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Chapter 54 結局和後記。
西原離開后的日子,袈措像平常一樣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做著平常該做的事。他終於體驗到了當初西原從藏地回來后是怎麼一個人過來的。唯一的不同是,那時候他會回到西原身邊,而此時西原卻再也回不到他身邊了。
袈措整理了西原的畫稿,讓助理交給謝以忱和《世界地理》。
外界的扼腕惋惜之情持續了不到半個月,人們提起這個早逝的畫家來只是覺得有點可惜,沒有太多人記得西原的名字,更沒有人知道她那麼多故事。
西原不喜歡照相,現在整個西家也只有她的一張遺像。
這世上人很多,世事太紛繁。來來往往,離離合合,有太多的人、事不為他人所知,終會被時光掩埋封塵。
生活終歸會繼續,再深的傷痛,時間都會愈。這就是俗世紅塵。
袈措在西原的畫室里待了整整兩個月,暮時花又落,站在窗前,桑南在幫老管家打理落葉枯花,袈措能清楚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老管家佝僂著背,抹了把臉對桑南說:「娃娃,這個要埋在土裡,明年才會發芽。」
「謝謝管家爺爺,我來幫你吧。」
「娃娃,小小姐和我們小姐長得像嗎?」
「小小西還在謝家姐姐家,沈醫生每天都會去看她。」桑南握著搖搖頭,他還沒有見過西原阿佳的女兒。
老管家欲言又止,直起腰遙望著袈措欲言又止。
袈措關上窗。
他的西原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以後的日子就剩下他一個人。
嗯,還有沈西。
袈措鎖了西原在老宅里的工作室,留下老管家看著老宅。
袈措帶著桑南去謝家接沈西。
謝以瀠再不舍,可袈措才是孩子的爸爸,而且她還有一雙十個月大的孩子需要照顧。
謝以瀠給袈措交代完所有的細節問題,袈措來到嬰兒房,自從沈西來到謝家,謝以瀠也就住到了嬰兒房,謝以瀠的奶水量少,每次都是先喂沈西吃母乳,給謝知和謝安沖奶粉。
謝以忱心疼謝以瀠,但是他也無法說什麼,他也會把最好的給沈西。
袈措記住所有注意事項就去沈西的嬰兒房。
袈措推開門,桑南正趴在嬰兒床上逗沈西。
「二哥,小小西又乖又安靜,她都不哭。」
桑南對袈措和西原有種特別的親近,比起他的家人,桑南更喜歡袈措和西原。現在桑南把所有的喜愛、親近感轉移到了小小的沈西身上。
「小小西的眼睛真好看,但是沒有——」
桑南抿了抿嘴唇忽然不說了,又低下頭去逗弄沈西。
袈措知道,他是想說沈西的眼睛沒有西原好看。
怕小孩著涼,謝以瀠把孩子的手都包在袖子里。
沈西的裹著小衣裳的小拳頭在空中亂揮,袈措過去輕輕握住,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瞬間過後,袈措說:「沈西還小,等張開了就和她媽媽一樣好看。」
「真的嗎?」
「嗯。」
沈西忽然「哇」地開始哭。
桑南慌亂地問:「小小西怎麼了是不是餓了?」
「應該是尿床了。」
袈措解開裹沈西的褥子。
桑南很自覺地轉過身去。
沈西果然尿濕了,袈措花了很長時間,很不熟練地給沈西換了尿不濕。
「好了。」
桑南轉過來湊上來。
小孩喜歡被人逗弄,剛換完尿墊,沈西有點興奮,小腳蹬出了綿褥。
桑南捧住沈西的腳。
綿軟嫩白的小腳,肉嘟嘟的根本摸不到骨頭和腳踝。
桑南第一次接觸到這麼綿軟嬌嫩的嬰兒,有些驚奇地對袈措說:「二哥,小小西的皮膚好綿軟。」
沈西彷彿知道有人在關注她,另一隻小肉腳也蹬了出來。
袈措輕輕握住她的另一隻腳。
桑南輕輕摩挲著沈西肉嘟嘟的腳腕,鬼使神差地,桑南沒忍住親了親沈西的腳心,說:「小小西的腳真好看。女孩子都會喜歡跳舞,小小西會喜歡嗎?」
十歲的桑南,他還小,但他眼睛永遠有修持之人特有的至真至誠。
這雙眼睛下的安靜會不會打破,誰都不知道。人生之事,並沒有早知道,就如當初西原眼中的桑南,蒼生浮華過眼,一念須臾之間,無論怎樣的取捨都是必經承受的感悟。
西原是這樣,袈措是這樣,桑南也會是這樣。
袈措像以往十年一般,撫頂桑南,結髮長生。
「不知道,她喜歡就跳,不喜歡就不跳。」
袈措包好沈西,收拾好東西就帶著桑南和沈西一起回家。
不是西家老宅,也不是沈家,是一幢陌生的二層小洋樓。
桑南陪著袈措照顧了沈西兩個月,他就要離開了,跟著他的父親離開。
桑南臨走時逗了會沈西,吻了吻她白嫩軟綿的腳心。
沈西已經會笑了,不知道這是臨別親吻,咯咯直笑。
桑南告訴袈措,他會回來看小沈西的。
袈措說,好。
桑南高興地對沈西說話。
此刻的小桑南怎麼都不會想到,這一走,他再也沒有見到過袈措和沈西。
沈西很乖,就是小嘴有點刁,兩個月換了三個乳母。
還有很多女人為了接近接觸來當沈西的奶媽,抱有這種心思的女人往往在沈流年那裡就被打下去了。
袈措對沈西很好,但他從沒有把對西原的感情加註到沈西身上,在袈措眼裡,西原就是西原,沈西就是他和西原的孩子。
袈措再沒有提過西原。
沈流年都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他也希望哥哥和沈西能忘記西原好好活下去,但又替死去西原不甘,她的離開總有種悲涼的不甘。
即便如此,沈流年還是每隔一天都會來看沈西,他非常偏愛這個小侄女。
沈西五個月的時候更能鬧騰了,三個奶媽的奶誰的都不吃。袈措一整天都沒有去工作,就守著大哭的沈西哄她給她沖奶粉。
直到深夜沈西才吃飽安靜睡著了,袈措打了通電話讓第二天再換沈西的乳母。
袈措交代完后扔下手機去看了會文件,已經是凌晨兩點鐘了,袈措站在院子里看天邊的月亮。
因為要晚上要時刻注意沈西的動靜,袈措現在的洞察力越來越高了。
「誰?」
袈措心中一凜,看著牆頭的身影。
「沈二哥好。」
潛進來的人大概沒想到會在院子里碰見人。
「二哥還記得我嗎,季風。」季風身手敏捷地從牆上跳下來,輕微的落地掩下一聲悶哼。
藍家的季風。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從季風那邊散來,袈措一眯眼,手背到了身後。
季風敏銳地察覺到了袈措的動作,站起來舉起手,笑著說:「二哥別誤會,我只是來看看沈小姐。」
「小西還小,當不起你這一面,更不會和藍家人有任何瓜葛,請回吧。」沈西還在這裡,袈措不想生出任何事端。
「沈二哥,我發誓,我季風此刻和藍家毫無瓜葛。」季風不顧傷站起來對天起誓。
袈措的眼神放到了季風腿上。
季風主動解釋:「挨了一槍,不礙事。」
袈措一聲冷哼:「你想多了,你挨多少槍都與我無關。不管你和藍家有關或者無關,現在請你離開這裡。」
「等等——」
季風鎮定地挪步到袈措身邊,遞出一份報告,說:「這是我的身體檢查報告,一切健康,我也在哺乳期。二哥,我願意給沈小姐喂母乳,直到她斷奶。」
袈措看了一眼季風的檢查結果,說:「原來你早有準備,怪不得敢跟藍家翻臉。」
季風終於鬆了口氣,邪氣一笑,說:「二哥寵愛沈小姐,滿城找乳母,多少女人恨不得自己能立馬有奶水,我沒有萬全之策也不敢在這個關頭和藍家叫板。」
袈措沒有答應季風,但是也沒有拒絕她。
讓季風意外的是袈措叫醒了家庭醫生來給她包紮傷口。
子彈還在季風小腿里。
醫生要給季風打麻藥。
季風能感覺到袈措正在看著她,針頭快要刺進皮膚的那一刻,季風打掉針管說:「不用麻藥,直接取吧。」
醫生看了這個女人一眼,問:「確定?」
「確定。」
醫生再沒有說多餘的話,直接入肉取齣子彈,然後縫合。
整個過程中季風都盯著醫用針刀在她的血肉中進進出出。
季風咬住衣裳自始至終就悶哼了兩聲,從疼地鑽心到整個麻木,季風都忍過來了。
袈措多看了季風兩眼,毫無感情地說:「你過關了。」
「明天小西如果不肯讓你喂,我會把你親自送回藍家。」
果然。
「成交!」
季風終於舒心了。看著被自己打掉的麻醉劑,不管那管麻藥對母乳有沒有影響,但她敢保證,如果她剛才打了麻藥,現在她絕對會被送到藍家。
袈措臨出門又交代了一句:「小西喜歡乾淨,不要讓她聞到任何異味。」
季風咬白了嘴唇,忍著疼說:「好!」
第二天,季風去見沈西前先洗了澡,洗掉了身上的藥味。
無比冷漠的醫生都忍不住說了一句不上藥你的腿會感染。
季風朝醫生一笑,說:「知道。半個小時后回來就上藥。」
這是個狠心的女人。
季風看到的沈西很安靜,不像是外界傳說的驕縱哭鬧的大小姐。不過是個五個月大的嬰孩,你對她好,你讓她舒服了,她自然與你親近。
出乎意料,沈西吃了季風的奶水,也沒有哭。
袈措遣散了其她人,只留下了季風照顧沈西。
因為兩個月出去了很多人,不過幾天功夫,外面就傳言舊愛已逝的沈總另覓新心歡,那個女人已經進了家門。
沈流年見到季風后的第一眼就驚住了,有那麼一瞬間,他真覺得就是西原回來了。
謝以瀠要做沈西的乾媽,袈措和謝以忱都同意。沈西滿歲的時候,宴請了朋友。
季風抱著沈西出來的時候謝以瀠也怔住了,她和西原太像了,外面和骨子裡的氣質都過於相似。
謝以瀠問袈措:「你這是找了個西原的替身?」
「她對小西好。」
這是袈措給她的回答。
謝以瀠回去哭了一場,想著西原哭了一場。
這世上沒有誰是非誰不可的,你走了,總會有人代替你的位置。
愛情、生活都是這樣。
就好比她和謝以忱,遇到彼此固然圓滿。可如果他們沒有出現在彼此的世界里,他和她還是會遇到另一個人,也會有另一種圓滿。
西原走了,袈措可以再找一個女人,不管和西原長得像不像,這都是他的權力。
謝以瀠只是有些想念西原。
想念永不可能回來的西原。
賓客都離開了,袈措看著季風哄著沈西入睡。
季風在袈措面前晃了晃手,輕聲笑道:「二哥把我當成誰了?」
袈措眼中一片清明。
「為什麼會來照顧小西?」季風對沈西是真的好,袈措看在眼裡。
季風笑著說:「二哥忘了,當日就連藍老都說我和小西西的媽媽長得像,我這麼做的目的二哥還不知道嗎。」
「你一直在哺乳期,那你的孩子呢?」
季風眼神一迷,笑地越發妖嬈,「二哥還沒有說剛剛把我當成誰了,我不介意——」季風最後的話音酥.麻軟到了人心裡。
若說季風和西原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她過於英氣,畢竟幾十號男人口中的大哥不是白叫的。這樣的女人風情起來,比媚.毒還要蝕.骨。
袈措站起來,說:「不想說就算了。不要吵醒小西。」
「這麼晚了二哥不睡嗎?」
「嗯。」
季風看著離開的袈措笑地更深了。
季風悄悄跟著袈措過去,他的桌上放著一個蛋糕,一杯艷紅的石榴汁。
袈措一個人點燃蠟燭,吹蠟燭。然後他一個人開始吃蛋糕,喝石榴汁。
季風靠在牆上,她知道,那個女人是生下沈西后死去的。沈西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亦是她的生日。
怪不得他在安排沈西生日蛋糕的時候吩咐后廚做兩份蛋糕。季風長吁了口氣,這世間的男男女女啊。他是一刻也沒有忘了那個為他戒煙的女人吧,他現在是在想她吧。念想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季風回到了沈西的小房間,親了親熟睡的沈西,想到了今晚聽到的流言蜚語,季風不由一笑,她真還不知道外面有那麼多女人羨慕嫉妒著她。他們都以為她和袈措夜夜纏.綿呢。
沈西一歲四個月斷了母乳。
而季風卻沒有離開,依舊照顧著沈西。
沈流年隔三差五就會來看袈措和沈西。
初次見到季風照顧沈西,他以為她是為了大哥。
近兩年的時間過去了,除了沈西她和大哥真的沒有什麼交集。
沈流年調查過季風,那些資料不知道真假但卻讓他大跌眼鏡。
實在忍不住了,沈流年問季風:「風哥,你是為了什麼留下來照顧沈西?為了我大哥?」
「我是為了你大嫂。」
「你和西原認識?」
「一面之緣。」
沈流年不相信。
季風笑地邪氣,「我喜歡你大嫂,她走了我當然要照顧她的孩子。」
沈流年想起了他調查季風時看到的那些資料,顧不上禮不禮貌,問:「風哥你真的人——」沈流年想了想,委婉地問:「以前真不是女人?」
季風笑地風情,指了指自己豐.滿的胸說:「沈醫生是想替我診脈?」
沈流年皺眉,以專業醫生的眼光,季風是個女人。
可是——
季風挑.逗似得弄了下沈流年的下巴,笑著說:「我不是女人你覺得沈西是怎麼長大的。」
沈流年鬆了口氣,把幾瓶葯交給季風說:「這是大哥的葯,你既然喜歡大嫂,那就照顧大哥每天記得吃藥。」
「沈二哥有病?以前怎麼沒聽過?」
「嗯,心臟不好,沒有發病是和大哥以前的生活習性有關。」
季風有興趣地問:「二哥以前的生活習性是什麼樣?」
「高強度鍛煉,一直吃素。」沈流年明顯不樂於提及這些,簡單一說,臨走時又囑咐季風,:「記得每天都讓大哥吃藥。」
「這還真不拿我當外人。」季風拿著藥瓶一臉無奈。
沒有西原的這幾年,袈措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沈西和工作上。
沈西四歲上了小學,袈措每天都會陪沈西寫作業、做遊戲。
袈措事業這三年來蒸蒸日上,沈家的產業涉及到各各領域。
謝知和謝安過五歲生日的時候袈措帶著沈西也去了,謝以忱和謝以瀠並沒有宴請商業夥伴,但還是來了一兩個。
還有一個讓所有人意外的人,藍莕。
藍莕當年被袈措拒婚,傷心的藍莕嫁了位中東富豪,做了三年闊太,藍莕離婚了。
她是從藍家那些保鏢口中得知季風這四年多來一直陪在袈措身邊。
藍莕過來和袈措打了招呼,現在想起那個叫西原的女人,藍莕覺得自己贏了,活著就有無限可能,她覺得自己的少女心又活了。
沈西過來拉低袈措的衣裳說:「爸爸我要告訴你個秘密?」
藍莕看跑過來的沈西,放下身段主動說:「這就是沈西吧,長得真好看。小沈西要說什麼秘密呀?」
看見生人,沈西有點害羞,但還是拽著袈措的衣裳有禮貌地說:「阿姨好,阿姨你也很美。」
藍莕是個美人胚子,這幾年為了保養更在臉上動了不少心思,沈西只是單純地說出她所看到的。
藍莕自然高興。
「哎呀小沈西小嘴真甜,阿姨等會給你買漂亮衣服和娃娃好不好?」
沈西躲到袈措身後搖搖頭。心裡默默說:不能要陌生人的東西。
袈措轉過去,摸著沈西的頭髮,柔和地說:「回家再給爸爸說你的小秘密好不好?」
「好。那爸爸我去吃蛋糕啦!」沈西高興的點點頭。
「去吧。」
沈西和謝知謝安一起玩了。
謝知和謝安是龍鳳胎,謝知比謝安提前兩分鐘出生。謝知是男孩子,帶著兩個妹妹玩他的槍、車玩具,謝以瀠最近送謝安去跳舞,謝安放了音樂給沈西跳舞。三個孩子玩得很開心和諧。孩子的教養品行與父母的言傳身教非常重要,謝知和謝安聰慧又懂禮,沈西也一樣。
藍莕看著這一幕感嘆地說:「袈措哥對小沈西真好,這麼多年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吧。」
「沒有。」沈西真的比一般的孩子要懂事、聽話,袈措並沒有覺得沈西是累贅。
除了西原和沈西,袈措又恢復了以往的嚴肅,冷漠。
藍莕接下來對袈措講了自己近幾年的「不幸遭遇」。
臨走時,藍莕主動約了袈措,說是想給沈西買點東西,以表心意。
袈措說不用。
回到家后,袈措問沈西:「小西要給爸爸說什麼秘密?」
沈西湊在袈措耳邊小聲說:「爸爸我和媽媽的生日馬上要到了,我也想像安安姐姐一樣跳舞,爸爸你不要告訴媽媽,吃蛋糕的時候我自己給媽媽說。」謝知和謝安比沈西大五個半月,其實離七月十三還很遠。
袈措的心間一顫。
「好。爸爸不說。」
「爸爸去洗澡,你去找風哥幫你洗。」
「好。」
沈西蹦蹦跳跳地去找季風替她洗澡。
季風搓著沈西圓鼓鼓的小肚皮,笑著問:「小西西,今天都吃什麼好吃的了?」
「蛋糕、菠蘿、巧克力、冰激凌……嗯還有好多好多!」
「吃這麼多,小心今晚肚子疼。」
「嘻嘻,風哥騙人,肚子不疼。」
沈西撩著水忽然說:「風哥什麼是人妖?」
季風的手一頓,問沈西:「小西西今天遇到了什麼人?」
「嗯……遇到了好多好多人,還有一個很漂亮的阿姨。」
「她叫什麼?」
「杏子……嗯,不記得了。」
「是不是藍莕?」
沈西瞪大眼睛高興地點點頭。
「風哥你是女人嗎?」
季風沒好氣地捏了捏沈西的鼻子說:「又是那個女人作妖說的?」
「嗯~」沈西點頭。
「那小小西說風哥是不是女人?」
沈西捏了捏季風的胸,說:「有奶,風哥是女人。」
季風誇讚道:「好,哥沒白奶你!」
「以後遇見那個女人繞道走,她是壞女人,居心不良,一直想接近你爸爸,嫁給你爸爸。你媽媽也討厭她。」
到底是小孩,沈西一臉惱怒地說:「她為什麼要嫁給我爸爸?」
「所以說她是壞女人呀!」季風替沈西洗完澡穿好衣服說:「其實也不全怪她,是個女人都想嫁給你爸爸。」
「為什麼?那風哥你是不是也想嫁給我爸爸?」
季風笑著說:「這個時候哥就不是女人了。」
「啊?」沈西沒有聽明白。
謝知送給沈西很多琉璃彈珠,季風一邊替她整理,一邊說:「你還是小孩子不懂這些。去,小西把那邊的葯拿去給你爸爸,你流年叔叔剛送來的。」
「哦。」
「記得一定要看著你爸爸吃下去——」
「每次我送的葯爸爸都扔了。」
季風的話猝然停住。
「沈西你說什麼?」
沈西捏著手裡的葯,黑瑩明亮的雙眸看著季風說:「每次我送給爸爸的葯他都沒有吃,扔了。」
季風瞬間覺得涼風上身,琉璃彈珠落了一地。
沈流年曾經告訴她,他害怕他的大哥會隨西原而去,可是季風卻不這樣認為,畢竟還有個沈西存在。自從沈西三歲起,季風就教沈西給袈措送葯,季風覺得,袈措就是為了沈西也會保重身體。
可是沒想到——從三歲到現在,快兩年了。
季風第一時間就趕緊聯繫沈流年。
袈措在洗澡的時候恍惚做了個夢,他夢到西原了,但是西原的臉很模糊,袈措猛地驚醒躺在浴池裡大口大口地喘氣。
男人和女人的思維永遠不同,西原離開時不止一次地說過總有一天他會忘了她,會有全新的生活,袈措當時無法用語言證實他的心,他不會忘了西原。
他始終不明白他那麼愛西原,就差把心掏出來給她看,可西原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的懼怕、不安。
而此時,他明白了。
這一刻他也懼怕了,怕忘記西原的模樣。
五年了,他守著沈西這樣想了西原五年。
他們之間沒有一張照片,他把西原所有的模樣都印刻在心裡。
說五年依舊,那太虛假。
她的樣子真的有點模糊。
但他的思念為什麼也不隨著她的模樣日漸模糊。
這些年,他有了很多金錢,他也忘記了有多少漂亮女人主動找他,但他怎麼都沒有心動。
他沒有刻意去守著記著念著西原,而是她就紮根在了他的心口處。愈來愈深,愈來愈疼。
原來他的這一生,真的只愛西原一個人,只會為她心疼。
「西原,我想你。」袈措潛到水底,四面八方的水波湧進他的身體,穿透他的細胞,袈措想在水裡就這樣溺死。「西原,我很想你。」
「二哥二哥!」季風管不了太多,衝進了袈措浴室,把袈措從水裡拽出來。
「你幹什麼?」
季風訕笑著說:「沒事,我以為二哥你——」
袈措不洗了,只圍著下身從水裡出來。
這是他在除西原之外的第二個女人前露身體。
袈措穿好衣服出來時,只有沈西一個人坐在他的床上。
「爸爸我想和你睡。」
「好。」
「爸爸,風哥說剛洗完澡喝水對身體好,我去給你倒水喝。」
「好。」袈措擦乾頭髮說:「不要水,給爸爸倒杯石榴汁。」
沈西給袈措到了杯新鮮艷紅的石榴汁。
「爸爸又想媽媽了。」
沈西知道她的爸爸想媽媽時就會喝石榴汁,偶爾會抽煙,會喝酒。
袈措的臉上開始過敏,大片大片開始紅。
沈西替袈措吹著臉,問:「爸爸疼嗎?」
「疼。」
沈西知道她的爸爸想媽媽時就會疼。
沈西躺在袈措身邊,過了很久,悶聲問:「爸爸,你會去找媽媽嗎?」
袈措沒有回答,親了親沈西的額頭。
沈西哭著睡著了。
袈措抱著熟睡的沈西。
「爸爸真的太想媽媽了。」
袈措第一次發病是在六月份,熬了兩天夜就住院了。
變異的先天性心臟病,醫院拼全力救了回來,但必須立馬進行手術。
成功率百分之五十,袈措沒有接受手術,沈流年百般勸說,袈措只是說他不想死在手術台上。沈流年知道這只是他的借口,否則他也不會從兩年前就停止吃藥了。
袈措出院后帶著沈西去西家取出了西原生前的畫,她一心想舉辦畫展,這裡的每一幅畫都是她辛苦熬夜創作出來的,有關生命、有關愛的主題,自從她去世后就沒能面世。
袈措和沈西替她舉辦了畫展,西原的這些旅行遺作震驚了整個書畫界。
「沒有買賣,沒有殺戮」西原的這幅有關生命的主題畫震撼人心,她的每一筆線條,動物的每一個眼神都透露出它們也會渴望生命。有人出了天價買這幅作品,袈措拒絕了。
袈措把它以西原的名義無償捐贈給了公益。
西原大概沒有想到有一天她的畫作會被這麼追捧,也只有她知道這些最初的體驗感悟來自於哪裡,那些人,那些事,而現在,這些畫作背後的故事都隨著她的離開永不為人所知。
沈流年大概明白了袈措想要幹什麼,大哥終究還是忘不了西原嗎。事已至此,沈流年再說什麼都無益,他提出讓袈措把沈西過繼給他。
袈措竟然沒有同意。
袈措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決定。
他帶著沈西去找了容璟。
這是袈措深思熟慮后的結果。謝以忱和謝以瀠是對沈西好,但他們畢竟有自己的孩子,沈流年還未婚,沈西不可能和他生活,季風更不可能,如此一來,最合適的就只有一個人了。容璟。
容璟是真的喜歡西原,只不過他的方式用錯了。
這五年的來往,袈措篤定容璟會把對西原所有的歉疚和遺憾全部用在西原身上,他會疼愛她。
袈措問沈西,願不願意和容叔叔一起生活。
沈西低下頭,說願意。
袈措長嘆了口氣,西原留給他的這個女兒真聽話懂事。
袈措給律師交代完了所有事情。
這五年來他把沈氏經營的很好,沈家的錢他一分都沒動,留給了沈流年。除了留給沈西的,他把他的房產、股份在兩個月前就全部暗中售出。
頓珠的學校是西原注資建立的,以前誰都不知道,西原去世后,頓珠把學校的名字改成了西原學校,並且和五年前願意留在高原的那名女大學生結了婚。
袈措給了頓珠一筆錢,讓他用於學校的建設。這是袈措五年來必做的。
袈措並不是想讓所有人都記得西原,他只是想替西原做她未完成的事。
有他一個人記得就行了。
袈措站在公路上,想他一個人度過的這五年,想他和沈西一起度過的這五年,想西原離開的這五年,從當年的繼承人到現今的富商,他有很多錢,他可以隨心所欲做很多事,但唯有一樣,他無法令西原重回他身邊。
時間、繁華都沒有動搖他分毫。
西原,只愛你,只有你。
袈措慢慢地跪了下去,開始向那片高原朝聖。
西原,我要為你磕完十萬等身長頭。
剛開始的時候,路人會駐足觀看,以為這是哪個瘋子,誰都不會想到,這個落魄的,沿著公路磕長頭的男人會有多麼驚人的身價。
而對袈措來講,這些都不重要。
此時的他沒有姓氏,沒有家庭,沒有身份,他只是袈措,深愛著西原的袈措。
袈措走了三十五天才踏上了進藏的公路,就沒有人會在意多了幾個朝聖者,少了幾個朝聖者。
沈流年終於帶著沈西找到了正在磕長頭的袈措,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落魄的男人是他嚴肅認真的哥哥。
容璟不會讓沈西離開自己的視線,當然也跟來了。
袈措沒有起來,一直保持著他跪地的姿態。
「爸爸。」沈西過去也跪在了袈措面前。
朝聖者們會帶護膝和頭帶保護膝蓋和額頭不受傷,而袈措卻不戴。
他的額觸地,沒有一絲阻礙,從一開始的破皮流血,現在已經結痂長繭。
沈西忍住哭,小手摸著措的額頭,問:「爸爸疼不疼?小西給爸爸呼呼。」
沈西站起來,前傾身體為袈措呼額頭。
「哥,回去吧。你的身體再經不住這麼折騰了。你為小西想想。」
袈措沒有回答,拉著沈西的小手,說:「長高了,頭髮也長長了。」
一個多月不見,沈西長高了,細胳膊細腿,不管從身形還是眉眼間都越來越像西原,只是西原冷,而沈西是靜。
她的衣著都是容璟為她特別定製,由此可見,容璟是真的把沈西捧在了手心裡。
袈措摸著沈西的臉蛋,她稚嫩的眉眼和她媽媽如出一轍,袈措平和地問:「小西希望爸爸回去嗎?」
沈西沒忍住,嘴巴一撇就哭起來。
她用小手捂住自己的臉,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看見她在哭。
她的哭聲很低,抽噎稚嫩的哭聲里回出了讓容璟、沈流年都驚訝的話。
「嗚——不——嗚——不希望。」
「小西!」沈流年叫了一聲。
沈西再說不出話來,袈措就等著她哭完。
這一幕,沈流年和容璟都看地紅了眼眶。
沈西哭了很久,袈措就看她哭了很久。
「以後難過了就哭,不要忍著,哭完了小西還是那個快樂的小西。」
沈西安靜地搖了搖頭。
袈措和沈西的相處,容璟當頭棒喝。
這幾個月,他真的沒有見過沈西哭。
她很安靜,安靜到他以為她開心的。
袈措說:「爸爸不是好爸爸。」
沈西淚花又上來了,倔強地搖了搖頭。
「爸爸不負責任,對不起小西。」
沈西搖搖頭,哽咽著說:「不。」
「沈西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沈西的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五歲的沈西什麼都不懂,但她又什麼都懂。
「爸爸,你走吧。去找媽媽吧。」
「爸爸找到媽媽就不用再疼了。」沈西邊說邊哭。
沈流年和容璟都看地紅了眼。
袈措就看著沈西哭。
過了很久,沈西止住哭聲。
人真的太矛盾,當初以為大哥忘記西原的時候,沈流年為西原不甘,可現在看到大哥這樣子記著西原,沈流年又不得不問:「大哥,你為何一定要這樣?」
袈措撫上了他的心口,認真地說:「她還欠我錢呢。」
他的身上穿著當日西原寫下「欠條」的那件微微泛黃的白綿衫,520,她的口紅,她的唇印,全部都被她霸道地印在他的心口。
這五年來,他們之間已經說不清到底是誰欠著誰了。
沈流年無言抹了把眼淚。
容璟看著沈西,他的確得不到西原了,但他以後會對沈西好。
沈西摸了摸袈措的心口,抱著袈措的胳膊,用那雙和西原一模一樣的眼睛看著袈措,說:「今天七月三號。爸爸你能提前給我生日嗎?」
「好。」
「流年,給我買兩個生日蛋糕。」
「兩個?」
沈西轉過來說:「那天也是媽媽的生日。」
高速路上,沈流年開車走了兩個小時才從最近的小鎮上買了兩個蛋糕。
袈措就在公路上給他愛著的兩個人過最後一次生日。
沈西吹了蠟燭,然後和她爸爸一人一塊蛋糕,每一年都會如此,這已經是父女兩的慣例。
沈西一塊,袈措一塊,每年他們一定都會吃完。
吃過了蛋糕,袈措把沈西交給了容璟。
容璟說:「我會把沈西當做親生女兒對待的。」
事實證明,袈措的考察和選擇的確是對的。
容璟在的確把沈西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來養,他對沈西的感情遠遠超過了蘇婉如給他生的兒子。
這回的沈西沒有哭,她笑著對袈措說再見,爸爸,你去找媽媽吧,找到了媽媽記得告訴她,沈西也很想她。
袈措說,好。
袈措頭也沒回地往前走。
見到沈西過得很好,袈措心裡輕鬆了很多。
進了唐古拉山口,信徒更多了,袈措就不顯得扎眼。
一群小藏民拿著工藝品等待進藏的遊客,袈措呼吸有點緊,他們以為這也是位初來藏地的遊客,拿著手工藏品湧上來。
袈措一笑用熟稔的藏語和他們交談。
這些小商人瞬間失望的離開了,重新找買主。
只有一個小孩不明白夥伴們為什麼走,還問袈措要不要藏紅花和蜜蠟。
藏地不產藏紅花,真的蜜蠟也很少見。
小孩有點局促。
袈措看著他的手指頭,不管蜜蠟是不是真的,但都要他親手打磨。小孩的指頭全部用膠布纏著,露出來的幾個指甲都磨掉了一半。這裡的孩子早熟又淳樸。
袈措給了他五百塊錢,隨便從珠子里挑了一件頂次的蜜蠟項鏈。
小孩盯著袈措。
「錢不夠?」
小孩搖搖頭,又點點頭。
不,夠了。這是他第一次做生意。
小孩開心地走開。
袈措又叫住了他。
袈措把買的蜜蠟項鏈還給他。
小孩不接,死死按住口袋裡的「巨款」盯著袈措。
袈措說,我不要錢,這個項鏈送給你。
袈措把蜜蠟放到他的擔子上就離開了。
袈措想,如果是西原遇到剛才的事會怎麼做呢?她肯定對自己的做法嗤之以鼻。那個口冷心熱的女人,袈措兀自一笑,偏偏那樣的女人,他就愛到了骨子裡。
遠處有經輪、五色風馬、瑪尼石堆,從那片浮華中出來,袈措的心開始歸於平靜,他開始正大光明的想念西原,沒有一絲悲痛,只是想念,久別重逢前的那種想念。
袈措跟著朝拜的隊伍往前走,別人的眼裡、心裡都供著佛,袈措的眼裡、心裡只有一個西原。
大昭寺下長眠著佛,信徒都在叩拜佛。
而袈措只想西原。
我的西原,你就是我的信仰我的佛。
袈措懷著對西原的愛踏上了羌塘無人區。
罕無人煙的生命禁區,從西原拿著那個鐲子尋找裡面的故事時,袈措就知道她對這裡情有獨鍾,知道她羨慕鐲子里的愛情,那種不顧一切的愛情。
好,她喜歡,那他就給她比生命尤重的愛情。
袈措沒能出了羌塘無人區。
不知道是袈措沒能隻身穿越無人區,還是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從羌塘活著出來。他在一片冰川前洗手時病發,沉入了水底。
念著西原沉下去。
風雪、詭雲,一切歸於平靜時整個羌塘又寂寞了下來,壯闊無聲就是極致寂寞。
千萬年的寂靜和遼闊,這片風馬藏地里,沒有幾個人會記得陳渠珍和他的西原。
亦沒有幾人會記得袈措和他的西原。
到底還有多少愛多少恨悄無聲息地掩埋在了這方萬籟俱寂的世界里,無人得知。
七七四十九念心經的距離,那是人心至近至遠的空隙。
我需要一個萬籟俱寂的世界來愛你。
西原,只愛你,只有你。
——
全文完結
《心經》作者如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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