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養徒千日(十八)
然而下一刻,那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便煙消雲散。
因為那雙溫潤的眼眸驟然清明,而這絲清明一現,方才那複雜的眼神便像是噩夢還未清醒時的迷糊。
「蘇姑娘?」文少霖緩慢的垂下眼,再抬起時,眸子里又匯聚了溫和的融融笑意。
不是阿涼而是蘇姑娘,不是那複雜的眼神而只剩溫柔卻並無波瀾的神情。
……那種感覺……不見了。
蘇涼愣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從方才的情緒中恢復了過來,眼眶的微紅也漸漸褪了下去。文少霖便是文少霖,那樣的表情,那樣的台詞,或許……只是巧合?
努力的說服完自己,她頗有些悵然若失的啟唇,「……文掌門,千機蠱已經取出,你感覺好些了嗎?」
文少霖揚了揚唇,視線轉向了不遠處的莫愁,笑意儒儒卻不復從前的絕代風華,「莫愁前輩醫術超群,我已經無礙了。」
「既然無礙,那不如早日離開絕情崖,省得你死而復生的消息傳出去,平白給我們惹上一堆麻煩。」一冷冰冰的聲音在身後毫無感情的響起,毋庸置疑,是離欽。
「瞎說什麼?!」蘇涼連忙扭頭呵斥了一聲,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泥煤!她現在最怕的就是床上這位爺掙扎著要爬回青峰派啊啊!
聽離欽如此說,文少霖倒是沒有絲毫生氣的樣子,反倒是低聲淺笑了起來,「阿欽總是能讓我想起幼弟少秋……」想起那總是與自己唱反調的少秋。
「說到這兒,聽說青峰派上下都以為掌門已經墜崖身亡,於是正準備讓掌門的幼弟繼位,不知文掌門可要傳信回去?」想起山下的傳聞,莫愁不由關切的插了一句。
「……」又來一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蘇涼還沒來得及阻止,便眼睜睜的看著本是好意的莫愁問了出來。
然而,奇怪的是,文少霖竟然沉默了。
半晌,才艱難的坐起身,正色看向蘇涼等人,「不知蘇姑娘可否……對外隱瞞我僥倖活命的消息?」
「??」
雖然蘇涼本就是這樣打算的,但乍一聽文少霖自己提出來,卻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不準備回青峰派了?」蘇涼頗有些期待的盯著他。
「倒不是不回去……而是,有些別的打算。」他笑著應道,卻沒再提起,究竟別的打算是什麼。
蘇涼也是個非常拎得清的人,乾脆不再繼續追問下去,又寒暄了幾句,她便「自覺」帶著莫愁和離欽出去了。
一關上房門,莫愁就提著裙擺湊了上來,將離欽丟在了身後,壓低聲音埋怨道,「姑娘,你怎麼不多陪文掌門一會兒呢?其實我和阿欽可以避一避的。」
「……」蘇涼有氣無力的瞥了莫愁一眼,「他要好好休息,我陪著做什麼?」
莫愁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蹙了蹙眉,「姑娘,你方才要離開的時候,我看的真真的,文掌門明明是不想讓你走!」
「……哦。」頓了頓,蘇涼應了一聲,便轉身進了自己的屋子。
莫愁愣在原地,哦是什麼意思?這麼冷淡?!她如今是真的越來越看不懂姑娘了,難道姑娘不是對這青峰派掌門有意?可……這幾日姑娘的心焦她都看在眼裡,顯然是對文少霖另眼以待的,怎麼現在又……這樣了?
「阿欽,你說你師父……」正要轉身與離欽探討探討蘇涼的心思,離欽卻已經冷著臉從她身邊走了過去,然後頭也不回的飛身朝院外去了。
「……」
院內頓時只剩了她一個人傻站在原地,唯有不遠處的樹葉颯颯聲回應著。
一直為蘇涼操心終身大事的莫愁忿忿的坐下搗鼓起了草藥,這什麼樣的師父就教出什麼樣的徒弟,一個兩個脾氣都古怪的很。
……
腦子裡驀地冒出古怪二字,莫愁的嘴角倒是抽搐起來,對了,她怎麼忘記了姑娘的性子古怪,這樣彆扭的性子,怕是喜歡上什麼男子也與旁人不同吧!!如此一想,她瞬間安下了心,若是這樣,那她便要暗暗撮合撮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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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徹亮,在月白色的床幔上投下深深淺淺的暗影,夜風從微開了條縫的窗欞中潛入,光影剎那間搖曳起來,恍如蘇涼此時此刻的心情般飄移不定。
離欽不知去了哪兒,夜色都已經深了,他竟還未回房。蘇涼一個人托腮坐在床前,盯著屏風上的山水紋路愣愣的發著呆。腦子裡還是今日文少霖昏迷時喚出的那句,「阿涼,好好活下去」。究竟是做了什麼夢,他才會喚出這樣的話?他和俞林……到底有沒有關係?
視線幽幽的移到了床頭系著的乾坤袋上,自從她執意要救文少霖后,蠢一便自覺地鑽進了乾坤袋,據說是懶得再管她,還不如躲在乾坤袋的等死來的舒服……
說實話,蘇涼平日里的確對蠢一的叨比叨十分嫌棄,但若是沒了那女童的碎碎念,她似乎又覺得少了些什麼。畢竟在她初來這個世界、孤立無援之時,蠢一便是她能握住的所有安全感。
抿唇,蘇涼終於還是伸手解開了乾坤袋的口,但那白煙卻沒像平日那般急切的竄出來,反倒是半天沒動靜。
「……」屈指敲了敲乾坤袋的緞面,她狐疑的眨了眨眼,「蠢一?」
「放。」女童的稚聲從袋中悶悶的飄了出來。
蘇涼噎了噎,最後還是將今日發生的事全盤托出,「文少霖……究竟是誰?」
乾坤袋裡沉默了半晌,才傳來無力的哼唧聲,「在我看來,他就是個最大的一個bug,我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冒出來的。」
蘇涼的心又盪悠悠的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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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少霖的身子恢復的很快,不過幾日後,他便能下床走動了。而他這一下床,發現的第一件事竟是離欽清晨從蘇涼的屋子裡出來。為此,他倒是震驚了許久。雖然之前在葉城時,蘇姑娘也是與她的徒兒同住一屋,但現如今……阿欽已經長大,兩人怎麼還能……
於是,在知道是自己這個病患「強佔」了本屬於離欽的房間后,文少霖便堅決請求要去睡柴房,將屋子歸還給離欽。當然,離欽和蘇涼都是拒絕的。蘇涼自然是不忍讓文少霖去睡柴房,而離欽的意思非常簡單粗暴,就是——既然能走路了,賴在這做什麼?還不趕緊收拾包袱滾?!還想睡柴房?呵,連茅房都沒得睡!!
不過,這些「殘忍」的話通通被莫愁的一句——「文掌門還需在山間靜養些時日」全部堵了回去。
因此,文少霖便不斷用「男女授受不親」「男女七歲不同席」等規矩追在蘇涼身後苦口婆心的勸誡。被他說教了許久,蘇涼也羞(頭)愧(疼)不已,終於尋了個折中的法子,乾脆你們兩個雄性生物滾到一起睡去吧!!
對此,離欽的面色又更加難看了幾分,抱著被褥離開的時候還非常「委屈」的盯了好一會兒蘇涼,那久違的小眼神,差點就讓蘇涼心軟了。不過再被文少霖那殷殷切切的眼神一望,她又瞬間板起了臉,毫不猶豫親自將卧房的軟榻送去了離欽屋裡。
見狀,莫愁便更加確信自家姑娘對文少霖青睞有加的事實,畢竟到現在為止,文少霖是她見過的唯一一個能說服姑娘的人。於是,她就更起了要撮合二人的心思。在她眼中,文少霖這年輕人非常不錯,溫文爾雅卻偏偏還有俠骨柔情的,在武林中又是多少女子傾心的對象,最重要的是,他看姑娘的眼神不一般。
只是,這小院里,一直有她和阿欽這兩個電燈泡,姑娘和這位文掌門總是不能單獨相處……
於是,操心過度的莫愁揚手指向絕情崖巔,也開始一本正經的說起胡話,「文掌門若是要想快些恢復內力,就應每日在絕情崖頂待上兩三個時辰。」
「這……是什麼原理?」三人懵。
「……吸天地之靈氣,聚日月之精華。」面不改色。
「那晚輩這就去……」為了不拂自己救命恩人的面兒,文少霖率先響應。
「你可認識去崖頂的山路?」蘇涼真誠的問道。
莫愁怒,「姑娘!你怎麼能讓文掌門一人去絕情崖頂?!他內力尚未恢復,若是遇上什麼野獸,豈不是又要讓我救他一回?!!」
這麼多年,蘇涼第二次見莫愁炸毛的樣子,於是只好喏喏的表示會為文少霖開路。
「師父,我也去。」離欽撇著唇,抬腳就要跟上前方背影和諧的「一對」。
莫愁連忙一把拉住離欽,像哄騙孩子般說道,「阿欽就不必去了,愁姑還有些事要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