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鐘鳴鼎食
說服一個人，除了擺事實講道理之外，還可以打感情牌和實力牌。
衛芊小小年紀，她說話有多少人肯認真聽？打感情牌？依照衛父的為人，重男輕女的態度，也未必會給她這個機會。
再者，在外人眼中，這樁婚事的的確確對衛府有利，對衛芊而言也是一個不錯的良人。唯一發出反對聲音的只剩下衛芊一人。
吃衛府的，穿衛府的，還想要耍大小姐脾氣？
衛芊不傻，知道她沒有這個資格。目前，她沒有實力做主自己的婚姻。不單單是她，便是大明宮中那些公主們也難以自主命運。對她們的培養，很多為的便是成年之後的這一份聯姻。
只是衛芊更倒霉些，在七歲的時候就定下婚事。未來外出行走，打著黃府的標籤，做起事情來更需要謹慎。
「實力啊！」衛芊幫賈玫選了金鎖，在眾人面前展現自己的態度后回到屋子裡靜思。紅椿送走王熙鳳后，便在門外站著，來回踱步，擔憂衛芊的情況。
不過衛芊比她想的明白。在當今這個社會，男性佔據主導地位，想要主導自身命運唯有另謀他路。
女子不能當官出相，那麼想要不依靠男人，修道成仙，便是唯一把握命運的方法。
收斂心思，努力將腦中雜念放空，開始觀想明月。
玄芸給衛芊專門講解觀想的幾個禁忌，在觀想邀月圖時，最忌諱的便是雜念。若心境不穩，雜念叢生，絕對不能獨自觀想。
在斗姥廟還有玄筠護法，而衛府只有衛芊自己一人。
所以，努力不想著這件事，努力放空思維，花了半天功夫才終於找到昨日的感覺。
識海，銀月高升，仙娥起舞，縷縷靈韻從天靈化入四肢百骸。只是比起昨天晚上的觀想，白日觀想遠沒有昨夜的效果。
「是不見月華的關係，還是我獨自觀想沒有玄筠師姐幫忙的緣故？」想不明白，只好放在一邊：「還是等晚上實驗一下的好。」
不過想要晚上採集月華，有一個巨大的困難。
人！
靠著床頭，目光放在門口，女孩眉頭緊鎖：成天跟著紅椿和黃楊，觀想練氣的事情根本瞞不過去。
「父親連四書五經都不肯讓我多看，天天讓我學《女戒》《女德》。若是他知道我在練習什麼鍊氣之術，恐怕早一棍子打下來了。」衛芊思考迴轉之策，立時有了個主意。
「椿兒，進來！」揚聲喚來紅椿：「中午和我一起陪母親吃飯。」
衛府正經主子目前只有四位，衛老夫人這些年身體不好，常年在後院自己開火。衛延和諸位同僚在外飲酒，中午時常不見人。而衛芊和賈玫也各自分火，除了晚宴有時候在一起外，平日里一同用餐很少。
紅椿在門口守了大半天，見衛芊終於開口，心中大喜。推開門進來：「小姐，您想通了？」
衛芊笑了笑，拉著紅椿的手去找賈玫。
黃楊正巧沏茶回來，見衛芊和紅椿離開，趕緊將衛芊的筷箸等物備好，也跟著一併去賈玫的正院。
衛延回來和賈玫商議后，中午又出去和同袍飲酒。賈玫操持了一陣府中事物，也到午時用飯的時候。
見衛芊過來，賈玫連忙對身邊黛蘭道：「小姐來了，你讓廚房再準備幾個菜。」
「不用。」衛芊坐在賈玫邊上：「女兒看這幾個菜色已經夠了。」
賈玫出身國公之府，雖是妾室所出，但從小錦衣玉食不曾缺少。她對吃食講究，僅一人便命人準備四菜一湯，還有三個佐料小菜以及兩碟子點心。
衛芊雖然在這個世界待了七年，但仍然不習慣這種奢侈。掃了一眼，將桌上菜肴看得分明。
中間擺著一盆青筍煨雞湯，邊上放著五香醉鵝、茭白炒肉、芙蓉豆腐、鴨掌爆茄子四個菜品，還有咸腌白瓜、紅醬甜姜、油干豆腐三個佐菜。
而在另一個桌子上擺著備好的花糖栗餅和蓮子芋團。
「這點菜色哪夠？」賈玫招呼黛蘭：「你去廚房說一聲，讓他們再蒸幾個淸滷蛋，炒兩個小菜。對了，芊兒不喜葷食，就準備兩個清淡素菜。」
「是。」黛蘭下去準備，黃楊將衛芊的專用筷箸擺下，紅椿用細花瓷碗盛了一整碗的梗米飯。
白晶晶的米飯散發熱氣，旁邊紅椿也已經盛上湯羹。新下來的青筍煨著幾個月大的小山雞仔，別有一番滋味。
衛芊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盡顯大家閨秀風貌，賈玫見了不住點頭。
「站、坐、行、睡最能看出一個人的禮儀修養，芊兒倒也不枉我苦心教導多年。」
貴族的誕生，可不單單是錢財土地，這禮儀風貌是重中之重。
如今開朝百年，賈府以及衛府都僅僅是隨□□打天下而封爵。在那些世家眼中不過是暴發戶罷了。
三代不稱貴族。
賈府先人也算精明，對後代教養頗為看重。而男子下娶，女子高嫁，賈府乃鐘鳴鼎食之家，賈府女兒婚嫁的親家多是王侯貴族，若不好好培養女兒，到時候反而是結仇。
要不然，怎麼有人說：想要報仇，最好的方法就是生一個女兒，然後故意教壞，嫁入仇家禍害其滿門。
賈玫的祖母便是世家女出身，深深明白賈府最欠缺的便是底蘊。對賈玫等幾個女兒家嚴格教導，為的便是在日後聯姻時提高身價。
只可惜祖母走的太早，賈玫婚事被賈史氏操持，嫁給衛延這個家業中落的貴族弟子。算是白瞎了祖母當年的一番心血。
「不然，按照祖母當年的教導，便是坐穩一方伯侯正妻也當得。」賈玫想起賈史氏當年的勾當，心中恨恨不已。「她只關心自己的親女兒賈敏，對我們這三個女兒一貫打壓輕賤，若非衛延還算尊重，恐怕真如了她的意思！」
賈玫自己嫁入衛府，花了多年時間，在衛老夫人跟前低首垂眉，直到衛芊出生后才總算混出頭。但賈府學的那些教養東西在衛府統統用不上。
衛延就是個粗糙漢子，哪裡懂得那麼許多。若非賈玫強力要求，恐怕衛延連識字都不會讓衛芊學習，跟王熙鳳沒什麼兩樣。美其名曰「女子無才便是德」。
腦中浮想聯翩，賈玫面上保持當家主母的雍容，對衛芊道：「你這禮儀學得不錯，到底有著我們賈家的血脈，我們家的女兒教養從不比男兒要差。」
衛芊點頭，服侍賈玫用菜。
見衛芊夾菜姿勢，賈玫搖搖頭：「基本功還成，但這吃起飯來便立馬露相。」從邊上拿起小木槌擺正衛芊夾菜的姿勢。
「給長輩夾菜也是門學問，要做到觀、聽、行、止俱全，還需要摸著長輩心思，提前琢磨長輩想要吃什麼。手舉高點，對長輩需要表現出來謙恭。」
衛芊乖覺受教，小心翼翼給賈玫夾了一塊茄子。
賈玫立馬又道：「這夾菜之中另一門學問，多刺多骨頭的東西盡量少動。若是長輩噎著了，卡著了便是你的不是。若是油膩之物落在身上，你也要受罪。」
突然，賈玫停了下來，嘆道：「算了，跟你說這些也沒用。這是那些王侯大家的少婦規矩，日後你若嫁給黃家，依著黃家人的習俗，才不注重這些東西。你只需對長輩尊敬些即可，更多的目光應該放在黃寶身上。」
「同輩夾菜視親密度不同也有另一套法子，若是夫妻之間，為展現親昵，舉止言行更要貼近對方。但外人面前是一種做法，夫妻自己又是一種做法。外人面前須得保持妻子儀態不可太過諂媚。而夫妻獨自相處時行事便可多些小動作。」
衛芊面上不住應是，心下苦笑連連。她之所以不願意和賈玫一起用飯，就是怕賈玫這絮叨勁。她前世用餐自詡已經很講究，常被人稱作斯文人，但在賈玫面前錯露百出。
「也幸虧是從小胎穿，若真是半路混穿，恐怕三天就要露餡，到時候帶去那些佛道高人處，立馬就被當做鬼怪滅了。」
這頓飯吃的小心翼翼，直到黛蘭送上三個淸滷蛋，賈玫才放過衛芊：「這剝雞蛋的法子也教過你，你試試。」
淸滷蛋，生蛋上端開口，去黃而留清，澆灌雞湯滷汁攪拌，再以火腿封頂重新蒸制。做好之後仍是一個雞蛋形狀。
衛芊唉聲嘆氣，拿起一個滷蛋，此時雞蛋還有些溫熱。微翹的玉指小心輕磕，然後伸出兩根指頭徐徐撥開。
「不錯，這剝雞蛋考驗指功，也是檢驗女人的柔、雅之美。若是傻乎乎剝的一手蛋殼，或者蛋清剝碎，在某些場合便是失儀。」
衛芊沒說話，默默將蛋殼剝好，只是似乎蒸蛋的時候有些差池，底部有部分蛋清黏在殼上被撕了下來。
衛芊趕緊將那部分蛋殼捏在手心，急速將滷蛋盛入盤子遞給賈玫：「母親請用。」
整個滷蛋從外觀來看，表面光滑，不見一點裂口。
賈玫輕輕拿筷子一動，看到底部那部分被撕下的蛋清，皺了皺眉，瞧見衛芊手掌合攏，悄然將那些沾著蛋清的蛋殼收入手絹，方道：「反應還算不錯。若出了些問題，必須馬上設法補救，實在不行就切開一個蛋。若是給婆婆剝蛋，剩下半個便遞給公公，或者給身邊那些小孩，別留給人比較的機會。」
這是賈玫的親身經歷。小時候給祖母剝雞蛋的時候，她和賈敏同時遞上。結果她剝的比賈敏要好，對比之下賈敏剝的那個雞蛋坑坑窪窪，甚至還沾染其他湯水以及碎小蛋殼，祖母就一口沒吃。而她被誇了幾句，後來被賈史氏針對，吃了幾個暗虧。
「可惜，黃家只有黃寶三人，可沒有那麼多親戚朋友。」衛芊幽幽說著。
賈玫一怔，也不由苦笑。是啊，她培養自家女兒，那是朝著大家閨秀嫁入王侯的方向努力。黃家雖然是書香門第，可似乎還不夠格，不講究這些。
「算了，還是多學些吧，總沒壞處。」
「說到沒壞處，女兒倒想起一件事。黃家以書香門第自居，未來黃寶必然走科考之路，若女兒一技不通，到時反而被人鄙夷。」
「所以當日為娘才想著讓你多學些，可惜你父不肯給你請西席，我這點學問教你讀書寫字還成，但更進一步詩詞歌賦便不成了。」不怕神一般的敵人，就怕豬一般的隊友，碰到自家那位，賈玫各種行事都被打翻，只能眼睜睜看著而無可奈何。
「詩詞歌賦女兒也學不來，只是昨日夜裡和玄筠姐姐聊天時談論琴藝。若是學一門琴樂之術，也算一技之長不辱沒出身。」
賈玫聽了，心中意動。琴棋書畫不求樣樣精通，但至少拿出一樣來，到時嫁入書香門第也能長臉。
「這倒是可以，不過你父那牛脾氣難給你找什麼好先生。」
「何須父親出面？廟裡面玄芸師姐最擅琴藝，昔年也是一代大家，我多往那邊跑跑就是了。」
「也好，玄芸師父是女子，也不用擔心什麼男女大防的問題。」賈玫對身邊婢女道：「你記下，回頭給小姐準備一張琴。再給玄芸師父準備些束脩之禮。」
見賈玫同意，衛芊心中一樂。只要答應學琴，就可以多往斗姥廟走，而到時候觀想打坐也能推脫是為精研琴樂之道而凝神靜氣的準備。
至於為什麼和道教鍊氣彷彿，本來就是道姑傳下的琴術嘛，這樣一來就可以大搖大擺當著所有人的面修鍊觀想法門。
作者有話要說：慢慢開始，衛芊才七歲啊，金手指什麼的不著急。