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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世之時,夫家重納聘,女子的裝送亦是豐盛。
一般豪族嫁女,多以田地宅院衣飾器物奴婢牲畜等物陪送,而貧者嫁女,同樣會陪送一些東西。
蘅縣諸將只有幾年時間的經營擴充,算不得豪族,勉強算是新貴,家底皆是寥寥。蘅侯心中有著大志向,對手下諸將並不小氣,不過賞賜再多也是有數的,趙明軒固然生財有道,一來那些並非他的私財,二來他花錢的速度一向比賺錢更快,向來是左手進右手出,不管手裡有多少錢都花到了少年營身上,始終存不住錢。
到了給趙明嵐準備嫁妝的時候,趙明軒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私庫,才發現他堂堂定遠將軍,人稱蘅縣小財神,竟然窮得叮噹響,庫房裡空得能跑馬,除了幾年來諸人送的某些不便變賣的禮物,他的手中就沒有幾個余錢,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
沒錢萬事難行,雖然在如今的蘅縣,田地宅院奴婢因為種種原因都不在嫁女陪送之列了,但是衣飾器物亦是要花錢的,趙家嫁女,想要不被周家的聘禮壓住聲勢,這錢花得還不能少了。
攀比果然是件費錢的事,怪不得從小老師就教育小朋友們在生活上不能攀比了。
此時,想起往日的那些舊事,他的心中已經少了些傷感,最多引得他一陣唏噓,卻沒有多大用處,因為隔著遙遠的時空,老師也解決不了他手裡沒錢這個問題。
窮得想要去討飯的小財神,只能扳著手指頭數著發俸祿的日子,小心計算著今年的職田收入能買點什麼東西給阿姐陪送,無比頭痛地過了幾日,趙明軒終於想到了用小錢辦大事的方法。
蘅縣的瓷器製造業經過數年時間的努力,先是弄出了厚實得嚇人被趙明軒嫌棄不已的粗瓷,最近終於能夠產出細瓷了,趙明軒招待韓長史的茶具就是瓷窯最新的產品。
不過,如今的瓷器,多是純色素瓷,要麼白色要麼青色,彩瓷的工藝還不曾成形。這個情況並非是蘅縣獨有,而是整個天下的瓷器行業都是素瓷當道。
說實話,以商業的眼光來看,若是要裝名士風流的范,素瓷明顯更合適,能夠逮住的冤大頭更多,若是嫁女陪送的話,則彩瓷更添喜氣,未嘗不是一個新的增長點。
說了這麼多,想要賺更多的錢,最大的前提還是能弄出彩瓷的工藝來。
趙明軒對瓷器說不上有多大了解,但是在現代,普通人家吃飯的碗碟多是彩瓷,哪怕只是幾塊錢一個的大路貨,與動輒幾千萬的古董不能比,依然是貨真價實的彩瓷。
所以他雖然不知道彩瓷的具體工藝,但是他知道成品是怎麼樣的,倒推回去應該就行了。
他摸著手中的茶盞認真回憶,家中的碗碟表面皆是光滑透亮的,這麼想來圖案應該是在釉下的,先畫圖著色再上釉最後燒制應該就行,不過他好像在哪裡看到過圖案是突出來的彩瓷,難道是先上釉再畫圖?
額,可能是不同的流派吧,還是他記錯了?
趙明軒糾結了半天,對自己的記憶力有些不信任了,畢竟那麼多年過去了,記不清一些細節很正常。算了,不管那麼多,先燒釉下彩吧,這個應該比較容易燒制。
趙明軒的容易肯定只是他的想當然,若是釉下彩瓷真的這麼容易燒出來,天下就不會是素瓷當道了,在陶器上能夠想到繪紋飾的工匠,不可能沒想過在瓷器上繪花紋,這裡面最難解決的是尋找能夠在素胚上穩定呈色的呈色劑,不會一經高溫燒制就變色或者渲染得看不清圖案。
因瓷器的燒制溫度比陶器要高,對呈色劑的要求也就更高,哪怕蘅縣彩陶已經在各種釉色料的使用上積累了無數經驗,瓷窯依然被趙明軒的要求搞得雞飛狗跳,特別是他想要的正紅色,根本就不見影子。
趙明軒不知道,以銅紅料為呈色劑的釉里紅,因為銅離子對溫度的極其敏感,火候稍微不對就會變色,在沒有精確配方,沒有溫度控制設備,純粹以窯場師傅手感經驗控制的時代,想要得到最純正的釉里紅完全是拼人品的事,若是非洲黑人般臉黑,出窯的是「釉里黑」都有可能,只有歐皇般臉白,才能得到正紅色,不黑不白的時候,從灰白到灰紅都有可能。
他現在還不知道正紅色很難燒出來,為了尋找合適的呈色劑,他是以大海撈針式的方式,把彩陶上使用的各種色料全部都編號調配后,繪製到數個瓷器素胚上,然後根據燒制結果來判斷哪些色料可用,哪些棄用或者想辦法改進。
銅紅料其實也在試驗範圍內,不過第一次出窯的時候,銅紅料的呈色是灰色,眾人就以為銅紅料的呈色就是灰色了,藍色與綠色的色料找到了,雖然顏色不夠純正,但是勉強可用,不過趙明軒想要的正紅色,根本就沒出現,連淺紅或者與紅有一點搭邊的都不見蹤影。
趙明軒一直以為婚禮就該用正紅色,不肯死心,試圖去找點別的釉色來試試,眾人不知道他與正紅色死磕的原因,以為他只是想要尋找在瓷器上繪製繁花的色料,若是知道,肯定會告訴他,此時的昏禮男女都不著正紅,陪送的器具也沒有以紅色為喜氣的習俗,不用天天和紅色過不去了。
既然大家都不知道,沒人去提醒他,趙明軒自然繼續與正紅色糾纏,他把所有有可能呈紅色的色料都弄來了,不過因為瓷器在燒制時呈現紅色與銅離子有關,與其他金屬離子無關,所以他的努力註定是徒勞的。
當然,經過兩三次燒制,眾人就發現了,這些色料呈現的顏色一直在變化,而銅紅料某次突然呈現出了淡紫色,與紅色稍微靠近了一點,讓一直在尋找紅色的趙明軒喜不自勝。
瓷窯的工匠師傅們,瓷器實驗室的吏員們,經過趙明軒多年來的調/教,很快就分析出來出現這種情況的各種可能因素,一步步排除過程中,其他色料的呈色開始穩定下來,銅紅料那忽黑忽白,忽灰忽紫,隨意變換的呈色狀態依然讓他們有些摸不著頭腦。
趙明軒倒是有些頭緒了,他估摸著這種色料在高溫下很不穩定,所以顏色一直在變,不過就算他有了頭緒,因為目前條件簡陋,無法精確控制窯溫,他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出來什麼顏色依然是隨機的。
好在瓷器這東西是比彩陶更貴的奢侈品,窯場本來就只要最好的產品,燒壞的全部都是砸掉,而現在試製出來的彩瓷,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就算每次燒制都是拼人品,顏色不盡如人意的通通砸掉,就成本來說,依然是有得賺的,所以他就淡定地開始了拼人品之旅。
趙明軒給他家阿姐設計的這套陪嫁彩瓷,共有六千六百六十六件,小到席上擺箸用的器件,大到放在檐下閑時蓄水養魚用時潑水滅火兩相宜的水缸,從吃飯的家什到純觀賞用的擺件,應有盡有。
就算每次都成功,也要燒制上百次,更何況中間作廢無數,拼了百多次人品以後,他終於臉白了一次,拼到了一次正紅色。
那一窯燒制的是各種盆,梳洗用的,漱口用的,或者擺乾果水果的,各種各樣的盆應有盡有。因為是盆,趙明軒選擇了從上到下由淺而深的染色法,除了銅紅料沒有用其他色料。
前面幾次出來的顏色他都不滿意,這是第五次了。
這一次,一打開窯門,眾人就看到一團如旭日般火紅的朝霞撲面而來,待到定睛一看,才發現這次出窯的瓷器呈現出了最耀眼的紅色。
「太漂亮了!」
「真正的巧奪天工!」
「老朽這輩子能看到這樣的精品,死而無憾了!」
……
窯上的眾人,震驚過後,紛紛說道。他們終於知道定遠將軍始終不曾死心的紅色,是多麼得讓人讚歎了。他們貧乏的語言,根本就描敘不出來眼前的盛景。
「諸神有靈啊。」拼了這麼多次人品,好不容易拼到了一次正紅色,就算淡定如趙明軒,也忍不住要感謝諸神了。
可惜的是,就臉白了這麼一次,下面的燒制,趙明軒繼續臉黑著,一直到婚期將近,他才不情不願地結束了所有的燒制過程。
這次燒制,歷時足足半年多,人工材料用去無數,因為東西都是他要的,趙明軒意思了一下表示要付人工材料費,不過周仲虎怎麼可能會去收他的錢,若要和趙明軒計較清楚,他搞出來各種東西該付多少錢,這套彩瓷的製法又該付多少錢呢?
所以他不但不要錢,還賞賜了趙明軒一大筆,讓他有更多的余錢給他家阿姐準備嫁妝。
承佑二十一年三月十二日,正是陽春好時光,亦是諸事皆宜的黃道吉日,蘅侯周仲虎在侯府正堂親自向世子敬酒,命其去趙府親迎,六禮走到了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