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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的一個晌午,伊風從外面回來,怒氣沖沖的。

媽媽看到伊風的神情,覺得不對勁,就關心地探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前天,我跟你提起過我想做兼職的事,」伊風回答道,「後來我和小寧一起去應聘了,當時我倆都通過了筆試,所以我們接到通知讓我們今天去接受面試。」

母親在一旁靜靜地聆聽著。

「筆試和面試,這本無可厚非,雖然只是應聘一家咖啡廳的服務員工作,」伊風的怨氣有點減少,說道,「但我還是很認真地對待,而且沒有任何差錯。」

「可是快臨到最後一秒鐘時,一個面試官居然問起了我的學歷,」伊風有點沮喪地說道,「他們以學歷的高低拒絕了我的應聘。」

「那小寧呢?」母親問道。

「她被錄取了。」

聽到這樣的結果和這樣的原因,母親不知說什麼好。

在一旁一直只顧發泄情緒的伊風偶然抬頭看見母親緊鎖的眉頭,才後悔起來剛才自己的言行,後悔不該讓母親也跟著擔憂起來。

「不過,不要緊,我相信我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伊風突然開心說道,「再說在咖啡館里當一個收拾咖啡殘液和臟杯子的服務員我還不太喜歡。」

「只要你自己喜歡就好。」母親說道。

恰在這時,屋外有一陣敲門聲,原來是隔壁的王阿姨。伊風見母親開門后將門虛掩上就就跟王阿姨一起出去了,獨剩下自己一個人呆在屋裡。

母親走後,伊風正閑得無事可做時,突然想前幾天的那段愉快的遭遇,索性就走出家,鎖上門后,徑自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走在通往小木屋的草路上,伊風遠遠地就聽到一陣琴聲。

一邊走著,一邊細細地聽著,伊風發覺到這次琴聲比上次聽到的有所不同,樂曲的意境顯得很幽遠,而旋律變得有點……,伊風摸不準這種節奏,時而有點明快,時而有點斷緩,又時而有點像小橋流水一樣……

正當他想不明白時,已經來到小木屋門口。

他禮貌地扣擊了第一下,正準備扣擊第二次時,已引起了黃老師的注意。

在黃老師的招手下,伊風一邊向那架有點舊的鋼琴走了過去,一邊禮貌地打了一個招呼。

「你覺得怎麼樣?」黃老師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什麼?」伊風傻傻問道。

「剛才我彈的那段旋律?」黃老師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

「不怎麼樣?」伊風隨口就說出了自己所想的感覺。

「不怎麼樣,」黃老師的臉色突然像潑了一桶墨汁的油畫,泄氣地說道,「怎麼會不怎麼樣呢?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我已經很努力了,雖然比你上回彈的差一些,但也不至於是你所說的那樣,不怎麼樣了。不是嗎?」

聽到黃老師的近乎責怪的話語,伊風一時的思緒像被完全堵塞住了,不知所措。

一陣雜亂地斥訴后,黃老師冷靜了下來,看著一旁的伊風,才明白剛才是自己一陣蠻橫無理的失去理智的行為。

「哦,對不起,哈……」黃老師突然笑著道歉著,「剛才是我的錯,正如你所說的那樣,剛才那首曲子的確不怎麼樣,哈……」

看著黃老師的笑容,伊風忐忑不安的心境稍微安穩了一些。

「沒被我嚇到吧,」黃老師繼續笑著說道,「不過剛才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直接就把我的心血批得體無完膚。」

「對不起。」

「沒關係的,搞音樂創作的人如果連這樣的批評就承受不了的話,那就跟用石膏做成的雕像有什麼兩樣呢,」黃老師說道,「不過,現在想起來,你的評價可真的是一針見血。哈……」

「我剛才只是隨便說的,所以請黃老師不要放在心裡。」伊風接道。

「那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黃老師問道,「我挺想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伊風吞吞吐吐地說道。

「那你就按你心裡所想的說出來,沒關係。」

伊風看著黃老師熱切的眼神,就鼓氣勇氣說了起來。

「剛才我在路上依稀地聽到一些旋律,只是覺得她們有點幼稚……」伊風一邊說道,一邊在腦海中搜索著一些可以準確表達自己想法的辭彙。

「幼稚?」黃老師忍不住低聲地重複著這個詞語。

「哦,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伊風解釋著,「我只是覺得她們有點太過於簡單,就像一張很大的白紙上卻只畫了幾朵小花,雖然她們很鮮艷,但我覺得還可以在這些小花的周圍畫一些綠草和蝴蝶。」

「綠草和蝴蝶?」伊風的比喻倒引起了黃老師的興趣。

「比如你可以試著為剛才的那首曲子添加一些副旋律,要是能像這樣,在剛才小G調……賦格部分,要是插一些……大C調……不對,是一些……比較……柔和的旋律……」伊風雜亂的表述讓他窘困了起來。

黃老師聽著聽著,越發一頭霧水,突然想到了一個法子。

「我有一個辦法,我再試著彈一遍,儘可能地將剛才所有的旋律重新彈出來,」黃老師一邊坐在鋼琴旁搓了搓手,一邊說道,「畢竟那些只是我剛才即興彈奏出來的,所以會忘掉一些。」

「沒關係,」伊風接道,「剛才那首曲子我都還記得。」

「你都記得?就剛才在路上聽到的?」黃老師半信半疑地問道。

伊風默認地點了點頭。

黃老師友善地讓到一旁,整個鋼琴呈現在伊風的面前。

看懂黃老師的示意后,伊風再也沒有去推辭。

坐到鋼琴前,屏息安詳了片刻,腦海里立刻涌動了起來,剛才掉在路叢里熟悉的旋律又重新被他撿拾起來。只不過的,同時伊風拭擦乾淨這些沾上了點點泥濘的音符,並為她們噴散上了花香。

在一旁聆聽的黃老師臉上充滿了愕然,沒想到伊風竟然如此準確地彈奏出已逝的旋律,彷彿自己剛才的即興彈奏在回放著。但聽到仔細處,他旋即又否定了這種想法,因為他察覺到現在的旋律似乎比剛才的旋律更加豐富,雖然表現的方式不盡其美,演奏技巧上的缺陷顯而易見。

當一個旋律落定時,黃老師明白伊風的樂思也算結束了,因為這是剛才那段即興演奏的最後一個和音。

「不錯,不錯,簡直是錦上添花,」黃老師贊道,「你是怎麼做到呢?」

「我也不知道,」伊風說道,「我腦海中……當時只是在想,要是如果這樣的話……是不是應該會更好,所以我就這樣做的,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黃老師說道,「只不過有一些演奏上的不足。」

「這似乎也不應該呀,」黃老師好奇地問道,「你上過鋼琴沒有?」

「沒有。」

「你天天在家裡進行鋼琴訓練了嗎?」黃老師接著問道。

「哦,」伊風回答道,「我家裡還沒有鋼琴。」

「沒有鋼琴?這不可能的,」黃老師驚訝起來,又仔細一回味,「不過也是的,不然我想你應該不會在演奏技巧這類的比較簡單的缺陷上犯錯誤,畢竟一個會解積分方程的人是不會在簡單的加減乘除上犯幼稚的錯誤。」

聽著黃老師的打趣,伊風苦笑了起來。

「不過,你應該還是感到慶幸的。」黃老師說道。

「慶幸?」

「靈感與技巧,就好比鮮花與小草,」黃老師打了一個生動的比喻,「小草四季常有,而鮮花卻只有一個屬於她的季節,錯過了這個季節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鮮花。靈感就像一個哲學家說的那樣,一個人不能走過同樣的一條河。」

「可我總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做得更好。」

「當然我們不能忽視演奏技巧,畢竟再好的靈感我們也得通過演奏來表現出來,」黃老師興奮地說道,「但在我看來,豐富的靈感是可以駕馭演奏方式的。誰能做到這一點,我就把他比作成一匹千里馬,而一個只會擅長那些理論總結的音符或具有嫻熟的彈奏技巧的音樂家,在我看來,那隻不過是一匹困在柵欄里的駑馬而已。而你正是一匹千里馬。」

「千里馬?」伊風苦笑著說道,「我倒覺得自己挺像一頭天天圍著石磨打轉的牛。」

「圍著石磨打轉的牛?」黃老師被這個風趣的比喻逗開了心懷,「果然是一個風趣的年輕人,我喜歡。」

「不過,總有一天,人們會為你這頭圍著石磨天天打轉的牛所磨出來的豆漿而吶喊的。」

伊風並沒有為黃老師的評價而興奮,只是靜靜地坐著發著呆。黃老師所說的一切並非不是他所期盼的,只不過這些想法只是他很早很早以前的希望。

「黃老師,其實你所說的這一切對於我來說,我曾經也熱切期盼過,只不過……」伊風平靜地說,「只不過我感覺那個時候似乎離我還挺遙遠的,只是被荒蕪的命運,有點可望不可及,這種感覺就好比是站在橋上看星星一樣,雖然倒影在橋下,可夢卻在天上。」

「遙遠?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要知道你還很年輕,」黃老師說道,「年輕是什麼?年輕就是蛋糕里的乳酪,有了它你的整個蛋糕無論怎麼樣都會很甜的。」

「而且我還從你的談吐中發現你挺有詩人氣質的,你或許還可以做一個不俗的詩人,這不也是挺好的嗎?」黃老師似乎把伊風的一生給勾勒出來了。

「詩人?別開玩笑了,」伊風苦笑了又增加了幾分,「記得小時候上學時我的國語成績是最差的,總是踩黃線過。」

「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好了,我們現在也不去討論這個問題。」黃老師說道,「我覺得你應該好好地利用這種能力,而不是任其荒廢掉。」

「暫時我無法投入,並且也沒有心情去投入。」

「為什麼呢?」黃老師試探地問道,「我倒很樂意幫助你消除煩惱。」

「我也找不到原因。」伊風迷茫地回答。

看著伊風憂鬱的眼神,黃老師放棄對這個問題追根刨底的想法。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以後只要你有空,隨時歡迎你來,咱們可以互相學習一番,」黃老師慷慨地邀請道,「怎麼樣?」

這種邀請對伊風來說,太希罕了。

與鋼琴重逢的情景只出現在他的夢幻中,不只一次,而是兩次,也不是,幾乎是每一次做夢的主要內容。

「謝謝黃老師的邀請!」

這時,窗外的夜鶯用自己婉轉的啼叫聲提醒著伊風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依依不捨成為了難以訴說的情懷。

如果說六歲隔著銹色斑斑的鐵柵欄聽到鋼琴聲的那一次意外是拉開伊風走上鋼琴之路的帷幕,那麼這次幸遇將引導他走上光明的歷程。

從這一天起,伊風真正地贏得了一個朋友,而更多的是一位良師,雖然只是某一段時間內的影響,但黃思維將是他音樂生涯中不可忽視的助手和啟蒙老師。

而自從這一次相聚后,黃思維暗自為伊風遺落的天賦而著急,因為他意識到只有天才才會擁有肆意撥弄琴鍵的權利。

只是這塊金子被埋在沙子的底部,仍不能發出應有的刺眼的光芒,這個過程需要歲月的風化和血汗的沖蝕來彌補。

從這天之後,愉快只被限制在下午3點到6點的一段時間內,因為在鋼琴未成為伊風謀生的職業之前他還得考慮生活,所以通常他只能這短暫的時間內抽出時間去與黃老師共同品味音樂的真諦,去向黃老師學習一切該學的知識和技巧,以彌補自己的先天性缺乏。

「民以食為天」,即使他視音樂為他的靈魂,但那也需要用麵包的營養來哺乳生命,所以伊風還不得不四處奔跑尋找一分工作來換取維持生活所必需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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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蕭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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