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愛人 01
鬱鬱蔥蔥的大樹下,方瓊坐在輪椅上,手裡拿著一把刻刀和一塊木頭,低著頭在木頭上面細緻的雕刻,練習對自身力道的控制。
在完成了《天鵝湖》的表演之後,方瓊非常明顯的感覺到孟思雨的靈魂離開了這具身體。隨著孟思雨的離開,一些問題也隨之出現,方瓊發現自己對身體的控制出現了一點不協調的感覺。
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要重新練習而已。正好乘著她現在在醫院裡的這一段時間,可以好好的適應和鍛煉一下。之前她在接手這具身體之後,能夠很好的控制身體,並且在舞蹈上面擁有超過普通人的天賦,都是拖了孟思雨的福,如今孟思雨離開了,之前一些不需要考慮的問題,也需要慢慢的調整並解決了。
風吹的髮絲貼在臉上,略微有些癢,方瓊抬手把髮絲捋到耳後,將手上刻的差不多的木蓮放到一旁的石桌上。除了這朵小木蓮,石桌上面已經放了好幾朵刻好的蓮花,大小不同,模樣也略微有些差異,都是她今天的成果。
方瓊抬手坐直了身子,舒展了一下僵硬酸澀的身體,感受著自然的微風吹拂,忍不住的露出笑容。
低下頭把略在身上的木屑收集起來,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筒,推著輪椅回過身來,卻發現被自己放了木蓮的石桌旁,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看起來五十歲,頭髮卻都全白了的婦人。
她的頭髮蓬鬆雪白,映著陽光看起來非常漂亮。婦人的身上也穿著一身藍白條的病號服,看著有些單薄,背也略微有些彎。她的一雙眼睛盯著被方瓊放在石桌上面的木蓮,一個個看的極為仔細。
方瓊推著輪椅來到石桌邊,笑著說:「阿姨喜歡這些蓮花嗎?如果喜歡的話,等我再處理一下,回頭給你送過去。」
婦人轉頭看向方瓊,面上露出一個讓人看著便想要跟著微笑的笑容來,「這些都是你刻的嗎?」
方瓊頷首,婦人一邊看一邊點頭:「小姑娘的手藝真不錯,跟我家傅大哥年輕的時候一樣好。」
說到我家傅大哥幾個字的時候,婦人的眼中含上了甜蜜的感覺來,她抬手把石桌上最小的木蓮花放在手心上,仔細的看了一圈,說:「我家傅大哥啊,他年輕的時候,也最喜歡刻蓮花了。婆婆總說他不務正業,不過他就喜歡這個。」
「那個時候啊,家裡都窮,買不起什麼好東西,他就惦記著專門給我雕了枝木釵,可好看啦,我一直都把木釵收著呢。」
婦人說話的聲音很輕,可是看著她面上的笑容,還有回憶時眼中的甜蜜,方瓊完全可以感覺到她和口中那位「傅大哥」之間深厚的感情,好像只是看著,自己的心裡也跟著湧起幸福的感覺來。
「你們一定非常相愛。」方瓊非常自然的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婦人一聽,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但還是呵呵的笑了起來:「哪有什麼相愛不相愛的,不過他確實一直都對我好,等傅大哥回來了,我帶你去跟他見個面,你們一定能夠聊的來。他最喜歡跟別人說雕刻這些小玩意的話題了,就是平常沒幾個會做這些。」
方瓊應下,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就看見一個中年女子急急忙忙的走了過來,遠遠的就喊了一聲:「媽~!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們可找了你半天啊!」
婦人略微有些遲緩的轉過身去,看著走來的中年女子,眼中略微有些疑惑,在她走近后問她:「大妹子,你喊誰呢?」
中年女子滿頭大汗,走過來扶著婦人的胳膊,低下聲,眼中有些難過,面上依舊笑著道:「媽,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的女兒啊。」
「女兒?我的女兒緣凡不是還在上學嗎……」婦人困惑的呢喃,不過一會的功夫,又有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跑了過來,全都圍著婦人,一個個口中喊著媽還有姥姥。
婦人的手裡攥著之前拿在手裡的木蓮花,被扶著往回走了好幾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推開了幾人扶著她的手,轉過頭來對著方瓊再次露出笑容來,說:「差點忘了,姑娘你叫什麼呀?等傅大哥回來了,我就介紹你們認識啊。」
方瓊張了張嘴,頓了下,露出笑容回道:「我叫方瓊。」
於是婦人呢喃著方瓊的名字,被扶著走遠了,那個自稱是婦人女兒的中年女子卻留了下來,並對方瓊表示了感謝,「你好,我叫傅緣凡,非常感謝你之前對我的母親的照顧。」
方瓊擺了擺手:「我並沒有做什麼,不用感謝我。」
傅緣凡轉頭看著已經走遠了的丈夫、女兒還有母親,面上的神色滿是感慨,「自從我的母親住院之後,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主動和一個人說話,並且在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正常人一樣。」
方瓊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問道:「不知道……阿姨怎麼稱呼?」方瓊的眼睛往婦人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傅緣凡:「我的母親叫做白玉凡。」
方瓊:「請問白阿姨這是怎麼了?」
傅緣凡大概是心裡積累的壓力太多,需要找一個人傾訴,或者是因為她的母親,在病了這麼久之後,第一次對一個外人表現出了親近的一面。內心中未曾如何掙扎,傅緣凡就嘆了一口氣,說:「我的母親患了健忘症,人老了之後,身上也有不少的問題。最近一段時間,健忘症的狀況愈發的嚴重了,現在已經快要連我都不認識了。」
她吸了一口氣,明知道跟一個外人說這些不太好,但在方瓊的注視下,還是忍不住的往下說了去:「在母親剛患病的時候,我們就想著帶她到國外去接受更好的治療。但因為父親當年死於空難的原因,母親並不願意坐飛機,就算現在健忘症的狀況越來越嚴重,也沒有忘記不要坐飛機。」
「如果坐船或者坐火車,長途跋涉,母親的身體現在也扛不住……看著她的情況一點點的變的越來越壞,我真的……」
方瓊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傅緣凡,任何言語,在此時都顯得蒼白。
方瓊等到傅緣凡的情緒稍微緩解之後,才言道:「……剛才白阿姨在跟我聊天的時候,談到了傅大哥……」
傅緣凡扯了扯嘴角:「那就是我的父親,我的母親和父親是青梅竹馬,從小就喊父親為傅大哥,結婚之後也一直都沒有變過。小時候我就特別羨慕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希望長大之後也能找到一個跟我父親對我母親一樣好的丈夫。」
「後來我的父親飛機失事去世了,連個屍體都沒有找到。那時候我和姐姐一直都非常擔心母親會自殺……不過母親一直跟我們說,沒有找到屍體說不定就沒有出事,她一直在等父親回來。」
有兩個頑皮的孩子拉著風箏跑了過來,傅緣凡見了,掏出紙巾略微沾了沾面頰,調整好心態之後再次向方瓊表示了感謝,並且告知了方瓊自己母親的病房號,希望方瓊有空的時候可以跟自己的母親多聊聊天。
因為她的母親看起來,真的非常喜歡方瓊。
調整好了情緒的傅緣凡,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端莊優雅的女人,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得出來她母親的影子。方瓊完全可以想象,白阿姨年輕的時候,一定也是一位跟傅緣凡相差無幾,美麗典雅的女人。
等到傅緣凡離開了,方瓊看了看躺在石桌上少了一個的木蓮花,把它們全都都收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就推著自己的輪椅往回走了。
方瓊前兩天情況特殊住的是單人病房,現在已經換成了普通病房。跟病房裡的室友打了聲招呼回到自己的病床上坐著,沒一會就看見張姐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眉頭全都皺在一起,看起來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
張姐把手裡拎著的水果放到方瓊床頭的桌子上,拖了個凳子一坐,就把身子往方瓊跟前探了過來壓低聲音說:「方瓊啊,出大事了啊。」
心裡還填滿了白阿姨和傅大哥之間故事的方瓊,見張姐那眉頭,抬手用指腹點了上去,給她揉開:「出了什麼事了?讓張姐都這樣了?」
張姐見她這沒心沒肺的樣子,坐直身子略微翻了個白眼,「團長要去德國接受治療,說是他那一身的病,現在好像有了治癒的希望,想要嘗試一下,所以……」
方瓊揚眉:「所以?」
張姐:「所以團長決定把舞團給解散了。」
方瓊:「原來是這件事情啊。」
張姐眼睛一瞪:「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方瓊勾了勾唇角,因為這件事情,她早就已經知道了。
舞團解散的原因並不僅僅只是團長要去治療,對於治療需要花費多少金錢和時間都沒有一個預估的範圍。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包括政府相關部門長期以來的一些資助問題等等,而且團長也有說過,假如他能夠治療成功的話,他想要放下手邊的工作,到處走一走。
這麼多年的時間,他一直為了舞團付出許多,反倒對周圍有所忽略。也許等他好好的休息夠了,能夠對舞蹈上有更深的感悟。
而且舞團里的舞者們,團長也都有給安排新的去向,當然也會尊重個人的選擇。
團長在跟方瓊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就問過方瓊,他可以給方瓊推薦到國外的舞團進行交流學習,方瓊是否願意。關於這個問題,方瓊也在考慮,沒有給出回答。
送走了張姐,又過了兩日,突然雷雨陣陣,晴天猶如黑夜。白阿姨的女兒傅緣凡渾身濕透的一把推開了方瓊的病房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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