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陛下為什麼要殺臣?」
「知道朕的秘密,你就必須得死。不止你要死,跟你有過交集的人都得死。」他的聲音冰冷低沉,帶著至高無上的威嚴。
「不,陛下要臣死可以。至少,至少放過臣的家人和朋友......關於陛下身體的異狀,臣絕沒有告訴任何人。臣會誓死為陛下保守秘密的。請陛下相信臣。」
「展將軍難道不知,只有死人才能獲得絕對的信任么?」他冷笑,將劍舉起。
「陛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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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晏初今日又做了個噩夢。
醒來看那天色還不過五更,他竟全無睡意,索性披了件外袍去院子里透透氣。
冬日天亮的晚,一切都灰濛濛的,夜霧也沒散,身上有些黏膩的冷汗被風一吹,齁冷。他齜著牙深吸了幾口冷氣,這才清醒了許多。
長福挑著燈籠送展老將軍出門,趕巧看到院子里的一團黑影,呵斥道。「哪個不長眼的,一大早跑院子里扮鬼?」
展晏初還在發獃,冷不防被嚇了一個激靈,忙怔怔地往游廊那邊看。
「長福?」展晏初聲音有些啞。
長福這才認出是展晏初,忙抬起胖乎乎的手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呀,原來是少爺。瞧小的這睜眼瞎!把少爺都能給認錯。」
「大霧天的怪不得你。」展晏初訕訕一笑,搓了下凍僵了的手,看向展老將軍,只見他那大氅之下,一身朝服穿戴整齊,心裡沒由來一驚。「爹?」
當下正值年關,百官休沐,爹怎麼這麼早竟要出門,看這身行頭,竟似要進宮面聖了!
展故聽出他有所疑惑,咳了一聲,聲音沉悶地解釋道。「陛下連夜遣人召見,想是有要事商議。」
「什麼?!」展晏初大驚失色,忍不住喊了一聲。
「一驚一乍的成何體統?」展故的表情在霧裡看得不甚清楚,但那語氣卻是十足的嚴厲。
「孩兒知錯。」展晏初忙低頭認錯。
展故的語氣這才緩和了些。「天還沒亮,不睡覺,跑院子里瞎逛游什麼?」
展晏初想到之前的噩夢,心裡提心弔膽,只能努力笑笑,心不在焉道。「碰巧醒了就出來透透氣,沒逛游什麼。孩兒這就回屋睡覺。」說著就往屋裡走。
「站住。」展故呵斥道。
展晏初停下來,轉過身,趁著霧大,不著痕迹的嘆了口氣。
展故方才呵斥出那句話時用了點氣力,不禁咳嗽了好幾下才緩過來,冷道。「都起來了還要睡回籠覺?練劍去。」
展晏初恭敬地立在原地。「是。」語畢,又試探性地側了側身。「孩兒......回房拿劍。」
「恩。」展故這才跟長福擺手示意他帶路,邊走邊還在嘴裡抱怨道。「自從上次隨陛下遠征凱旋之後,真是越來越散漫了。整日唯唯諾諾,魂不守舍的,哪有一點將軍應有的樣子。」
展晏初走了幾步,才回過身,眼神複雜地看著展故的背影。
展故有著和展晏初極為相似的高大英挺的身姿,但顯然,在那些戰爭中經歷的無數傷痛,和夫人去世的沉重打擊,已經儼然讓這位將軍的身體變得大不如前。
他眸光微黯,憂慮地攥緊了拳頭。
展宴初在院中肆意練劍,想要摒棄心中的煩悶與憂慮,怎奈腦海中卻不斷地浮現出那天的畫面。
那日隨陛下凱旋而歸,原本應該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可奈何卻在救陛下時發現了他的身體有著那樣不能示人的秘密。
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救了陛下,是立了大功,哪裡會知道,他是闖了大禍!這些日子,他雖然表面如常,但心裡卻沒有一刻是安穩的,時不時,就會想起令玦發怒時那雙冰冷嗜血的眼眸。
令玦是個公認的暴君。他弒兄奪位,冷傲暴虐,手中的劍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所謂人命,於他不過螻蟻。他又如何會放過自己?
展宴初一直練到日上三竿,長福實在看不下去了,上來勸他歇息,才只好收劍回房。
展宴初將劍放到劍閣上,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肌肉酸痛,汗濕重衫,就命長福兌好幾桶溫水送到澡房。他將衣服迫不及待地脫下扔到架子上,抬起桶里的水當頭就要澆下。
長福見了,連忙勸道。「大冷天的,少爺還衝澡吶進浴桶里洗吧!」
「不了。」展宴初舉起木桶。「我練了一身的汗,熱得緊!」
帶著熱氣的水流如瀑布般順著他烏黑的長發衝下,漫過他古銅色的肌膚。他舉著木桶,脊背寬闊挺直,四肢修長健壯,活像只充滿力量隨時可能爆發的豹子。
長福忍不住羨慕地嘆道。「少爺長得可真結實,小的要是能像少爺這樣威風就好了,京城裡的姑娘們一定整天圍著我轉悠!」
展宴初抹了把臉上的水,笑了。「哪有那麼誇張?說起來,你要那麼多姑娘圍著你轉做什麼?娶一個溫柔賢惠的姑娘,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不是比什麼都強。」
「少爺還真是不懂情趣啊。」長福無奈地搖搖頭,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原來少爺喜歡溫柔賢惠的姑娘,難怪不喜歡錶小姐。」
「誰說我不喜歡了?」展宴初笑笑,認真道。「只是,我同表妹從小一起長大,在我心裡,一直把她當妹妹看的。」
長福嘆了口氣。「少爺不中意表小姐,又中意誰呢?十**歲的年紀也該定下了吧!上次少爺隨陛下遠征立了大功,在京城裡也一時名聲大噪,那些大臣看出少爺前途無量,紛紛替自家千金請了媒婆,私下裡纏著我問少爺呢。」
展宴初聽到前途無量這四個字,不禁苦笑了下。他又何嘗不想受到新皇重用,建功立業,揚名立萬呢?可如今,卻只能奢求,這位性情古怪的君王放他全家上下一條生路。
他又提起一桶水當頭澆了下去,才問道。「長福,陛下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才召見爹的?」
「還能有什麼事?」長福聳聳肩。「大概又是一次妥協吧。」
「妥協?」展宴初有些詫異。
「陛下登基六年,一直未有子嗣。朝中一眾大臣這些年也在不斷上書,請求陛下採取種種措施。自上次陛下遠征遇險后,這些大臣上奏愈發頻繁,言辭也越來越犀利。陛下時常氣得大發雷霆,然後又不得不在蒲老公公的勸誡下與大臣們妥協。少爺您就放心吧,這次想來也不例外,老爺晚點就回來了。」
展宴初心下平靜了些,又暗暗抱有了一絲僥倖。也許令玦這位「暴君」並非如傳言那般兇惡,不過是脾氣差了些。令玦當時在那樣盛怒之下都沒有殺自己,或許就是念及自己救他一命,才網開一面。雖然令玦繼位之後,就大肆推行酷刑,用了極其殘忍的手段對付了當年反對他的人,被傳為暴君,可他卻似乎也並非蠻不講理的庸君。令玦在位的這幾年裡,天晉已經顯現出了空前的盛況。這一點,天晉的子民都是有目共睹的。
他換了身乾淨衣裳,心情也稍稍愉悅了些,讓下人傳了膳食來,坐在房中正要動筷,外面突然有丫鬟急急的跑了進來。「少爺!少爺......」
長福斥道。「做什麼呢?這樣冒冒失失的!少爺不訓你們,管家我還在這兒呢!」
那丫鬟連忙認錯。「奴婢知錯。」
「長福,好了。」展宴初放下筷子,又對那丫鬟輕聲道。「你有什麼事,慢慢說。」
「少爺,老爺他......」那丫鬟哭喊出聲。「他入獄了!」
「這幫大臣真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令玦氣急敗壞地將龍案上的奏摺狠狠掃到地上。
周圍的宮女太監頓時嚇得跪了一地,啖指咬舌,大氣不敢出。
蒲懷言走了進來,恰巧看到這一幕,掃了眼那些跪在地上的宮女太監,用他那煙嗓子細聲細氣地問。「陛下這是怎麼了?」
沒人敢回。
蒲懷言將拂塵夾住,顫巍巍弓身撿起地上的一卷奏摺,展開看了眼。
蒲懷言顯然對奏摺的內容並不意外,嘆了口氣,直起身對著那些宮女太監道。「都下去吧!」
那些人抬頭遲疑的看了眼蒲懷言,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公公伺候過兩代皇帝,又是看著令玦長大的,說話總有些分量,但當下龍威震怒,到底還是沒人敢站起來。
蒲懷言於是無奈一笑,又看了眼令玦。令玦還在氣頭上,板著臉杵在原地,被他這麼一盯,不自在的微微動了動眼珠子,最後還是不耐煩的對那些宮女太監擺手。「都下去吧!」
「是。多謝陛下,蒲老公公。」那些宮女太監這才如同獲得了免死金牌一般,躬著身子往外退。
蒲懷言將手裡的奏摺放到案上。「又是關於子嗣的事情?」
令玦冷笑。「那些大臣整天除了這個還會上奏些什麼?」
蒲懷言沉默良久,才道。「聽聞,今日陛下把展老將軍和幾位為他說話的大臣一併打入天牢了?」
令玦劍眉緊蹙,顯是氣壞了。「朕之前已再三讓步,選秀納妃,驅陰補陽,他們為何還要如此咄咄逼人?那展故今日竟然公然在朝堂上進言,讓朕請御醫診治是否患有隱疾,究竟置朕於何地?他們既已如此不留情面,朕又何必留情!」
「那些大臣的確欠缺教訓......」蒲懷言思忖著如何安慰他,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猶豫了下,終於還是開了口。「但,其實,也怪不得那些大臣,陛下如今已經二十好幾,是拖不得了。」
令玦聽到連蒲懷言都這麼說,再也沒了底氣,緩緩坐到了椅子上。「他們急?難道朕就不急么?只是......公公是知道的,朕,朕根本就不行。」他說到這裡,痛苦地以手扶額。「朕甚至也想過,讓人替朕去寵幸那些妃子......可,這等奸惡之事,朕如何做得出。況且事關皇室血脈,朕又豈能兒戲?」
蒲懷言猶豫了許久。「陛下,老臣倒有一計,只是不知當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