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chapter20
寂靜的宣室殿之中,一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捧著一本本奏摺批閱。良久之後他不著痕迹的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面容雖說還有幾分稚·嫩,卻早早有了嚴肅的神色。
「太子殿下,您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奴才讓人準備了點心。」一旁的貼身太監榮喜看到劉據這般神色,連忙開口。
「不用了,把這些都處理完之後再說。」劉據說完,再次將視線放在了奏摺上。自從他八·九歲的時候便已經嘗試處理一些細小的事物,到如今已經有五六年的時間。很多事情他已經格外熟悉,輕而易舉的便知道解決方式。
他的字跡與父皇劉徹肖似,處理事物的方法也格外相像。當初就沒有幾人能夠分清兩者的字跡,如今他更加成熟,能夠分辨出他們字跡的人也就越來越少。
不過,他劉據是這大漢的太子,早早的攝政大臣們只會支持,不會反對。父皇從一開始便沒有隱瞞過他已經接觸政務的事實,如今就更不需要隱瞞。
他的處事方式早已經定了型,哪怕不刻意去模仿劉徹,也與劉徹的想法差不了多少。更多的時候是他因年齡的限制,想到的比身為帝王的劉徹少上一些。大臣們哪個不讚揚他『有乃父之風』。為了這句稱讚,他只會讓自己與劉徹更加相似,絕不會想著改變。
處理完最後一本奏摺,劉據看向窗外的天色。他這次批閱奏摺的速度快了一些,但是比起父皇依舊差的遠。
「榮喜,父皇如今在椒房殿陪著母后。」劉據雖然是詢問,他的語氣卻帶著明顯的肯定。
「是,皇上他下了朝,在御書房看了會兒摺子便去了椒房殿。」榮喜恭恭敬敬的回答。
「不知道我這次批閱的摺子能不能讓父皇滿意。」劉據看了一眼摞起來的奏摺,從座位上起身。「走吧,也是時候去給母后請安了。」
劉據說著便向宣室殿走去,一路上只要是看到他的奴才都要紛紛下跪。他是這大漢的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尊貴到了極點。
若是其他帝王在位的時候,或許還有可能會有皇子之間爭奪寵愛的想法。他卻從未有這方面的顧忌。他劉據不僅僅是太子,還是父皇的獨子。
皇帝劉徹與先皇后陳阿嬌的獨子。皇后陳阿嬌已經過世,他卻再也沒有寵幸過其他女子。哪怕是臣子勸諫,他也沒有絲毫改變。
『太子已立,他只有這麼一個繼承人,要其他血脈何用。』劉據從那時候起便知道了父皇對自己的期許。所以哪怕失去了童年,他也心甘情願的努力學習帝王之術,只為了父親的一句讚揚。
世人都說皇帝對皇后一往情深。他卻是知曉,父皇對母后不僅是情深而已,他的愛已然瘋狂。瘋狂到有時候他這個獨子都被他看作眼中釘,肉中刺。甚至有幾次,父皇看著他的視線都帶著些許殺意。
小的時候他只覺得畏懼,如今卻已經能夠了解幾分。他的母后,父皇這一生最愛的人,是在生產的時候被人下了藥物,大出·血而死。
恐怕,在父皇的眼中,他即是母后留給他的唯一血脈,也同樣是害死母親的兇手之一。所以他對他極為重視,讓他成為一名可以擔當這江山的太子。只有在母后的椒房殿之中才會對他有幾分讚許,其他地方更多的是嚴厲與斥責。
他甚至還聽聞,母后是紅纓下·藥害死的。那紅纓是衛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下了葯之後,便直接自刎而死。
父皇讓人將紅纓等幾名曾經侍奉過衛子夫的丫鬟粉身碎骨不說,甚至還派人掘了衛夫人的墳,將她從皇陵之中遷移了出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劉據看著椒房殿的大門,看了一眼兩旁氣勢駭人的守衛。想來以父皇對母后的在意,這些事情是極有可能發生的。
否則也沒有辦法解釋,衛青將軍等人,似乎在一夜之間消失在朝堂之中,還得不到任何隻字片語的記載。哪怕他開口詢問,也無人敢應答。
這些事情,註定成為這後宮的陰私。哪怕他知道一些,卻也不會告訴任何人。父皇的怒火,必然要用鮮血來澆滅。他不覺得父皇有錯,不會覺得殘酷。
若不是衛子夫等人,他如今定然會有一個圓滿的家庭,哪怕早早的擔負這江山社稷,也總會有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不像現在,連面對自己的父親都只能小心翼翼的討好。
母親的母族也為了他的前程不能與他表現的過於親近。畢竟,父皇最討厭的便是外戚干政。
若是母后還在,那一切都會有所不同吧。
他曾經搜集過很多母親的資料,知道母親是一個驕傲明媚的女子,比起世家貴女更加肆意。哪怕最初不得父皇寵愛的時候,在這後宮之中,也沒人敢與她叫板。得寵之後,卻並未壓制其他人,反倒願意做一個合格的皇后……
如果有這樣一個母親護著,定當是一件極為幸福的事。每次在有幾分疲憊的時候,他便忍不住的這樣想。並不是空洞地描繪,他清楚地知道母親的容顏。就在這椒房殿之中,母親猶如安睡一般被安放在床榻上。只是讓人感觸不到溫度,也永遠不會起來。
他有多麼渴望母愛,也就越恨衛子夫等人。哪怕他的父皇不曾動手,他恐怕也根本止不住自己想要報復的心思。都說他與父皇極為相似,他心底可是格外的贊同。如果他來報復,不會比父皇仁慈,甚至是更甚。
只是可惜了,他沒有出手的權利。就連衛子夫誕下的那三位公主,都被父皇用來與匈奴和親。和親之後,卻依舊毫不猶豫的對匈奴出兵。這樣的情況下,那三位公主的未來會怎樣可以想象。
劉據走入椒房殿,沒有在大廳之中停留,徑直的轉向內室。他知曉,父皇定然在母後生前的寢室之中呆著。
「父皇,兒臣來給母后請安。」劉據沒有讓郭舍人通報,而是自己開口。
「進來。」劉徹連眼睛都沒有抬,陳阿嬌那冰冷的身軀正靠他身上。他小心翼翼的打理著陳阿嬌的髮絲,神情專註的似乎再容不下其他。
「參見父皇,參見母后。」劉據進入房間之後,第一時間向兩人請安。不過註定了,只會得到一個人的回應。
「起來吧!」劉徹拿起一根雕刻著鳳凰形狀的發簪,幫陳阿嬌帶上。
劉據抬起頭來,看到兩人身上的衣著,他的瞳孔微微一縮。劉徹身上穿著的是明黃色的衣物,而非往日的黑色冕服。明黃色的衣物,只有帝王已逝的時候才會由後人穿戴的在身上。如今劉徹身上的這件,他的越看越像是一件壽衣。
他不由得又將視線移到了父皇懷中的母後身上,同樣是一身明黃色的盛裝打扮。從頭上的發簪都能看出比之往常更加的隆重。這樣的場景,讓他不得不想到一件他覺得極為恐怖的事。
「父皇,最近可要進行什麼祭祀?!」良久之後,劉據相當牽強的問了一句。
「你也應該猜到了。」劉徹伸手將陳阿嬌攏在懷裡,唇碰觸她有幾分冰冷的唇。他那雙眼睛格外的明亮,似乎在做最莊重的事。「據兒,為朕與你母后舉行喪禮吧!」
「父皇,請父皇的三思!」劉據連忙跪在了地面上,也不顧地面的冰冷,用額頭觸碰地面。哪怕父皇對他嚴厲多過於寵愛,甚至偶爾會露出殺意,讓他覺得畏懼。他卻從未想過,父皇會離開。
「你母后離世的時候,我便想著隨她而去。」劉徹並沒有開口讓他起身。「不過想到朕對你母親許下的諾言還未實現,你母親大仇未報,老祖宗打下的江山無人繼承才歇了心思。」
劉徹看向劉據,「如今你作為帝王已經基本成熟,該報的仇也已經報了,為你母親精心建造的金屋,也在昨日完工。朕不能再等下去了。」
「……」劉據不由得想,若是他沒有這般好學,是不是便會推遲劉徹的決定?他眼眸中隨後便帶上了滿滿的苦澀。或許不會。在父皇心中,等他成長應該只是順帶。他不過是想讓他對母后許諾的金屋盡善盡美而已。
用十四年的時間,來建造一個用金子鑄造的『陵中陵』。皇后的陵墓,比之帝王的更加奢華,怕是也只有父皇做的可以不受臣子質疑,且心甘情願的去做。
父皇為這個皇陵做了多少他心裡清楚。若是用帝王的私庫,也無法做的盡善盡美。父皇身為帝王,暗地裡不斷地經營商業來填補這個無底洞,給他留下了一個完善的商業鏈條。
『金屋藏嬌』,大概會成為最受後人推崇的愛情傳說之一。
劉據咬了咬唇,跪在地面上。「兒子會安排好!」
他的回答基於他是劉徹與陳阿嬌兩人的兒子,而不是君臣、父子。若是以太子的身份,他應當阻止作為皇上的父親。但是作為兒子,他卻知曉。這是父皇一直以來的心愿,哪怕是不舍,他也要幫著實現。
劉據目送著劉徹抱著陳阿嬌踏入皇陵。隨著他一起離去的,還有甘願陪葬的忠僕。一時間他覺得皇宮有幾分冷清。
「皇上,您還有國事要處理。」榮喜不由得提醒了一句。
「將奏摺帶過來,朕要為父皇母后守靈。」劉據回應了一句,眼眸之中雖有傷痛,卻帶著幾分堅韌。
這江山,總要有人來承擔。
他與父皇相似,卻有一點絕不相同。父皇後半生所追尋的愛情,他這一生都不敢碰觸。這世上,大概也不會再有另一個如同母后一般的女子,讓一任帝王心甘情願的為之生,為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