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chapter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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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開上一片冰原,尼瑪盯著後排三人,隔一段時間就去檢查他們的手腳,不能鬆了讓人掙脫,也不能緊了把人勒壞。
車開得飛快,程迦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那三人起先不斷求尼瑪把他們鬆開,尼瑪把哥哥們教給他的話搬出來給他們講道理。那三人不聽,不停說冤枉。
前頭程迦煩了,冷斥一句:「都他媽閉嘴!」
三人再不鬧騰。尼瑪默默學了一項新技能。
過了冰原,到了沙漠。尼瑪挪到前邊去,輕聲問:「程迦姐。」
程迦沒做聲,好一會兒了,才道:「怎麼?」
「你擔心七哥么?」
程迦:「不擔心。」
「可我擔心。」尼瑪皺起眉,不滿,回頭瞪那三人,「要不是他們,我就可以和七哥並肩作戰。——不對,我槍法好,七哥應該把我留下。」
他想想,又自言自語,「七哥讓我跟你一起,是叫我保護你。」又覺肩上責任重大,「迦姐,我不會讓你出事。」
程迦沒吭聲。她清楚,彭野讓尼瑪走,也因他最小,而此番前路兇險。
尼瑪見程迦沒半點想說話的意思,不開口了。
隔一會兒,他突然坐起身,指著前方:「迦姐,到班戈村長那兒了,咱們去找他!把人放他那兒,趕回去支援七哥!」
程迦一看,問:「11點方向?」
「對!往那兒!」尼瑪指路,「快點兒!」
程迦把煙掐滅了,打方向盤。
走到半路,突然「砰」一聲巨響。
程迦冷靜握緊方向盤,鬆開油門。車劇烈打滑,黃沙飛舞。程迦握緊不動,車打了好幾個旋終於停下,沙塵漫天飛。
後排三人撞得鬼哭狼嚎。
尼瑪一身的沙,揉揉撞疼的肩膀,說:「爆胎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不是說這車最好嗎?怎麼還爆胎?」
「是不是你貪了錢?」
「二狗子這麼說的。」
尼瑪打斷,問:「有沒有備胎?」
三人:「不知道。」
程迦推開車門,揮一揮面前的沙,說:「去後備箱找找。」
尼瑪要下車,想想又爬去後邊確定三人手腳沒鬆開。
程迦繞去他那兒看:「這邊胎壞了。」
尼瑪跳下車,往後走,說:「找找千斤頂和備……」他陡然停住腳步,回頭,「程迦姐別過來!」
可來不及了。
程迦往下一陷。
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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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姐!」尼瑪紅了眼,掙扎著飛撲過來。
程迦猛然被他推出去摔倒在流沙邊緣。這一掙,尼瑪加速下陷,流沙沒過他的大腿。程迦背後的沙在下滑。
車上三人急死了,下不來幫忙,喊:「別動,你們別動啊!」
即使不動,桑央也在下沉。
他臉全白了,嘴唇顫抖:「姐,你別動,別掙,手還有腿腳張開,平躺著,衣服解開撲在沙面上……」
背下的沙在流動,程迦照著他的指示做。
黃沙下陷吞噬桑央的腰。
三個大漢扯著嗓子喊救命,沙漠中央只有呼嘯的風聲在回應。
桑央胸口被淹沒:「迦姐,謝謝你讓我和麥朵說了真心話。可等我死了,你別和她說我喜歡她……還有我阿爸阿媽……」
程迦伸手抓住他的衣領。
桑央一怔,眼淚簌簌掉下:「迦姐,別這樣。咱倆得活著一個。七哥也在等你,你別這樣!」
沉降速度變緩,但未停止,程迦開始下沉,頭髮和著沙卷進去,絲絲麻麻拉扯她的頭皮。
無聲的恐怖在光天化日下籠罩所有人。
車上三人急得滿頭大汗:「姑娘啊放手吧。不然你倆都得死。掉進去可就沒活路了呀!」
程迦不松,後腦勺沉了下去;
桑央脖子被淹,哭得眼睛紅透:「程迦姐,我求你放手!求求你了!」
天空灰白刺眼,程迦眼睛一冰。雪花落進來,化成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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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
離羊湖還有一段距離,彭野的車爆胎了。
他停下來修車,風吹雪花撲面。胡楊幫著他支千斤頂,彭野問:「昨兒夜裡跟你說的現場證據小組的事兒,都明白了吧?」
「明白。」胡楊動手搖起頂,說,「等年底清閑點兒,好好寫份報告交上去申請。」
彭野「嗯」一聲,沒再說什麼。
耽誤一段時間再上路,走了快兩個小時,他們趕到羊湖邊,藍色湖面上水波蕩漾,雪花跟鹽巴似的從灰白的天空中裂下來。
高原上風聲四起,西北風彷彿永遠不會停歇。
放慢車速,在羊湖附近巡邏一遍,沒有人煙,也沒有藏羚。
走到一處沒什麼積雪的背風山坳,彭野他們發現了藏羚雜亂的腳印,以及車轍印。幾人分析之後認為,因天氣變化,羊群在黑狐他們到達之前往偏西南方向的布措湖遷移了。
黑狐他們則推測出羊群移動的方向,追過去了。
十六問:「趕得及么?」
彭野看一眼地上的車轍,和裡邊淺淺的幾片雪花,再望一望天空中的風向,說:「趕得及,他們在我們前邊也就十來分鐘。」
胡楊一聽,道:「咱們剛繞一圈,和他們錯過了。」
「上車。」彭野一聲令下,所有人迅速行動。
他們加快車速,在風雪裡馳騁,很快,槍聲指明了位置。
風雪裡,遠處隱約傳來連發槍響,車轉了方向朝槍聲開,越來越響。
藏羚迎面而來,小羊跟著爸爸媽媽在大雪裡疾馳逃竄。越野車衝到山坡,與追逐著藏羚開槍的三輛車迎面碰個正著。
彭野一眼就看到了黑狐,如宿命中的死敵。他沉著地猛打方向盤,車從道上斜出去,後邊胡楊反應極快,岔向相反的方向。兩輛車和黑狐成「八」字夾擊姿態。
十六趴去車邊,拿槍朝對方車輪一陣猛打。
彭野回頭,望一眼中間車裡的黑狐,喊了聲「十六」。十六立馬撤離,跟著他從車上滾下去,剛才他待的地方,玻璃被子彈打爆。
彭野握著步槍,躲在車身後往那邊掃一眼,不到十人。
再看跟下車的薛非,問:「不礙事吧?」
薛非抱著相機,用力一笑:「不用管我。」
石頭靠在車身上,一邊裝子彈,一邊喊:「非法獵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非法使用槍-支彈藥,繳械投降,從輕處罰!」
話音才落,砰砰砰幾槍掃射,彭野這邊的越野車被打出好幾個洞,這怒氣來自黑狐。
彭野推動安全栓,一個側躺到地上,瞄準黑狐的手,開槍;黑狐舉槍還擊,遲了一步,他手裡的槍被打個粉碎。
他身旁幾人立刻瞄準,
彭野迅速一推一拉,扣動扳機,砰砰兩聲,分別打斷他們的手。
鮮血濺紅車窗玻璃,灑在雪地上,慘叫連連。
那伙人一瞬全縮回車裡。
雪片揮灑,厚得遮擋視線。人卻高度緊張,不覺得冷。
對方車裡的人躲著,沒有動靜。遠處,胡楊從車后探出頭,對彭野做了個手勢,示意過去看看。
彭野點頭,給他打掩護,對面車后的濤子和達瓦也守著各自的槍位。
胡楊伏著身子,慢慢往黑狐的車邊匍匐。彭野盯著空洞的車窗,沒有人影。可狂風吹過,他突然在風裡聞出了異樣:
「胡楊!」
一個燃著火的玻璃瓶從車裡飛出來,砸向胡楊;胡楊來不及反應,身後的達瓦如獵豹一般撲上去,把他撲倒了滾開。
燃燒瓶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汽油潑開,火勢瞬間蔓延。
有人抓住機會瞄準達瓦,彭野扣動扳機,一槍打斷他的槍。
達瓦和胡楊身上濺了汽油和火苗,兩人在雪地里打滾去車底。
彭野喊:「濤子!」
濤子立馬鑽去車底,連拖帶拽地拉扯兩人。更多裝著汽油的玻璃瓶被點燃,扔向彭野和胡楊的車,瓶子炸碎,汽油流淌,瞬間成火海。
接二連三的槍響穿透厚厚的大雪,桑央急得恨不能搶過方向盤:「四哥,你快點兒啊!」
可何崢的油門早已踩到最大。他和他的隊伍在趕去羊湖的路上經過沙漠,聽到三人的喊叫,在最後關頭把程迦和尼瑪救出流沙,一路馬不停蹄跟著彭野他們追來。
槍聲斷斷續續,越來越近,雪也越下越大。高原上聲音傳得遠,聽似咫尺的距離,卻要翻過一座又一座起伏的山坡。
寒冷的傍晚,尼瑪急得滿頭是汗。程迦卻很鎮定,抱著相機,一聲沒吭。
她看見前邊起了黑煙,著火了。她的手顫了一下。
黑狐連發數槍過來,彭野匍匐在著火的車后躲避。
胡楊把達瓦從車底推出去,自己慢了一步,汽油澆在他外套上,很快點燃。一群人趁著火勢趕下來開槍,濤子和達瓦帶著傷狼狽應對;石頭十六火速支援。
萬哥跳下車,在混亂中溜到車后,舉槍瞄準正在地上打滾想用雪滅火的胡楊。
彭野立即起身,抬起手,步.槍架在左手臂上,扣動扳機,砰一聲爆了萬哥的頭。
十六吼:「萬哥死了!」
這一喊,一幫人迅速回撤。
突然有汽車發動。黑狐在他人掩護下開動一輛吉普衝出火海,彭野一槍打在車後輪,爆了胎。車晃一下,卻並沒停。
十六去追。
「十六!」彭野喊,示意他留下自己去追。
彭野衝上去,抓住車頂的欄杆一躍跳起,從破碎的車窗玻璃鑽進去,一腳踹在黑狐臉上。
黑狐猛踩油門,撈出手.槍,彭野扣動扳機卻沒了子彈。
黑狐舉槍射擊,彭野撲上去扳住他的手腕,砰一槍,擋風玻璃打得粉碎。
吉普車在大雪的山坡上顛簸,兩人扭打著從疾馳的車上滾下去。
彭野握死黑狐手裡的槍,扣住扳機,接連數下,砰砰砰打盡槍里的子彈。
白雪和著泥土飛濺。
何崢的車翻過最後一座山坡,程迦看到燒成火堆的兩輛車,一叢叢火苗在草原上燃燒,間或躺著死亡的藏羚。
兩撥人仍在苦鬥。
桑央和何崢的人馬火速支援,很快形勢扭轉,定了大局。
盜獵分子繳械投降,一排抱頭蹲在地上。
車還沒停穩,程迦跳下去找彭野。她剛才就沒看見他!
彭野和黑狐從山坡上滾下去,彭野起身揪住黑狐的衣領,一拳狠打下去,幾乎碎了他的牙。
黑狐滿口鮮血,還他一拳,卻被他躲開。
兩人扭打成一團,彭野很快佔了上風,還要下手,有車來了。
彭野抬頭,雪花大片大片跟棉絮似的。
黑狐自己的幾個弟兄來接應,下了車,端著槍,很快圍成一個圈。
有人-大步上前,一腳踹上彭野的背,彭野摔倒在地,黑狐一拳揮在他臉上,甩甩手站起身。他伸手,身邊的人遞上一把槍。
彭野靜止一秒,擦擦嘴角的血,站起身,盯著他。
黑狐沒戴口罩,一張粗狂而布滿傷疤的臉,笑容猙獰而狠厲:「老七,你把我困在可可西里走不了,咱們就只能斗到死。和上次一樣,你給我跪下,磕三個響頭。我考慮考慮。」
彭野眼神平定,沉靜,與生俱來的傲骨,萬人之上俯視他。
程迦眼前,交火后的現場一片狼藉,到處是血,每個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她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濤子,胡楊,達瓦……她在原地轉圈,薛非,十六,石頭……
「彭野!」程迦喊,火光映在她眼裡,「彭野呢?」
沒人回答。她揪起受傷的達瓦,厲聲:「彭野呢?!」
「七哥他追著黑狐……」
「砰」一聲槍響從遠處傳來,程迦愕然回頭望北方,風雪漫漫無前路,那一槍好似穿透她的心臟。
砰一聲撕破雪幕,穿透彭野的膝蓋。
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垮塌一般半跪下去。
黑狐在說話,他的世界靜了音,只有程迦平淡的笑:
「但或許也不會。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程迦瘋了般沖向車,把司機扯下來,她眼紅如血,猛踩油門。
「砰!」「砰!」
子彈穿過胸口的那一刻,彭野感到了恐懼。他怕死。他後悔了。後悔那夜在長江源,為什麼不回答她——
雪面上起了風;她笑容大大地回頭,指著他說:「北方。」
那一刻,他看見漫山遍野的風為她站立;
——悔恨。為什麼不回答她:程迦,我對你初動心的一瞬,是北方啊!
風雪鋪天蓋地,程迦心口一陣凄惶,手在抖索,方向盤卻堅定不移直向北方,去見他。去見他。去見他去見他去見他!
「砰!」
鮮血再次噴濺雪地。
黑狐握槍的手微微顫抖,在他和他弟兄們驚愕而恐懼的目光里,那個男人,搖搖晃晃,生生又一次站了起來。
「砰!」
身軀再度坍塌。
他黑色的瞳孔散了又攏,攏了又散,固執地堅持著什麼。
——
走風坡上他那心愛的姑娘曾問,這一生有什麼心愿。
不過是,
洗盡腐朽罪行,還他一生磊落光明;
免他疲憊辛苦,准他清清白白離世,乾乾淨淨入土。
——
那天她說,祝你得償所願;
可這死亡的恐懼與悔恨,誰能為他豁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