靜如往常的聲音:「你見到她的時候,發現什麼異樣沒有?比如說,身邊有沒有什麼別的人或者寵物?又或者她有沒有經常將視線落在哪個地方?像不像心有牽挂的樣子?」
杜衡心說:天帝這到底是鬧的哪出?一會發瘋,一會又問人是不是心有牽挂,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果然君心難測,人家山聖沒招他沒惹他的,自己還為了保命罵了對方一句。
不過山聖既然與天地同壽,那麼會不會又聽見他說的話了,於是又默默的在心裡補了一句:山聖見諒、見諒,這句話做不得數的啊。
杜衡星君又磕了一個頭,把見到的每一個東西,崑崙和他說的每一句話、包括耳背時問的一大堆廢話,還有崑崙的侍從孟召重,都一一稟報上去,說的時候盡量不帶一絲主觀感情,比如孟召重那條白龍真的很漂亮,比如山聖看起來就像是真正的神明,比如山聖那麼簡樸天帝你為啥這麼奢侈,這些他通通憋在心裡,免得天帝又發了瘋。
裡衣來回濕了三四次,杜衡星君才被放回百花谷,當下決定閉門不出,爭取在天庭的存在感能夠刷成負數。
——天帝還惦記著我吶。
天帝驀然色變,轉身出了殿門。
「陛下!」候在門口的捲簾將軍跟了上去。
「別跟著孤。」
天帝沒有叫來九條龍拉著的帝輦,而是直接駕雲飛往了三十二重天,在一間幽僻靜雅的宮殿前停了下來,殿前種滿了車前子,耳邊還有不知哪裡傳來的絲竹管弦之聲。
殿門忽然自己緩緩打開了。
天帝心下安寧了許多,徑直走了進去。
進去首先是一道長長的游廊,底下是碧青的水,水底種著風荷,紛紛盎然地抬起頭,瞧著這位一千年便來造次一次的天帝,然後唧唧啾啾的討論起來。
「他過來了,這是誰這是誰?」還很年輕的小荷問。
老荷答道:「這就是天帝,住在我們下面三重天的地方。」
小荷對另一個小荷說:「哎呀天帝?小九,你聽到沒有?那是天帝,是天帝!」
另一個小荷:「天帝天帝,那是什麼?是什麼?」
「不要鬧了,等他進來你們再討論。」空氣中傳來一道女聲,輕緩地、像是在笑:「不然他要把你們帶下二十九重天蒸荷葉肉吃哦。」
「荷葉肉荷葉肉荷葉肉,我們不要!不要!」
「那還不乖乖閉嘴?」
嘰嘰喳喳的荷花池立刻安靜下來,天帝挑挑眉,笑道:「阿央,無妨的,由著她們鬧吧。我在哪裡都憋悶著,到你這兒才能放鬆一下。」
「放心,孤不會把你們摘下來當荷葉肉吃的,」他轉頭對著荷花池,語氣算得上是和善了:「孤是天帝,天帝呢,就是掌管三界的人,你們也得歸我管,我說不讓人摘你們做荷葉肉,就沒有人敢摘下你們。」
「絳楚仙子也不行嗎?」
「阿央嗎?」天帝看了看游廊盡頭的殿門,依稀能看見一道倩麗的人影,笑道:「她啊,孤可做不得主。為了你們得罪她,孤豈非是得不償失?」
荷花池再次安靜下來。
「阿俊,你要在外頭耽擱到幾時,茶涼了。」姜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