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秦萌萌
今年的頒獎典禮和去年的沒什麼大的差別。
主持人依舊是那一對男女搭檔，頒獎流程也依舊是那老一套，負責直播的電視台還是那一家，就連整個會場的布置、氣球擺放的位置都和去年她參加的那一場一模一樣。
秦萌萌在走完紅毯進入主會場，不著痕迹地打量完四周的環境之後，私底下翻了個白眼給那個一點創意都沒有的主辦方，然後淡定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如果不出意外，估計今年的串講詞和去年的都一樣吧？
也許唯一的差別就在於參與頒獎典禮的演員不一樣，以及大家被安排的座位和上一年的也不一樣而已。
一場就連獎項的結果都已經提前被劇透了，獲獎感言自家經紀人都提前給她寫好讓她背了，大致會在什麼時候上台也有工作人員偷偷摸摸告訴她了的頒獎典禮……
秦萌萌掰著手指頭按照頒獎典禮的流程算著從現在到自己等會兒上去領獎中間的時間夠不夠自己偷偷摸摸玩掉消消樂裡面全部精力的，卻又想到頒獎典禮是現場直播，指不定什麼時候攝像機就切到了她的臉。到時候她就是在全國人民的面前玩消消樂……那她還不被自家經紀人給弄死？！
秦萌萌腦補了下畫面，整個人抖了抖，縮了脖子。
她泄了氣，繼續保持著一張端莊的笑臉挺直了身體坐在那裡，表面上饒有興趣很是期待的模樣，而腦袋裡卻像是有一個穿著同款禮服的Q版小人癱坐在地上擼著袖子托著腮幫子一臉的不耐煩，一遍又一遍在腦海里念叨著「好無聊好無聊無聊透了」……
就像在看一部電視劇，還沒開播才放了片頭曲呢，整部劇已經被劇透到了連女主角什麼時候打了個噴嚏男主角什麼時候放了個屁都知道了，那這部劇看起來還有什麼意思？！
腦袋裡的那個小人嘟著嘴雙手重重拍在地面上，發出「啪啪」的響聲，聲音吵得秦萌萌忍不住搓著自己那條晚禮裙的內側，弄得皺皺巴巴的。
頒獎典禮還沒開始，秦萌萌已經開始憂慮這長達幾個小時的頒獎典禮她該怎麼打發時間了。畢竟時間那麼長，而她還是個不知道算是主角還是配角的人物。
……
然而事實證明，以上所有的擔心實際上都是多餘——因為秦萌萌忽略了一個不可以用常理去預測的人，葉獨。
就如同去年參加的那場頒獎典禮一樣，這一次的座位安排也依舊是按照一個劇組一個劇組來的，秦萌萌在這一年參演了三部電視劇，剛好處於一個比較尷尬的位置。
如果按照角色重要程度排，那很顯然她應該要在由自己擔當女主角的電視劇《精神病人》劇組，可是等會兒要頒發的獎項是「最佳女配角」，若是「最佳女配角」從飾演主角的劇組席位中站出來，你讓人家劇組怎麼想？
可是如果把人就安排在她飾演女三號的《女皇》劇組裡……讓一個劇組硬生生少了個女一號，這場面看上去就更糟糕了。
於是，最後主辦方做出了一個折中處理，把獲獎的《女皇》劇組和秦萌萌飾演女一號的《精神病人》劇組擺到了一起，再安排她坐在兩個劇組的中間，這樣就兩全了。
而這樣的安排導致的，就是秦萌萌的左邊坐著面無表情渾身散發著「寶寶不想和你說話寶寶只想靜靜」的被提名最佳男配角的孟澤，右邊坐著一向自來熟話嘮到全世界都害怕的《精神病人》男主演葉獨。
而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真理叫做：
有葉獨，讓你遠離孤獨——
如果要說娛樂圈裡誰最熟頒獎典禮的話，葉獨就算排不上前三，排個前十也是沒問題的。作為一個童星出身六歲就已經走過紅地毯的演員。
豐富的經驗意味著他不會有平常人的小心謹慎，更意味著……他一定會很聒噪，那種可以做到嘴皮一動不動遠距離凹著男神的造型，近距離一聽滿滿槽點的神經病般的聒噪。
「……呀，C姐這一年是去哪裡度假了，腰圍胖一圈吶，就算穿著黑色禮服看著還是幾個月的肚子……」
秦萌萌把原本盯著女主持臉蛋的視線默默下移，忍不住想要點個頭卻又想到四周都是攝像機，整個脖子僵硬地扭動了一下，又淡定地恢復到常態。
「熊哥是昨晚又在熬夜背台詞么就算化了妝臉上的黑眼圈還是那麼明顯越來越像熊了熊嫂沒離開他一定是真愛……」
「嗷，最佳新人獎要宣布結果了？不是我說今年的幾個新人水平也太次了演的角色也沒什麼亮點，去年那個最起碼還是個娘娘最後也沒死只是活在冷宮裡，今年這幾個提名的一個炸敵營失敗死了一個被關電梯一口氣沒提上來死了一個被謀殺一直活在主角的台詞和回憶中，三個新人演的角色全部都英年早逝真的不是對新人獎的詛咒嗎……嘿，別把頭轉過來，在你右前方那個攝像機要掃過來了快轉回去……」
秦萌萌連忙把頭擺正，一本正經。
「果然不出我所料最佳新人獎被那個死的最早的回憶殺給拿走了。萌小萌你昨天有看電視劇《雪人》嗎？沒看？我在昨天播出的那集裡面打了個醬油演了一個服務生……的背影，足足有三秒鐘的特寫你居然沒看……」
「沒關係我就知道你沒看我特地把我帥氣的三秒錄了下來等會兒就發你回去慢慢欣賞就算做成屏保我也寬容大度允許你——」
「——天吶，快，三點鐘方向那台機器開始動了，萌小萌快側過身把自己四分之一臉頰露出去，那台機器接下來會拍主持人入場一定會切到你的臉的，你那個鼻子比其他女明星的看上去大好多，側個臉遮一遮。」
秦萌萌下意識地按照葉獨說的做，側著身像是對遠處正慢慢離場的新人鼓掌祝福一樣讓自己的四分之一臉暴露在鏡頭下。然後在瞄到鏡頭離開她之後又忍不住轉頭瞪了那個一本正經的蛇精病一眼——
你才鼻子大，你全家都鼻子大！
……
……
直到秦萌萌上台去領獎，她依舊對葉獨的那一句「你那個鼻子比其他女明星的看上去大好多」耿耿於懷，心裡為了這句話不知道暗罵了人家多少遍，險些連自己要上台領獎這件事都忘了。
而慶幸的是，所有的心潮澎湃在接過了獎盃，所有人的掌聲都停了下來安靜地等待著她的獲獎感言的時候，終於戛然而止。
心，開始從浮躁變得安靜。
所有的燈光光束都集中在了她站著的這個地方，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每個人祝福的臉她都能夠從台上也看得一清二楚，有熟悉的，不熟悉的。
退隱娛樂圈大半年的洛塵煙，她的洛姐，在今晚因為最佳女主角的提名帶著她的丈夫和肚子里的小寶寶再一次現身，她坐在第一排最顯眼的位置。那是她一度的目標和暗地裡羨慕著的師姐。
拿到了「最佳女配角」，意味著自己距離她的目標更近了。
在她自己坐的位置的周圍是與她有過幾次合作和磨合的其他演員，也是她的朋友和同行者。
在第三排把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得意炫耀模樣卻又在她眼神看過來的時候彆扭地換上一張嫌棄臉的，是霍導，一個在她進圈內就對她多有賞識幫助，如同領路人和老師一般的人物。
拿到這個獎，相信他一定也很開心，他一定覺得這說明他看人的眼光好，也說明星皇的眼光好。
更遠的地方，出現的是夏茹，她自認的對手。彷彿角色換位一般，上一次夏茹是主角，她只能在角落裡喝自己的湯，這一次，卻是她站在台上看著她穿著簡簡單單的禮服失落的笑。
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獲得了實況轉播訊息的她的粉絲們一定在歡呼吧……
看著這些人，想到這一切，秦萌萌覺得自己此刻應該是志得意滿的。
可實際上呢？
有人說溫飽才思些有的沒的，杞人才會憂慮天會不會掉下，明明是應該滿足應該充滿希望的的時刻，看著這群人，在一陣感動過後，她卻感覺到了迷茫和惶恐。
秦萌萌還記得自己當初剛進娛樂圈，只是因為不想要演一個龍套，想要知道做一個真正的演員是一種什麼感受，後來又是因為認識了洛師姐，第一次目睹了視后的實力，憧憬著自己有一天能夠成為她，能夠當一次主演，再後來，遇上了夏茹挑釁的事情，她第一次有了一種想要拿獎、想要讓別人看看，自家的經紀人眼光沒錯選擇沒錯……
可是現在，這一切彷彿都已經實現。
她簽了合約，成為了一名正式的演員；她當了女主角，也因此擁有了一堆的粉絲；她得到了獎項，超過了那個曾經在她面前挑釁的人……
那麼接下來呢？
接下來她的目標是什麼，她又還能做什麼？
秦萌萌覺得自己開始迷茫，開始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了。
她的目標，洛師姐，已經離開了娛樂圈。當目標的高度固定不變，想要抵達就只是個時間問題。
她的對手，夏茹，被雪藏在那一家公司，停滯不前。當她同行的路上沒有了對手，這和言情小說里沒有了男女配角又有什麼差別。
而那個曾經帶給她無數夢想的人，也已經離開她去追逐自己的夢想，秦萌萌甚至不能說就算自己沒了目標，最起碼還有人能夠給她一個……
沒有了，目標。
在明白這個事實的一剎那，整個世界變的寂靜，所有華麗的軀殼開始崩塌，露出猙獰的臉。手腳開始冰涼。
她不知道別的人在發現自己失去了目標之後是什麼感覺，但是對於一向活得很有目的性的她而言，失去了目標，就和失去了方向一樣，讓人驚慌。
她手握著獎盃，靠近話筒，聲音略帶顫抖地背著自己的獲獎感言。台下的人應該都覺得她這是感動的吧，畢竟是第一次獲獎，可實際上她卻是怕的。
永永遠遠在害怕自己會變得平庸，害怕生活變得無趣。
……
萌萌的心情開始變得沉重。
這份沉重持續了許久，持續到彈幕君葉獨直播結束了頒獎典禮，持續到了記者採訪環節，持續到了晚宴開始，持續到了……她在晚宴的角落裡，再一次見到了夏茹。
依舊一臉高傲倔強的夏茹。
就算無法看見自己的表情，秦萌萌也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一定是很複雜的。
在頒獎典禮之前，甚至可以說從上一次晚宴結束之後，秦萌萌曾經無數次幻想自己見到夏茹時候的場景。
她以為自己會對她冷嘲熱諷又或是學著當初洛師姐擠兌其他演員那樣話裡帶刺，即使這一切都沒有，她也一定會衝到她面前拿著獎盃告訴她：
看，你當初的預言全部都是錯的，我還是待在娛樂圈，我過得很好，過得比你好，安於也是。
她要站在高處俯視這個人，看著她狼狽看著她落寞。
可事實卻是，在真的拿了獎之後，秦萌萌卻一次也沒有想過要拿著什麼到這個人面前炫耀，堵了一年的氣彷彿在拿到這個獎的時候就消失了，甚至她重新回想起這一年來自己的那些幻想都覺得去年的自己怎麼就那麼幼稚。
心底里千頭萬緒，表面上秦萌萌卻依舊是一副淡定的模樣，她淡定地站在距離對方兩三米的地方，然後淡定地點頭打招呼，然而頭還沒點完，對面的夏茹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口了：
「你不用得意。」
「……」
秦萌萌一臉無奈。
「電視劇算什麼，下個月我就要出國拍電影了，動作大片，斥資好幾十個億的那種。」
眼前的女孩子高抬著下巴，一臉「你別以為我就這樣倒下了我還有大招沒有發」的傲嬌表情，讓秦萌萌覺得好笑又感到喜悅。
雖然真正碰面對話也不過兩次，可這個女孩子情商低說話沖這點她卻是早就從自己原先的經紀人安於那裡就知道了的。想來她也是像自己想的那樣，以為自己會拿到了獎之後對她冷嘲熱諷讓她丟臉，所以才想著提前衝到她面前告訴她自己不是好惹的吧……
真的是個笨姑娘。
她如果真的想要炫耀早就去找她了，又怎麼會到這個時候都不見她呢？而且就算她拿到了個電影的邀約又如何，自己的獎是已經到手的，她的未來卻還是捉摸不定的，若是自己真的對她發動了言語攻擊，她又哪裡來的招架之力？
不過……也真慶幸這是一個笨姑娘。
秦萌萌深吸一口氣，慢慢的呼出，覺得自己似乎把心底里那股鬱氣也全部排出了一般，整個人變得輕鬆不少。
真好啊，不是嗎？
她原以為自己的對手將不復存在，實際上自己的對手和自己一樣，都在努力發功，她以為自己已經把對手遠遠甩在了後面，實際上自己的對手卻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隱隱與她齊平，甚至她稍有不慎就會被超過……
心底里，開始重新湧起一股衝勁和振奮的精神。
秦萌萌學著對方的樣子，也抬起了下巴。她勾著嘴角，第一次在別人面前笑得自信和張揚，把全部的野心和鬥志暴露在對方的面前，像一個伺機而動的獵人：
「電影嗎？」
「很好。」
她目光微沉，對上夏茹那錯愕的眼，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等著吧，我也會去的。」
「電影。」
一個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