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Chapter 13 我疼
六月十九號就懷孕一個多月,失蹤兩個月零十天,如果不出意外,那西原現在已經是將近五個月的身孕,一路上誰都不說話,大家的心中都異常沉重。海邊的高檔別墅區一般人進不去,謝以忱就另當別論。
謝以忱帶著謝以瀠、淳于瑾萱穿過別墅區來到了這所獨立的三層小樓前。
謝以忱一個眼神,幾個保鏢先帶著傢伙進去開路。
淳于瑾萱和謝以瀠緊跟其後,謝以忱也跟上去,只是他全然不顧周圍,眼神緊緊鎖著謝以瀠的身影。
一樓空無一人,三樓沒有居住的痕迹,幾人來到二樓,空曠的房間里並沒有見到西原,地上血跡斑斑,四處都有西原的味道,冰涼的,刺骨的。
「西原,你在哪兒?」看到釘住的窗子,謝以瀠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來。
淳于瑾萱失聲罵道:「我日.他.媽!容家簡直不是人!」
得到消息的容璟也趕來了,看到眼前的情景,他無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心猶如被劃開了一道口子,所有的情緒只化成了一個聲音:西原就在這裡,一個人度過了七十一天。
「看看!容璟你他媽看看!這就是你所謂的愛!這就是你容家給她的!」
「你說,西原呢?你們又把她藏到哪裡了?你們他媽又把西原弄到哪裡去了?你們這些罪犯,我要去告你們,我要讓你們坐牢!」淳于瑾萱瘋了似地罵著。
「我,我沒有——」容璟扼住自己的胸口,前所未有的無可奈何。
所有人中,唯有謝以忱心緒毫無所動,鎮靜地聽了手下的報告后又查看了窗上的木板。謝以忱過去攬起蹲在地上哭著的謝以瀠,護住她的身子沉聲分析道:「西原沒有被轉移到別處,她應該是趁別人不注意跳窗逃走了。而現在看著她的那些人肯定也在找她,如果孩子還在的話,快五個月的身孕——西原現在很危險。」
謝以瀠猛地抓住謝以忱的衣襟,無助地乞求道:「以忱,求你,幫我找西原,我答應你不離開你,不離開謝氏,以後我什麼都答應你,什麼都聽你的。」
謝以忱的心軟地一塌糊塗,可入耳的音韻位元組悉數化作了深濃的疼痛縈繞圍堵在心頭,微涼的眼淚輕而易舉就熄滅了他的怒火,千言萬語都化作了無奈嘆息落在心底。謝以忱極少有這麼表露情緒的時候,一手攬住謝以瀠,一手替她擦著淚水,微微彎下腰,低頭在她耳畔低低哄道:「乖,不哭了。我已經讓人去找了。乖,聽話。」
西原順利地逃出來,太陽被雲遮著,分不出方向,她也不知道這是哪裡,西原只有一個念頭,快點走得遠遠的。
西原護著隆起的腹部,朝著有海浪聲的地方跑。才走了幾步,就聽見了身後的緊急哨聲,被發現了!
胳膊滴著血,觸目驚心地鮮紅在為後面的人作引導,西原一邊逃,一邊還要用腳抹掉血跡。
水波浩渺的海面,四野皆靜,有種千帆盡過皆不現的寂曠與遼闊。沒有一個能求救的人,西原的心變涼了。
「就在前面,快點!」
隱隱能看見後面追來的人,西原心裡一急,不小心撲倒在了一灣水潭前。
湛藍色的水面上印出她自己的影子,形容枯槁,兩個眼睛深深陷進眼眶。可是,讓西原吃驚的並不是她自己的這副鬼樣子,而是水下另一雙乾淨明亮的眼睛,那雙和容城一模一樣的眼睛。
水中閉氣玩耍的桑南也被岸上忽然出現的人嚇到了,桑南呆愣了不到一秒,忽然就鑽出水面,眯著大眼朝西原喊道:「扎西德勒!阿佳!」
西原嘴唇蠕動道:「幫我。」
桑南沒有聽見西原的話,只看見了西原身上的血,後面人聲愈近,根本不清楚狀況的桑南立馬爬出來水,拉著西原就往他住的地方走。
桑南將西原帶到了他住的地方,西原的體力透支到了極點,高高隆起的腹部隱隱作痛,西原能感受到,她身體里的這個小生命有多麼多麼頑強。
小桑南立馬找來紗布給西原包紮胳膊。
西原抓住桑南的手,搖搖頭示意不用。
桑南堅持。
「這是哪?」西原有點不會說話,好在桑南聽懂了微弱的聲息。
「我,桑南,這裡,袈措住的地方,阿佳,休息,桑南幫止血。」
西原緊緊抓住桑南的小手,帶著乞求的口吻道:「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桑南紅著臉,點了點頭。
「去市軍區醫院,找沈流年沈博士。」西原緩了口氣,問道:「認識路嗎?」
桑南毫不猶豫點了點頭,給西原蓋好毯子,掉頭就跑。
「還有——」西原的聲音在發顫,猶如太陽下的孤魂野鬼,一點一點灰飛煙滅。
桑南還是聽見了,回頭,瑩亮的大眼看著她。
「告訴他,我叫西原。」
「嗯,西原,西原阿佳。」桑南使勁點了點頭,跑開。
這是桑南第一次說謊,桑南不認識路。
從這裡到市區要兩個小時,桑南問了好幾個人才坐車找到醫院,耽誤了不少時間,他認識的漢字不多,看不懂指示牌,只能靠問人才找到沈流年的診室。
桑南早就忘了袈措教給他的禮節,也沒有敲門,直衝進診室,看見了坐在裡面的醫生,「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沈流年當場楞住,反應過來,往起來拉跪在當地的孩子。
這是桑南第一次和外面的人交流,桑南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拉姆姐姐在流血,他不知道該怎麼讓醫生跟他走,桑南掙開沈流年的胳膊虔誠地給他磕頭,就像跪在佛前那般。
桑南身上的血沾到了沈流年身上,沈流年皺了皺眉。
桑南一連磕了幾個頭才看著沈流年,蹦出幾個字,懇求道:「求醫生,救,西原,阿佳。」
沈流年跟著桑南返回海邊住宅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西原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暗紅的毯子,充斥著血腥味。
這是沈流年第三次見西原,每次見她都是不同的樣子,可縱使她有千百種模樣,展示在人面前的她只有一種姿態,那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近乎固執的堅韌。
沈流年輕輕掀開毯子,指腹搭到脈搏,不過一息,沈流年的手指一顫。
沒有人比沈流年更了解西原的抑鬱症究竟有多麼嚴重,一個見慣了生來死往的醫生都驚異於西原的意志力。發病時她恨不得親手摺磨死自己,沒有服用過葯,她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沈流年按捺下情緒,小心地默默地替昏睡的西原上藥,桑南就趴在一邊,緊緊抿著唇,一動不動地盯著西原的臉。
西原是被疼醒來的,睜開眼就看到了沈流年。
除了有些疲憊,她的情緒恢復平靜,一如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西原看著沈流年,抿了抿乾涸的嘴唇,蠕動道:「我要做人流,現在。」
沈流年看著西原的肚子,不過才兩個多月,再次聽到這句話,真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孩子已經快五個月了,已經在母體中成長成型,如果這個時候引產,你會很痛苦,對身體影響太大。西原,你還要堅持嗎?」
「阿佳,不哭。」
沈流年猛地抬起頭,西原真的在哭,第一次哭。
那樣倔強冷清的女人竟然也會流淚,她該是有多麼痛苦無助。
沈流年看著心裡也不好受,只怕是西原誤會他了,這次他沒有勸阻的意思。
桑南用手背替西原擦眼淚。
沈流年遞給桑南一張紙巾,安慰道:「這片別墅區有私家診所,那裡我熟悉,我親自給你做手術,現在就做,西原你別哭。」
西原閉上眼睛別過了臉。
沈流年隔著毯子把西原抱到了車裡,只有五分鐘的路程就到了診所。
別墅區的私家診所醫療設備皆是一流,沈流年迅速做好準備,直接就進了西原的手術室。
除了發病時受的皮外傷和精神折磨,西原的身體被調理的很好,沒有炎症。這是沈流年第一次做引產手術,他心裡始終不明白西原為什麼就不願意留下這個孩子。
桑南坐在手術室門口給西原念經祈禱。
不能打全身麻藥,沈流年接過護士手裡的針管,親自將麻藥推進了西原的身體。
西原忽然變得很清醒,一低頭就能看見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根很長很粗的針管扎進了她的肚皮,五個月的孩子,已經在母體中成型,針頭穿過西原的身體,扎進孩子還未出生的身體。冰冷的器材進.人的那一剎那,西原疼地臉色「唰」地變白,西原瞪大眼睛,緊緊咬住牙,鎖骨,脖頸處的青筋恨不得都要蹦出來了。
西原身體情況特殊,不能用全身麻醉,沈流年盡量不去看她的臉,西原也不吭一聲,即便如此,沈流年還是感受到了她身體疼到無可抑制的不由自主的顫慄。
手術的時間很長很長,漫漫猶如世紀,西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個堅強、完整、鮮活的小生命怎麼被自己一點一點殺死、搗碎、流出。
涼風哧哧地吹著,窗外庭院里種滿了木槿,色彩艷麗的沙漠玫瑰,除了手術室里刀剪相碰的器材聲,就只剩下窗外木槿花簌簌零落的響動,朝開暮落,一朵花,只綻一次。酒闌舞罷絲管絕,木槿花西見殘月。
朝開暮落,一朵木槿花,只綻放一次。
每次經霜浴寒的凋謝都是為了下回絢爛至極的盛放。
滿院滿地的落花,影在路上昏黃的燈暈里,化泥作塵。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
沈流年也累到虛脫,咬著牙摘下口罩,這輩子,他都不會忘了這場手術。
第一次,他發誓,亦是最後一次。
容璟等人趕到的時候,西原剛剛做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五個月大,是個男孩。
虛脫的沈流年擋住了來的所有人,只有桑南早就穿好防菌服鑽進病房。
白色的床,白色的牆,西原就像如釋重負般長舒了口氣。沒有注射全身麻醉,這樣的手術不可能不疼,小護士心中驚異於這個不呻.吟、不喊疼、不流淚的病人,換了葯后就出去了。
牙關咬的太久,久到不能張合,所有人都出去了,四周靜了下來,耳朵聽不到聲音,眼睛看不到色彩,西原有些獃獃的看著凝視著某一點。
偷偷進來的桑南走到床前,他的漢語辭彙單調的厲害,憔悴的,失神的,破碎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曾經站在暖陽里給自己飯錢的善良姐姐。
眼中有淚花在閃,桑南抿著唇,伸出帶著防菌手套的小手,輕輕地笨拙地將西原臉上的一綹濕漉漉的長發撥過去。
西原慢慢轉過臉,麻醉藥藥性徹底揮發。
有些恍惚,被麻痹著的西原地看著那雙眼睛,眼淚就順著眼角淌在了枕頭上,喃喃道:「容城,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