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Chapter 16 袈措
順著哨聲,救援人員很快來了,十二個人,打著「天路救援」的紅旗。
西原第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其他人都穿著紅色的救援羽絨服,只有他穿著軍大衣,高筒黑皮靴,羊毛帽上落滿簌雪。
救援人員一來,其中三個還能行動的被困者猶如餓狼撲食般撲向救援者背著的背包,扒他們的衣裳。救援人員似乎很熟悉被困者們這種反應,這個時候勸大家平靜根本沒用,他們配合地轉過身讓被困者們哄搶。
救援人員把背著的柴就地點燃,先把凍成冰的礦泉水熱化,讓大家喝上純凈水后迅速而又有條地開展救援工作。
穿大衣的男人站在雪裡,根本不參與救援。
桑南從西原身後探出頭,慢慢挪到高大威武的男人面前,像個犯錯的孩子,有些討好道:「袈措堪布,我回來了。」
似乎沒有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桑南,袈措拉下遮臉的衣領。
落雪熒光,借著手電筒的亮,西原才看清楚這個人。袈措眉目間滿帶雪意,黝黑的皮膚凍地青白,稜角分明的臉龐在簌簌落雪中愈顯嚴肅冷峻。
看著忽然出現在這裡的桑南,袈措冷冷道:「愚蠢。」
桑南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
袈措嚴肅的聲線很好聽,有種能觸動人心神的低磁。這一路上聽桑南的描述,西原印象里的袈措是個慈悲睿智的長者形象,可現在見到真人,這個活生生的「袈措堪布」和她心裡的人物形象相差甚遠,西原對桑南揚揚眉。
袈措一臉嚴肅地拿過一條毯子裹住桑南。
桑南知道這下沒事了,遂從毯子里探出頭,呲牙笑著討好道:「袈措堪布,西原姐姐就是那個幫助過我的阿佳。西原姐姐,你不是說過你想見袈措堪布么?」桑南說完后真誠地看著西原。
西原被桑南的這番「引見」弄得一愣,她什麼時候說過想見這個人?
袈措轉過來走到西原跟前,看著西原的眼睛,認真嚴肅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袈措。」
「你好,我叫西原。」西原也脫下手套,禮貌一握。
「桑南說你想見我,有什麼事,說。」
「沒有,我——」
袈措對西原一挑眉,說:「你不想見我?」
西原頓時啞口無言。如果是別的男人對女的這樣說話,多少會帶點戲弄的意味,可袈措的神情和說話的語氣都過於嚴肅認真,他給她一種非黑即白非生即死直白感。
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袈措盯著她等待答案的眼神過於直白和嚴肅,西原頭皮有點發麻,深深吸了口氣,西原禮節性地莞爾一笑,回道:「袈措先生,在此之前我們並不認識,我並沒有想見一個陌生人的理由,所以——」
西原避開袈措過於深沉的眼神,可又對上了桑南單純迷惑的眼睛,桑南看似很不理解西原的回答,熟悉乾淨的眼睛里寫滿「我沒有說謊」,西原呼吸一窒,停了一下,不得不改口道:「我的確說過想見袈措先生,可那是一句玩笑,桑南理解錯了我當時的意思。」
「我知道了。」得到答案,袈措深深地看了西原一眼。
西原從袈措深邃堅定的眼神中讀到了他最後的判斷:你就是想見我。
有種百口莫辯的無力感,西原還沒有想到再說什麼,就聽那邊魏天的呼喊聲:「胖子,你要堅持住啊!」
袈措和西原一聽也走過去,原來是因為傷員太胖救援擔架根本抬不起來。
這是個大問題。
「怎麼辦,看來今晚是走不了了。」
「今晚必須下山。」看到幾個人都吃飽喝足了,袈措掃了一眼擔架果斷說:「把兩個擔架連在一起抬。」
魏天等人都幫忙動手,很快就把胖子抬到搭接好的擔架上,四個人抬,兩個人在邊往上提。
因為帶著傷員,一行人在雪夜裡走得步履維艱。
不容易走到冰川峽谷前,更大的問題又來了,這道長達百米的峽谷只能容得下一個人通過,兩個擔架並在一起根本沒法通過。
用盡了方法擔架都過不去,抬過頭頂是不可能的,幾個人氣喘吁吁地不得不把胖子放到地上。
「怎麼辦呢?」一個被困者無助地蹲到雪地里。
「救援隊的任務就是不惜一切辦法救人,你們不會為了這麼一個傷員而讓我們大家全都待在這冰天雪地里等死吧。」黃衣男人一邊發牢騷,一邊竄到西原身邊拉住西原的胳膊道:「我建議我們分成兩隊,一隊先走,一隊帶著傷員。」
「放開!」西原的聲音在雪夜裡顯得尤為冷淬。
「不許欺負西原姐姐——」
桑南還沒有說完,袈措高大的身軀擋在西原面前,一把抓住黃衣男人的胳膊甩了出去。
袈措和西原離得很近,西原一抬頭額頭就能碰到袈措後背的棉衣上,她能聞到他身上風雪冰霜的味道。
被袈措甩出去的男人頭碰到了冰川上,男人疼地打顫,爬起來捂著頭惡狠狠警告道:「你們救援隊的還敢打人,這麼多人都看著呢,等著,我要告你們!」
「我不是救援隊的。」袈措的話里沒有別的情緒,他只是在嚴肅沉穩地闡述這個事實。
黃衣男人不信,還在一邊罵罵咧咧。
這時候,地上被折騰久了的胖子忽然醒了。
「胖子,胖子你醒了,真好,我們馬上就要出去了,我們馬上就要得救了,你一定要堅持住。」
所有的人都把手電筒打過去,胖子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三個救援人員一起扶起胖子,給他餵了些葡萄糖。
胖子緩了緩,慢慢地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呢喃道:「我不行了。」
聽了胖子這樣說,站在隊最後的一個人帶著埋怨道:「要不是為了你我們早就走出去,既然都走到了現在,你就再忍忍。」
魏天也安慰道:「對,胖子,你一定要堅持。」
搜救人員的腰裡都別著鐮刀,這是他們進行戶外搜救的必備裝備。
胖子的腿早就沒有知覺了,也不怎麼疼,就是麻木,整個人都毫無知覺。白雪在黑夜裡反射出一片熒熒亮光,胖子坐在雪地里,看著那道狹窄的冰川峽谷,絕望恍惚地對身邊的搜救人員說:「叔叔,你們走吧,把你們的刀給我,我自己解決。」他也自私,但是他實在堅持不下去了,真真實實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他過不了冰川,他回不去了,不想再拖累他的同伴們。
「這也是個辦法。」聽見胖子的那句請求,除了黃衣男人這聲附和,所有人都萬分震驚。
搜救人員非常意外,他們沒想到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會這樣對他們說。
同行的另外五個人也都瞪大了眼睛沉默著,到了這個時候,怨恨過,後悔過,可是都有什麼用呢?人心都是肉長的,一個同伴已經永遠回不去了,胖子如果真的死在這裡,他的父母怎麼辦?
寂靜的雪夜因為胖子的這個請求瞬間變得沉重悲痛起來。
西原一直看著袈措,他嚴肅冷峻的臉上至始至終沒有其他表情。
袈措什麼沒說,解下腰裡的鐮刀,穿著皮靴走向胖子。
他嚴肅而沉穩的氣勢過於逼人,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這個人不會真的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袈措走到胖子跟前,脫下手套,猛地給了胖子一巴掌。
沒有感到袈措用狠力,可胖子卻被一巴掌打得吐血了。
胖子有點意識,他感到了疼,場面十分駭人,小米害怕地縮到魏天懷裡哭起來。
整個過程中只有西原與桑南毫無動容。
胖子睜開眼睛,袈措把刀遞過去,俯下身,問:「疼不疼?」
胖子點點頭,嗚咽哭了。
「刀插在身上比這要疼。」袈措依舊在嚴肅認真地闡述這個事實。
胖子哭得越來越傷心。
「想不想活?」
「想。」胖子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捶著自己毫無知覺的腿,哭喊道:「想活,媽,我想活,媽,我冷——」
袈措把刀別回身上,走出去用胳膊量了量冰川的寬度,過來對一圈人果斷道:「不用擔架,背他出去,一人背十步,輪流替換。」
「好,這個辦法可行!」
其他人也紛紛表示這個提議。
一個饑寒交迫的人要負重近乎兩百斤在雪地里向前走十步,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可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第一個背胖子的是袈措,袈措走了十八步,然後才被另一個救援隊員接過去,其他人都是走十步,渾身冒汗,腿肚都在酸地打轉,可還是得堅持,十幾個人就這麼輪流背著胖子過峽谷。
「呸!」黃衣男人在後面低罵道:「媽逼遇上這麼個胖逼!」
西原、桑南、小米幫忙拿著擔架走在最後,等前面接替背人的隊伍步入正軌,袈措也回到了隊最後,插.在黃衣男人和西原的中間,徑自接過西原三人手裡的擔架,對西原說:「穿過峽谷就有救援隊的車,他們的車坐不下這麼多人。」
西原挺意外的,沒想到袈措真的不是救援隊的人,西原想了想問道:「最多能走多少人?」
後面的黃衣男人一聽,立即插話喊道:「我們才是真正的被困者,已經三四天了,必須讓我們先走。」
誰都不搭理黃衣男人,短短一路,心靈的煎熬與震撼,每個人都體味到了人性百態。
「翻過這座雪山,那裡有能住人的地方。讓他們先走,我和桑南帶著你先去那住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出去行不行?」
「行。」
「袈措堪布,西原姐姐的車壞在了山上,你可以幫西原姐姐把車修好嗎?我認得路。」桑南也是天生方位感很好。
「明天去看看。」
西原倒沒想到袈措答應地這麼爽快,對袈措說了聲:「謝謝,麻煩了。」
「你不算麻煩。」
依舊是嚴肅直白的語氣,走在前頭的西原不由揉了揉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